陰霾的天空下厚重的雲層翻滾着緩慢地朝東邊移動着,灰黯的烏雲在天台山間時開時合,低的讓人伸手可觸。山上松樹憊懶地在雲霧中伸出枝條讓濛濛細雨洗刷塵埃,抖落到地上。雨絲很輕,輕的隨着山風在山林間頑皮地互相追逐着,遊戲是如此美妙,都不想投入大地母親懷抱了。已經是深冬了,臨海外面下着雨在天台山上卻是雪花紛飛,大地披上白衣了。
雖然是冬天,樹葉枯黃了,在午後絲絲雨點中,臨海北面的北固山外卻是一片綠色。
上萬穿戴整齊的戰士排成整齊的方陣人如鬆,槍如林雕塑般面向北方。二十來門火炮披紅掛綵擺放在前面。史秉譽率領一干將領站立在肅立着的隊伍前列正翹首望着北面的山地。今日是司令員到達臨海的日子,各部隊的高級將領都出來迎接了,同時還有衆多根據地高級官員從溫州趕了過來。
本來楊滬生是打算十九日到達臨海,但兩萬多部隊不是說走就走得了的,收攏那些家在寧波回家探親的戰士需要時間,部隊集結需要時間,佈置各處警衛工作也需要時間,還有城裡的安置工作,部隊後勤保障,戰士思想工作……什麼都需要時間,不是他楊滬生說走路就能走的了的。等諸多事情都安置好,已經是他原來說要走的兩天之後事情了。
“議長,楊議長還有多少時間才能過來?不是說距離這裡只有二十里了嗎?怎麼還沒有到?”容閎悄悄取出懷錶,看了眼時間問道。他是昨天趕了一天的路才從溫州那邊過來了,今日一大早剛到臨海就又跟着史秉譽來到城外迎接司令員到來,一晚上沒睡再加上幾個小時站下來,容閎感到腰痠背痛,四肢發麻,有些站立不穩了。
“再等一會兒吧,應該馬上就要到了。或者總理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史秉譽略顯疲憊地說道。史秉譽這幾天有些忙的暈頭轉向了,出訪美國需要準備,新降的淮軍需要安置,部隊傷員需要慰問,投奔溫州的洋槍隊和華爾親屬需要接見,再加上根據地內各個部長爲了各自部門利益爭吵不已,讓史秉譽和容閎頭痛之極。如此衆多的事情都壓在史秉譽肩上,讓他現在每天睡眠連兩個小時都沒有,白天只能偷空閉上眼睛打個盹。上次楊滬生回溫州史秉譽去看機槍實驗了,今天他是無論如何也要親自出來迎接自己的大哥。強忍睏意的史秉譽勉強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看着北面。史秉譽習慣性地摸了下口袋,這才發覺口袋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了。見容閎還站在自己身側,史秉譽小聲問道:“總理,你身上有沒有帶香菸?給我一支吧。”
“雲茂,把香菸拿過來。”容閎轉身對身後的工作人員交代道,林峰灃答應一聲到後面找香菸去了。“唉,史議長,我看您還是回去休息休息再過來好了,光靠香菸提神什麼可以?香菸這種東西還是少吸爲好,吸多了有傷身體呀1楊滬生和史秉譽帶了個好頭,他們倆兄弟煙不離嘴造成了根據地凡是有點身份的人人以叼上香菸爲榮,按照剛到溫州的洪仁玕\大公子洪葵元所說的,溫州現在是烏煙瘴氣,就連他父親老友容閎嘴裡也叼着香菸。容閎還算是比較節制的,一天不過五六根而已,管商業和工業的兩個部長就厲害多了,他們兩個一天可以抽掉兩到三包,真是恨不得鑽進煙管裡不出來了。倪峰總覺得這兩個部長有監守自盜的嫌疑,不過到現在還沒有抓到確切的把柄。容閎今日見史秉譽一根接着一根不停地抽着香菸,還是善意地提醒他儘量少抽一點。
“沒什麼,不過是多抽了一點。也不算什麼大事情吧?對了,總理你剛從溫州過來,我們架設的實驗性有線電報有沒有成功?華爾找的福格公司是不是真有能力架設有線電報?還有突擊隊從江西帶來的徐壽和華蘅芳他們一行人現在如何了?是否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啊?這兩天我不在溫州,那邊的事情都是辛苦你在管着,我想聽聽看事情都怎樣了。”史秉譽轉換了話題。
