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1日,日德蘭海戰結束後的第四天,德國人在柏林舉行了極爲隆重的勝利遊行。在公海艦隊司令、海軍上將馮-英格諾爾的帶領下,2000多名隨艦參戰的德國水兵排着整齊的隊列穿過威廉大街和菩提樹大街,接受數十萬德國民衆的歡呼致敬。這天的柏林無疑是一片歡騰的海洋,德皇威廉二世攜衆皇室成員和同盟國官員檢閱了德國海軍部隊,並邀請他們在皇家宴會廳共享盛宴,精彩的焰火表演持續到了深夜……
在外人眼中,無論德國高層還是海軍官兵,此時都還沉浸在歡慶勝利的喜悅當中,加之公海艦隊的主力艦艇基本都在戰鬥中受創負傷,德國海軍短時間內不會有大規模的出擊行動,北海之爭僅限於雙方的部分輕艦艇,數月之後纔可能出現重量級的艦隊戰。出乎絕大多數人的意料,8月11日深夜,由“國王”號領銜的德國艦隊悄然駛出基爾港,坐鎮臨時旗艦自然不是遠在柏林的英格諾爾,而是以第2戰列艦分隊指揮官身份擔任混合行動艦隊指揮官的萊因哈特-舍爾中將。
時針倒撥48個小時,在基爾的皇室行宮,德皇威廉二世、海軍首腦馮-提爾皮茨、海軍內閣長官馮-穆勒、海軍參謀長馮-波爾、公海艦隊司令英格諾爾齊齊坐於煙霧繚繞的會客室內,聽取公海艦隊參謀長、皇室成員約阿希姆王子關於出擊計劃的闡述。
無論帝國統治者還是海軍大員,本質上並不排斥一場意義非凡的軍事冒險,但巨大的勝利纔剛剛到手,人們正處於心理上的“消化期”,細細回味這場戰鬥的過程,思考它對戰局帶來的深遠影響,自然而然地牴觸這個以殘陣出戰的計劃。可是,前期出乎意料的勝利恰恰源於這樣一個令人感到意外並且憂心忡忡的作戰計劃,人們顯然不願意錯過另一個具有極大潛在收益的嘗試,兩種心理交織在一起,躊躇、矛盾、糾結的情緒主宰着這裡的氣氛。
陳述了自己設想的整個計劃,夏樹道:“無關陸軍部隊的表現,比利時的戰局比我們預想的要糟糕一些,右翼的行動已經滯後於既定時間表,一旦六個師的英國遠征軍抵達法國,誰也無法預料他們將對西線的形勢造成多大的影響。如果可能的話,我們爲什麼不提前行動以盡力消除這一不利因素?”
“比利時人的愚笨確實讓我們的右翼碰上了一些麻煩,但陸軍參謀長一再向我保證,我軍將按原定計劃在馬斯河流域殲滅法軍主力,至於英國遠征軍,無論他們來多少人,只不過是徒增我們的戰利品罷了!”
德皇這番話本是信心飽滿的表現,但是看得出來,他對小毛奇的保證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而且來自俄國的情報顯示,沙俄軍隊的集結和調遣速度比德軍參謀部預想的要快,這使得德國將在東線面臨可怕的威脅。
對於陸軍的表現,
海軍大員們既不願意超出本位,也沒有能力做出評判,畢竟他們所知的情況多是閒談之間從別人那裡道聽途說來的,若是拿上臺面,除了顯現自己的冒失,恐怕只會惹來陸軍同僚的厭惡。
夏樹當然不會當着衆人的面辯駁威廉二世的論調,他迂迴勸說道:“不管這場仗持續多久,早一日迫使英國妥協,就能早一天恢復我們的海上航線;早一天恢復航線,就能早一日讓我們的工業經濟回到正軌。再者,英法俄三國,國力最強的畢竟還是英國,能讓它退出戰爭,對敵方陣營的心理打擊將是非常沉重的,同時也可以警告那些立場搖擺、伺機而動的國家,與德國爲敵沒有好下場。”
德皇默默抽了會兒雪茄,轉頭徵求英格諾爾的意見。
英格諾爾擡頭看了眼夏樹,緩緩回答說:“陛下,此戰雖讓英國海軍實力大損,但從英國政府的公報來看,他們的戰鬥意志並沒有被完全打垮,許多人肯定心懷僥倖,覺得英國艦隊只是敗在一時疏忽,下一場戰鬥他們肯定會取得勝利。在這個時候,若能再次給予英國人重創,必然極大地削弱他們的士氣,迫使英國海軍撤出北部的海軍基地,我們的商船將在艦隊的保護下駛出和返回北海,我們的快速戰艦將駛入大西洋襲擊英國的航運線,如此美好的戰爭前景,看起來確實值得我們冒險一試。”
這時,海軍內閣長官穆勒,提爾皮茨在海軍內部的頭號競爭對手,插話道:“陛下,尊敬的約阿希姆王子殿下,我個人有個不同看法:英**民的信心之所以沒有被打垮,是因爲他們剛剛遭遇失敗,強烈的自尊心激起了他們的戰鬥意志,時間一長,他們回顧這場戰鬥,就會意識到自己敗得理所應當,艦隊的沉重傷亡必然會讓他們一點點失去同我們作戰的勇氣,而且這樣一場慘敗之後,我不認爲英國高層還敢於將用於保衛本土的軍隊派往法國。或者,一旦英國派出遠征軍,我們就擺出跨海登陸英國的架勢,迫使他們將軍隊撤回。等到我們在西線的決定性勝利,英國退出戰爭將是時間問題。我們此時出戰是急於求成,勝當然是好,若有閃失,那可就直接幫助英國人恢復信心了。”