“哦,據兆興所言有線電報將在一月二十二日實驗,路線是從溫州府到龍灣,三十里距離,兆興他們有信心成功的。至於福格公司,我認爲這家公司財力還是有的,根據投標顯示,他們比奧利芬特公司技術人員要多許多,我想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何況我們是架設、實驗完成後才支付費用,相信他們不會根自己過不去的。只是奧利芬特公司競標失敗後對我們意見很大,尤其是對華爾,認爲華爾在這次招標中做了手腳,有意不讓他們承包溫州到臨海有線電報。現在他們在溫州到處散播謠言,另外上海的胡光墉有情報過來,他們在上海鼓動那些外國商人不要和我們做生意,說是我們根本沒有誠信。”
“胡扯!他們自己沒有這個實力還瞎嚷嚷什麼?別理他們,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1
史秉譽插嘴說道,“既然奧利芬特公司不想再在溫州呆了就讓他們滾蛋好了!哼,難道我們就那麼稀罕他們嗎?大把的外國商人正排着隊等着和我們做生意呢1
“那是那是。”容閎贊同地點點頭,轉頭看了看不遠處正在和他以前手下熱切交談中的華爾說道:“不過奧利芬特公司和華爾關係密切,現在只是暫時有些不和而已,華爾認爲他們散佈謠言是爲了自己獨霸我們市場,只要給他們點甜頭就可以了。議長,現在跟我們做生意的外國公司並不是很多,若是把奧利芬特公司趕出溫州,我怕會在外國人那邊造成不良影響,對我們將來擴大生意沒有好處。是否警告一下他們,然後給他們點生意呢?如溫州到青田的有線電報交給他們做,我看只要有甜頭他們應該知足了。”
“要是還不知足怎麼辦?外國人哪個胃是永遠也添不滿的1史秉譽過去半年一直在溫州呆着,經常和外國商人打交道,看透了那些yu望無窮的外國商人,你給他一點甜頭,吃飽了他下次要求的就更多了,永遠都無法滿足他們。“溫州到青田的有線電報就交給奧利芬特公司好了,另外想辦法通過其他人口不正式地告訴兩家公司,這兩條電報線具有實驗性質,我們要看誰家完成的好,完成的快,誰的費用低,好的公司以後將有更大的電報給他們做。”
容閎笑道:“呵呵,我看好福格公司,福格公司在這方面實力比奧利芬特公司要強多了,他們在美國就架設過有線電報,相信比試一下會讓奧利芬特公司心服口服的。”
史秉譽從對奧利芬特公司無賴做法十分氣憤中解脫出來,想的更深一點了,“光福格一家不行,若是有線電報只交給他們,以後是會受制與人的。我們說是這麼說,但我看奧利芬特公司也是需要扶植的,給福格培養個競爭對手比他一家獨攬全部項目要好。我們的人在福格公司怎麼樣?有沒有受到不公正待遇?還有電報員培訓學校搞的怎樣了?”
“幾十萬元的項目,對我們那些研究員和學員還不是菩薩一樣供着?就是最關鍵的東西他們不讓我們學員知道,兆興正爲了這事情和他們交涉呢!爲了以後更多的金錢他們應該會低頭的。至於培訓電報員,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好的,我看至少還要在過兩個月才能熟練上機。”
“那好,要是順利,溫州到臨海的線路將很快就可以架設起來了。他們還趕的及。
唉,通信不便利實在是太麻煩了1史秉譽嘆了口氣,接着問道:“徐壽他們呢?現在如何了?”
“徐壽他們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按照議長吩咐,這兩天汪部長帶着他們在研究院裡四處參觀,同時把研究院裡面的那些專家介紹給他們認識。據我看他們對我們的研究院還是比較有興趣的,何況他們的家人現在正往溫州過來路上,也許很快就可以讓他們投入到我們研究院工作去了。議長您沒看到他們見到我們那些機器時,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樣子,這些東西他們可是根本沒有見到過的!呵呵,讓他們大開眼界了。還有愛迪生搞的那個叫什麼電燈的,徐壽晚上在研究院陳列室外面見到裡面的電燈還以爲有鬼火呢!發着抖往後直躲,嘴裡還唸唸有詞,一個勁地對我說‘大人……有鬼,裡面有鬼啊/哈哈哈……”容閎一邊模仿徐壽畏畏縮縮的表情一邊開心地笑了起來。
愛迪生的實驗成功後研究院裡面就裝備上了電燈泡,極大地改善了研究院的研究人員工作條件,只是這種竹絲燈泡使用壽命還不是很長。
“鬼火?虧他想的出!呵呵,不過洋鬼子造出來的人造火不簡稱鬼火又要叫什麼?”
史秉譽也被逗樂了。也難怪徐壽,那種燈泡不比熒光燈,光線可是夠昏暗的了,何況中國人歷來都是點蠟燭的,猛一下見到電燈誰都不會適應。“後來呢?你不會用‘鬼火’嚇唬他吧?”
“怎麼會呢!我怎麼可能幹這種事情?後來生拉硬拽才把徐壽他們‘請’進陳列室,讓愛迪生那個小孩子給這些先生們好好地解釋了一番。可是讓他們大開眼界啊!那徐壽不停地晃着腦袋,嘴裡一直喃喃道‘想不到!匪夷所思!奇哉,怪亦/,華衡芳倒是比較鎮定,頭轉來轉去,嘴巴大張着就差口水要流下來了。”容閎笑嘻嘻地模仿着徐壽和華衡芳的表情,他倒忘記了自己當時聽到不用蠟燭不點油燈就可以照明是什麼臉色了。
雨漸漸停了下來,漫天烏雲慢慢升高一些四散開來,久違的陽光透過雲縫探出頭來小心地張望着浙東大地,遠山清晰可見,空氣中彌散着一股清涼的泥土芬芳,雖然是南方,冬雨灑在臉上滲入征衣被風一吹凜氣侵人跡史秉譽和容閎說話間從北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等着迎接司令員的將領官員們踮起腳尖朝馬蹄響起的地方張望着。
“報告政委、總理!南下先頭部隊已到閘頭,距離此處不到六裡!司令員與沈師長、劉師長都在前面1通信員奔到史秉譽面前大聲彙報道。
“好啊!呵呵,純甫兄我們上去迎接吧,別呆在這裡了。”史秉譽的睡意被楊滬生他們已經到來給驅走,笑呵呵地衝容閎說道。
雖然知道司令員遲早要到,不是距離六裡的消息還是讓大家精神一振,六裡的路程騎馬是一鬆一緊繮繩的工夫就到了,走路雖然慢點,卻也是喝盞茶的時間。這裡被山給遮住,若沒有大山擋着就可以看到部隊過來的場面了。幾個將領跟着史秉譽朝北走去,史秉譽沒走幾步一回頭,見程學啓跟何安泰還呆在原地,有些畏縮着看着他們這邊。黃翼升正在跟他們說着什麼,只見倆人猛搖着頭。史秉譽這纔想起光顧着高興了,有些冷落了這個新降之將。“純甫兄稍候。”史秉譽跟容閎打聲招呼回頭走到程學啓身前。
“方忠兄不一起前往?走吧,司令員一定很樂意見到您的。”史秉譽歉然朝程學啓笑笑“不好意思,總理剛從溫州那邊過來,有些事情需要跟他說說,沒想到冷落了方忠兄,真是抱歉。”
“不敢,小人不敢。”程學啓誠惶誠恐地低頭抱拳小聲回道:“黃大人剛纔正和小人說話,小人並未感到受到冷落,大人這樣說小人不敢當。”
程學啓現在感到什麼叫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了,雖然這裡許諾讓他繼續帶原來的部隊,並且還升他爲軍長之職,只是現在允許他帶的兵都被拉出城外集中整頓去了,自己除了幾名親兵就只有何安泰還在身邊,這要是解放軍突然翻臉了,想殺他程學啓還不跟捏死個螞蚱一樣?程學啓現在最後悔的就是當時簽定協議時候怎麼不規定自己必須和手下呆在一起?弄的現在生死都操縱在別人手裡。