穆勒的分析顯然迎合了德皇的保艦心態,只見他微微點頭,然後詢問提爾皮茨的意見。
提爾皮茨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說到艦隊作戰的戰略戰術,約阿希姆王子殿下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勇氣和膽識堪稱德國的納爾遜,所以,我個人對此次出擊計劃沒有任何異議。”
德皇的目光轉向海軍參謀長胡戈-馮-波爾。
波爾顯然站在穆勒一邊,他語氣委婉地說道:“約阿希姆王子殿下的作戰策略確實有出人意料的絕妙之處,英國海軍絕不會料到我們在這個時候主動出擊,因而取勝的機會較大,而我擔心的是英國海軍實力還很強大,僅配屬本土艦隊而未投入海戰的主力艦艇就有4艘,無畏號服役之前的非全重炮戰列艦也還有三十多艘,他們有可能緊急調整了部署,而我們對這種調整一無所知。穩妥起見,我建議還是等更多主力艦艇修復參戰爲好。”
五人當中,僅提爾皮茨和英格諾爾表示支持,而這已經好於夏樹的最壞打算,他將雙手抱於胸前,“哼哼”地冷笑了幾聲。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在一場賽馬中,若是我們覺得兩匹馬都有獲勝的可能,肯定會兩邊下注,而不是擔心多付一份下注的錢,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說這話的時候,夏樹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持反對意見者自然能聽出話裡的輕蔑之意,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穆勒當即反駁:“賽馬是賽馬,而我們現在是拿德國海軍最好的主力艦和數千官兵的性命下注。”
夏樹冷笑道:“我們既已置身這場戰爭,目的就是以最小的損失謀求勝利。若是對每一艘戰艦、每一名水兵的損失都感到痛心疾首,拿什麼去贏?祈盼敵人的戰艦紛紛在礁石上撞沉?”
不堪諷刺的穆勒“嚯”地站了起來。
夏樹毫不相讓地起身與之對視。
旁聽如此激烈的交鋒,尤其在夏樹的尖銳立場下,威廉二世的態度顯然有所動搖,他以和事老的腔調說道:“都坐下吧!”
穆勒自覺失態,亦知自己胳膊扛不過大腿,遂面帶悔意地坐回位置。
夏樹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低頭說道:“身爲海軍軍官,我無權對戰爭全局做出任何論斷,只是一直以來心裡都有這樣的擔心:英法俄三國合力將這場仗變成我們最不希望看到的消耗戰。意大利的中立,列日要塞的鏖戰,還有奧匈帝國在塞爾維亞的遲緩推進,這些都已經讓我在現實中看到了不好的端倪。身爲海軍軍官,我所能做的就是竭力擊敗德國的海上之敵,但是平心而論,我並不是一個過分冒失的人,也不會視任何海軍官兵的性命爲螻蟻,我看到了機會所在,我用我的智慧制定了作戰計劃,我有信心和把握贏得勝利,僅此而已。”
衆人皆沉默不語。
須臾,德皇開口道:“好吧!眼下陸戰形勢尚不明朗,公海艦隊趁勝出擊也能夠牽制敵方的注意力, 擾亂其部署,鼓舞我方士氣。馮-英格諾爾海軍上將,你覺得如何?”
英格諾爾當然贊成,但他緊接着又表示自己身體頗感不適,前次出戰已是勉強支撐,懇請德皇另覓人選擔此重任。
威廉二世自知箇中緣由,他問英格諾爾是否有推薦人選,英格諾爾正欲開口,夏樹搶先道:“第2戰列艦分隊指揮官萊因哈特-舍爾將軍果敢善戰、堅忍不拔,第1偵察分艦隊弗朗茨-希佩爾將軍精於指揮、擅長進攻,皆是指揮這支混合艦隊的理想人選。”
除提爾皮茨外,其餘四人都對夏樹主動推薦他人的舉動感到意外。
免去了任命一位過分年輕的艦隊指揮官的顧慮,德皇較爲坦然地做出了決定。在這之後的兩天時間裡,陸續獲得修復的德國戰艦悄悄進行了試航檢測,然後在基爾港裝上彈藥、燃料、食品、淡水等各種作戰物資,並從等待修復的友艦上抽調艦員補充到傷亡人員的崗位。至8月11日夜,“國王”、“凱撒”、“路易波特攝政王”、“德弗林格”、“戈本”攜輕巡7艘、大型魚雷艇18艘駛出基爾,前往赫爾戈蘭灣與實力強大但航速較慢的輔助艦隊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