史秉譽強拉着程學啓朝前走去,“什麼敢不敢當的?你可是我們能夠兵不血刃重回臨海的大功臣啊!何況黃參謀長已經把你的情況介紹給我們,司令員對如此一員虎將加入我軍高興還來不及呢!呵呵,快走吧,司令員馬上就要來了。”
猶豫着的程學啓跟着一行人登上了小山頭,北面羣山中隱隱有腳步聲傳了過來,快馬流星般一匹接着一匹過來彙報,司令員還有五里就到,還有四里、三裡……歌聲響起,在大山中迴盪着,從遠處山坳腳下轉出一支步伐整齊的軍隊來。在最前面是一隊馬隊,正按照正常速度朝臨海方向前進過來。“大哥1史秉譽認出騎在前面的就是楊滬生,一聲歡呼衝下了山坡。
楊滬生正在逗兩個師長,想讓他們兩個開心起來,不過沈曄和劉冰腦子裡面都是有關部隊重新整編,自己師長的位置還能不能保住,從團長升爲師長是好事情,若是由師長降下來就不是什麼人能接受的了,倆人憂慮重重一點笑的意思也沒有,離臨海越近,他們倆心中畏懼就越多。二軍派來的通信員流水一樣來到身邊又從身邊回去報信,沈曄和劉冰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力氣隨着這些通信員不停地過來又不停地回去在不停地流失着。有些明白倆人心思的楊滬生不知如何才能解除他們心障,爲了加強戰鬥力整編是必須要進行的,有些部隊該降的就要降,該合併的就要合併,可軍隊領導思想工作如何進行?這些師長都是高級將領,動的比較少,有些可以調到其他部門,問題還不是很大,可下面那些初、中級將領怎麼辦?想的有些頭暈的楊滬生只能挖空心思想些笑話說來解悶了,想把這些惱人的問題暫時拋到腦後去。還沒有到臨海城,楊滬生就聽到從那邊有人衝自己叫喚着,一擡頭前面的小山上幾十人正朝自己這邊奔了下來。
“史政委1楊滬生認出跑在最前面的是自己的難兄難弟,一催坐騎迎了上去。
“司令員,呵呵,總算是回來了!你要再不回來我只好帶着這些人到寧波去抓你了。”激動過後史秉譽才注意到自己身邊可是有不少人,現在不是稱兄呼弟時候,連忙改了稱呼。
“好啊!到寧波也不錯嘛,我們可以把會議安排在東錢湖的陶公山召開,那邊風景不錯啊!或者就在月湖開會好了,我還省了南北奔波之苦呢1躍下戰馬的楊滬生緊緊握住史秉譽雙手,笑着說道,坐騎被後面上來的警衛員牽在一旁跟着他朝前走着。
“司令員1
“議長1
“首長1……各種稱呼不停地在楊滬生耳邊響起,無數的人頭在他眼前晃悠着,楊滬生掛着笑臉不停地跟擁上來的人們打着招呼。“純甫兄您也來了?!華爾您好!張軍長回來的好快啊!海波兄怎麼兩天沒見又胖了許多?王軍長、參謀長……”一邊朝前走着一邊一停地衝着上來的人們握手鞠躬不已的楊滬生感到有些頭暈目眩了,何況讓人長時間保持微笑絕對是件吃力的事情,楊滬生覺得到臨海的道路是如此的漫長,如果自己能變成一隻小鳥飛進去就好了!
和衆人打招呼的楊滬生髮現兩名穿着解放軍制服的軍人站在自己面前偷偷地看着他,身子一直想朝後躲,這人楊滬生腦海中並沒有印象,有些疑惑地問史秉譽:“這位是……?”
走在楊滬生身旁的史秉譽連忙介紹道:“喔,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新投誠我軍的程學啓程將軍。程將軍,這位就是我一直跟您提起過的司令員。”
躲不過去的程學啓只好走了上來,尷尬地屈膝行禮:“司令員您好,小的給司令員請安。”
楊滬生急忙走上前,把程學啓攙扶起來,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不用客氣,您就是程將軍?久聞將軍大名,如雷貫耳,今得一睹真是三生有幸啊!歡迎將軍加入我解放人民大軍中來!將軍投奔我方真乃上順天意下順民心之舉,歡迎歡迎!還有一位是……”
“這是我的副手,何安泰。”程學啓介紹道。
“何將軍您好,歡迎你們過來。”
“小人給大人請安1有樣學樣的何安泰屈膝大聲說道。
楊滬生正和何安泰打着招呼,耳邊響起一串悶雷,接着上萬人一起山呼海嘯般吶喊起來。點頭拱手的工夫一行人在不知不覺中來到臨海城下,楊滬生從人羣中望過去,城北一隊隊戰士正朝自己這邊不停地揮舞着手中的武器,不停地齊聲喊着口號,從隊伍前面一股股青煙正在冉冉升起,那是炮兵在用禮炮歡迎他的到來。
史秉譽笑着對楊滬生說道:“司令員,你還是上馬讓戰士們看看吧,他們可是等了大半天的了,就盼望着能看你一眼呢1
“我有那麼希奇嗎?又不是大熊貓,有什麼好欣賞的?”說歸說,楊滬生還是騎上了警衛員牽過來的坐騎,朝隊伍揮舞着手臂朝他們高聲喊道:“同志們好!謝謝大家了1
“首長好1戰士們呼喊聲更大了,上萬人的呼喊聲在天際間久久迴盪着,驚動了沉睡的山林,驅散開低沉的烏雲,陽光灑在人們頭頂,讓人在冬日裡感受到一股暖意。
禮炮還在繼續響着,楊滬生和史秉譽帶領一班文臣武將從隊伍東邊緩緩地朝西面走去,檢閱這支威武之師,也許天氣太冷了,戰士們的膚色有些蒼白,不過見到這麼多高級將領從自己身邊走過不停地朝自己揮手,激動的戰士臉上有些微紅只知道揮舞手中槍支,不停地喊着口號。
朝天門外支起成片的帳篷,這裡是給新來的二師和八師臨時駐紮的地方。雨剛下過,拉着帳篷的繩索上還掛着點點水滴,在陽光照耀下散發出奪目的銀光。炊煙裊裊,楊滬生聞到豬肉的香味從營地裡面飄了出來,一羣炊事兵正站在外面朝楊滬生他們不停地招着手,激動不已地呼喊着什麼。解放軍中的炊事兵都是些年齡比較大的人擔任,他們在戰鬥時候並不上戰場,只是在後面給戰士們做好飯讓專門人給送上去。這些人一般沒有什麼文化,只有到了解放軍中才有人教他們學幾個字,中國人對認識幾個字的人還是很尊重的,知道有專人教自己讀書斷字讓這些一輩子都只知道一是怎麼寫的人很是開心,認定司令員和政委是天上的武曲星和文曲星下凡,專門讓他們能過上受人尊重的日子。今日見他們心目中的神人和藹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還不停地朝自己揮手又如何不高興呢?
“沈師長、劉師長,你們商量一下,看看部隊如何安置?好好把你們部隊安頓下來。
好了後到指揮部來,我在指揮部等你們。”站在朝天門,楊滬生對沈曄和劉冰兩位師長說道。
“走,我們回指揮部再說。”見兩位師長走到一旁商量駐地問題,楊滬生對身旁這些人說道。
陳家大宅位於蓉塘巷內,漆黑的大門外面兩隻石獅子落寞地蹲在兩旁,冷眼旁觀各式各樣的行人從身邊匆匆走過,迎來送往官人商賈。今日不同了,正門大開,不時有三三兩兩軍人進進出出,幾名荷槍實彈的衛兵站在門外陪着石獅。
“到了,司令員,這裡就是新成立的二軍指揮部,這次擴大會議我安排就在這裡召開,司令員看看怎麼樣?”史秉譽陪着楊滬生來到陳家大門外,一行人站住了。
楊滬生眼睛一掃就抓到站在不遠處的王得貴,“王軍長,我記得二軍以前指揮部不是在天寧寺嗎?怎麼,不回去了?”
王得貴尷尬地笑笑,“司令員不是說過不能再把天寧寺當指揮部嗎?重新進入臨海後蕭司令就徵用陳家作爲我軍指揮部了,司令員放心,陳家老少對我軍進駐十分歡迎,他們在城裡和鄉下都還有別的房子,沒有影響他們生活的。”
“進去吧,大家也別傻站在這裡了。政委你前頭帶路,我後面緊隨。”楊滬生見大家都陪着自己站在外面一扯史秉譽,帶頭朝裡面走進。
“程將軍以前是太平軍這邊的?從政委傳來的文件看,程將軍好像對天王成見很深啊!不知程將軍能不能說說看是因爲什麼原因嗎?”進了指揮部楊滬生還沒怎麼休息就把新投誠的程學啓跟何安泰找來接見了。史秉譽和黃翼升陪在楊滬生左右坐下。程學啓欠下身落寞說道:“回大人,小人自幼喪母,是乳母撫養長大的,乳母待我如親生父母。癸丑年太平軍佔桐城後,小人居家中爲太平天國百姓,戊午……一八五八年太平軍三河鎮大捷後與同鄉結伴加入太平軍,隸受天安葉芸來部。葉芸來欣賞小人有匹夫之勇,以妻妹許配給小人。一八六零年湘軍曾國荃攻打安慶,葉命我率部扼守安慶北門外堅壘抵擋曾國荃猛攻,小人運氣比較好,屢次擊退曾帥進攻。”
“這麼說太平軍應該欣賞重用將軍啊?將軍爲何又要離開太平軍呢?”楊滬生有些不明白了,聽程學啓所說的,他應該在太平軍中立下了赫赫戰功,也算是給天國出了死力的,這樣的人如何可能去“投妖”並且痛恨太平天國?八十二人,黃翼升不是說三百來人嗎?看來是清朝的那些軍官謊報軍情,好邀功請賞了,程學啓自己說的總是不會出錯吧?
“唉,前年三月親兵到我大營來報說是我營外面有一丐婦要求見我,小人讓那人進來原來是小人乳母!據乳母所言,她一家人現在都在曾帥手裡,若我不棄守安慶,曾帥將殺乳母一家。大人您想,小人年幼就喪母,乃是乳母辛苦把小人帶大的,此情如何能不報?但葉大人待小人不薄,在安慶生死關頭小人又如何能夠捨棄葉大人?小人正想安排人手把乳母一家從曾帥手裡救出來安置到安慶城內,不想葉大人聽到小人乳母前來跪乞小人回鄉,對小人大起疑心,派了八名帳前親兵來抓小人,小人又沒有做錯事爲何要被抓?一怒之下,小人率八十二人投奔曾營,不成想乳母年邁,被葉芸來抓住處死……”程學啓說道傷心處眼圈都紅了,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他待乳母如同親生母親,一直都很孝順,乳母被太平軍所殺對他造成極大的打擊。“自從小人到曾帥大營後,在太平軍中的家人不分老幼均被葉芸來所殺,連他的妻妹我剛出生的兒子概未逃出毒手。此仇小人又如何可以不報?!請大人開恩,讓小人率領手下剿滅這羣叛匪1程學啓說着跪了下來,雙肩不停地顫抖着,最後一句是咬牙切齒從喉管中擠出來的。溫州和天京的區別黃翼升已經告訴給程學啓,按照黃翼升所言,溫州和天京那邊並沒有清軍想象中那樣親密無間,同仇敵愾的。明白溫州以後終究要和太平天國分開,程學啓知道自己還大有機會報仇,所以才爽快地答應加入解放軍。今日司令員問他離開太平軍的原因,程學啓說着說着又想着要“剿滅叛賊”了。
“程將軍快快請起。”楊滬生連忙把程學啓扶起來,楊滬生看了眼旁邊的黃翼升, “不知黃翼升是怎麼解釋溫州跟天京之間關係的,我怎麼聽程學啓所言是馬上就要統率軍隊猛撲天京去和太平軍好好打一仗?”楊滬生苦笑着在心裡暗暗責備黃翼升,解放軍現在還沒到跟太平天國決裂的時候,現在分開等於是多面樹敵,這對根據地能有什麼好處?看來程學啓勇則勇矣,卻有些太意氣從事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分不清楚,有些不分輕重緩急,不知道什麼是應該先消滅的,什麼是可以暫時放一下的,自己的喜怒哀樂看的太重了些。也難怪他,就是再過一百年甚至是幾百年,自私自利的只考慮小團體利益,不顧國家利益的也大有人在,還有人高聲爲他們交好,說是他們具有人性什麼的鬼話。很好笑,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都陷入滅頂之災了,這時候還討論什麼人性什麼母愛不是很荒謬嗎?何況虎毒不食子,就是毒如蛇蠍這樣的動物,它們對自己的孩子照樣是照料有加,連低級動物都知道親情,作爲高級動物的人類居然還用親情來給某些人招魂豈不是很好笑?慈僖愛自己的孩子,汪精衛也是一樣,還有秦檜、嚴嵩,哪一個不是還有惦記着、深深愛着的人?難道就因爲他們有那麼一點愛心就忘記對社會和國家所造成的危害?!而且他們還都認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是爲了中國好,抵抗到底傷亡必然是很大的,打不過就投降豈不是有利於人類不會自相殘殺?看來中國這塊土壤還真的十分有利於漢奸成長,對這樣的人怎麼說才行?楊滬生撓了半天頭卻沒什麼頭緒,你說他們沒頭腦他們卻一個個都是飽學之士,對自己的看法還頑固到容不得別人反對,讓自己攤上這麼一個不明民族大義只知道自己小利的傢伙還真的很頭痛!
“程將軍,很抱歉,讓您失望了,我們溫州還是屬於太平軍的一個分支,雖然聽封不聽調,但反叛太平天國的事情我們也決不會做的,除非人家先對我們動手,在後面使刀子,伸絆子,忍無可忍下必要的反擊是會做出來的。但那是爲了更好的團結大多數人跟我們一起推翻反動腐朽的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滿清王朝纔會做出的必要正當回擊,若天京方面不招惹我們,我軍也決不會對它們做什麼。所以你的報仇雪恨大計看來不大可能會實現了。”楊滬生歉然對程學啓說道。
“大人所言差矣!按天王所言:‘如主將在外遠征,官兵有功足錄,只准註明功勞部,存其勞績,以俟凱旋奏封。主將以下統兵官無位其高官王位,亦不得私鐫印信,私給官憑,僭越一些。倘有私與官職者,當律以大辟,私受官職者,亦正典刑。’,溫州現在一切官員全部大人任命,豈不是僭越許多?天王早有不滿,只因大人一直統兵在外,天王手伸不了那麼長而已,若哪天天王召見大人,就是對大人動手之日,等天王動手大人再想有什麼動靜就不容易了!況天國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若繼續跟隨天國幹下去,大人前景堪憂哇!大人爲何不自打旗號,大張旗鼓地幹一番事業?若大人打出尊儒衛道,驅除異族,相信大人只要振臂一呼就會四方響應的!倒時小人願做馬頭小卒,爲大人開國闢疆萬死不辭1程學啓激動地說道。滿族統治中國是程學啓所不願意看到的,同時太平天國的所作所爲又讓他寒透了心,本來以爲曾帥和李帥有本事建立一番自己的事業,沒想到自己剛投奔曾國荃他就想着要殺了自己,多虧同鄉孫雲錦帶人立保才讓自己不至於不明不白的死了,至於李鴻章,話說的好聽,生死關頭自己先跑了,把自己扔在後面給他當替死鬼。也不是能成大事的人物,現在就看這位楊滬生是不是自己可以效忠的人了。
“是呀,首長現在掌控浙閩贛三省,統治區內地盤、人口均多於太平天國,同時部隊戰鬥力要遠遠超過太平軍,首長應該另立旗幟了,何必受制於人呢?”黃翼升贊同程學啓所說的話,讓他加入太平軍是萬萬不可的,根據各種情報,天京裡面人心渙散,各王勾心鬥角,怎麼看太平天國都不像是個有爲王朝,跟着太平軍幹最後的下場肯定十分悽慘,溫州倒是新興力量,政通人和,人才濟濟,爲何不取而代之?!
“秉譽,看一下外面有沒有人。”楊滬生站起來對史秉譽說道,史秉譽出去張望一圈回來搖了搖頭依在門口。楊滬生放心了,看着黃翼升和程學啓小聲說道:“參謀長也認爲我們有必要現在就取代天京那邊嗎?別忘了我們現在最大的敵人就是滿清政府,同時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面對外國武裝干涉,這時候跟太平軍打個你死我活有什麼好處?太平天國再怎麼說,裡面的那些人還都是我們中國人,是漢族,‘兄弟鬩於牆,外御其務。’此乃千古不滅真理。國難當頭,當以國家爲重,現在就翻臉只能白白便宜了清廷,便宜了那些對我們廣闊的中國垂涎欲下的外國人!你們還是要三思啊!不錯,天京那邊是扶不起來的阿斗,但我們爲了推翻滿族統治,現在只能暫時跟他們聯合,一致對外。等天下大事以定之日就是跟天京那邊攤牌的時候了,不過我很懷疑天京還能否堅持到哪個時候?程將軍,有些事情急不得,踏遍青山人未老,風物長宜放眼量。此時的團結是爲了更快統一中國所做出的必要犧牲,希望你們能夠了解。”
“這麼說大人有心自己幹一番事業?1程學啓對什麼時候反目倒不在乎,只要不是一直打着太平軍的招牌就可以了。“不是我有心幹一番事業,我自己不過只有一個人而已,就是拿着驚天動地的武器又有什麼用場?應該說是讓中國人自己起來幹一番事業!重新振作中國!這個事業不光是我和政委的也是你們的,大家以後有富同享有難同當,一起爲把中國建設成繁榮富強的國家努力纔是。”楊滬生更正道。勸楊滬生當皇帝的實在是太多了,多的都讓楊滬生有些說不勝說,爲什麼人們一定要找個皇帝管着自己?就不能起來自己領導自己嗎?
“風物長宜放眼量……”黃翼升低聲復頌着楊滬生剛纔所說的話,垂頭沉思着,“不錯,現在還是團結重要,等我們佔領了兩湖兩廣到時候掌握半壁江山就有條件一舉摧毀一切擋在面前的敵人了。風物長宜放眼量……司令員這句詩做的好啊!不知司令員是否能讓我欣賞一下您的大作?”黃翼升沉浸在詩的意境中,喃喃說道。
“是啊!我也覺得這句極好,大人是否能完整地賦詩一首?”程學啓附和道。
楊滬生立即傻了眼,門口的史秉譽掩嘴偷笑起來。黃翼升和程學啓讓楊滬生現場作詩還不是要他好看?自從五四以後白話文就佔據主導地位,楊滬生那時候的學生連之乎者也都沒幾個會很好使用的,又有誰懂得做哪家子的詩了?!剛纔那句是**和柳亞子先生七律裡面的一句,楊滬生也只記得這麼一句,其他的都不知道忘到什麼地方了,剛纔在勸程學啓時候隨口就念出來這麼一句,現在黃翼升他們請他賦詩楊滬生腦袋裡面立刻一片嗡嗡聲,幾滴冷汗淌了下來。
見黃翼升和程學啓還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楊滬生又不好意思說自己根本對吟詩作賦一竅不通,腦子裡面只能急速地轉動起來,搜刮着自己記着的詩詞,唐詩宋詞是萬萬不可說的,這些傢伙再怎麼白癡古典文學底子也比自己要厚實的多,給他們識破了那面子可就丟的太大了!現代詩嗎?“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不帶走一片雲彩?”這些給他們聽了天曉得會不會笑破他們的肚子!也直白的太可愛了吧?要說有古俠之韻的他們所不知道的詩人也有**一個了,**的詩詞自己倒是還記得的有那麼幾首,畢竟是軍人子弟,對**的詩詞還是很感興趣的,但不多,也就是膾炙人口的幾首而已,沁元春·雪楊滬生就會背誦,不過沁元春#雪說的是北國風光,現在自己待在南方,說這首詞有些不和時宜,顯得不倫不類的。楊滬生簡直要想破腦袋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史秉譽,那史秉譽正背過身肩膀不停地**着呢!根本不考慮自己的大哥現在無比窘迫中,一副啤Q罨ι鶯蕕氐勺耪飧霾桓約航饢У募一錚約涸趺脣渙蘇餉匆桓黽啦瘓取⑼韝閡宓募一鎰讎笥眩炕拐媸竅沽搜哿耍?p> 正頭痛中,楊滬生越過史秉譽看到門外有幾株梅樹,淡紅色的朵朵梅花點綴在枝頭上隨着微風輕輕搖晃着,楊滬生眼前一亮,有了!**保佑,您在天之靈饒恕小人今日放肆了。
楊滬生自信地緩步走出房間,黃翼升和程學啓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跟着他走了出來,史秉譽正暗笑楊滬生惹火燒身見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架勢走了出去不知他葫蘆裡面賣着什麼藥,狐疑地跟在黃翼升和程學啓後面走了出來。楊滬生沒有什麼文學素養史秉譽是知道的,他不信楊滬生自己能作出一首好詩來打動這些傢伙——就是他自己也作不出來,不然他早就給楊滬生解圍去了!
走到梅花前面,楊滬生信手拈着樹枝,仔細看着梅花兩眼放光道:“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史秉譽聽的差點當場蹶倒,狠狠地瞪着他的大哥楊滬生。“大哥你還真牛啊!居然拿**的卜算子·詠梅來過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