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默的話聽起來非常的有道理，尤其是他對‘味覺’的解釋不是建立在食物本身固有的屬性上，而是建立在‘這種食物是否能給生物體帶來正向反饋’這一點上，更顯得別出心裁。初聽這些可能覺得有些彆扭，和生活中的常識認知不符，但仔細咂摸一會兒，就能品出這種說法的絕妙之處——
味覺歸根結底還是感覺的一種，它是以生物體的器官感知爲基礎，而非食物自身。
但是，這種說法能夠唬得住靠數據庫模擬才能體驗到味覺的布偶熊，卻糊弄不了自小生活在農村，撿拾各種野菜、野生蘑菇果腹的零號，她皺了皺眉，仔細將自己幾百年前的記憶翻檢了一遍，然後說道：
“雖然這種說法在絕多數情況下都是成立的，但總覺得並不是那麼嚴謹，比如苦瓜，味道很苦，但實際上比較有營養不是嗎？而且，我小時候吃過很多野菜，它們的味道都不太好，要是聽從身體的指揮，不吃那些野菜，我很可能早就餓死了……”
“你的身體哪能記住那麼多詳細的信息？”聽到零號的問題，凌默笑道：“它只是記憶一個大方向上的問題，確實有不少植物，吃起來苦、麻，卻對身體有益處。但你要知道，這些刻在基因中的本能，是人類還處於矇昧時期流傳下來的。對那時候的人而言，他們無法分辨吃苦瓜是有益處的，但生活經驗告訴他們，吃這些味道怪異的食物，是有風險的，因此也就將它們打入了‘不好吃’‘最好別吃’的本能信息名單裡面。”
“有兩種比較有趣的說法分別叫‘良藥苦口利於病’和‘是藥三分毒’，看似對立，其實是究其內核卻並不矛盾。藥材的有效成分固然對身體有所益處，但你品嚐出來的那些苦味，就是千百年來基因積累下來的信息在警告你——嘿！夥計，吃兩口得了，當飯吃你肯定會掛！”
這個解釋就讓零號比較滿意了，她仔細思慮了一下，也就不再出聲，正當凌默蹲下身去，想要從這兩隻死去的迅猛龍身上找些有用部位下嘴的時候，無頭騎士柯特爾忽然出聲問道：
“那毒蘑菇呢？毒蘑菇怎麼解釋？那些蘑菇一朵比一朵鮮美，身體拼命的告訴你這玩意很好吃，要你多吃一點，但你要真的吃了，輕則上吐下瀉，重則當場死亡！連這都識別不出來，基因的分辨功能也太弱小了吧？”
見幾人都扭頭看向自己，無頭騎士有些奇怪的問道：“怎麼了？我這個問題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沒有倒是沒有……”零號糾結了一下，隨後還是問道：“冒昧問一下，你怎麼知道毒蘑菇一朵比一朵鮮美的？”
“因爲我就是吃毒蘑菇死的啊！”柯特爾的聲音非常平淡：“生前，我老婆是查那帝國雲北人，酷愛各種野生菌類，爲了改變我的飲食習慣，變着法給我做各種野生蘑菇菜式，什麼菌湯、烤菌、清炒、涮鍋無所不用其極。不得不說野生蘑菇就是好吃，遠不是什麼香菇金針菇能比擬的。我很快就被征服，成了比老婆還要狂熱的野生菌忠實擁躉（dun，三聲）。中間雖然有幾次吃菌吃進了醫院，但最嚴重也不過是洗胃而已，還擋不住我對野生菌的熱愛。”
“兒子五歲那天，正好是老婆三十歲生日，也是我們結婚六年的紀念日。爲了讓她驚喜，我準備各種禮物，以及非常溫馨浪漫的場景佈置，其中一道主菜，就是我親自挑選的野生菌煲的湯，起鍋前我嚐了一口，鮮美的我差點把舌頭吞下去。然後，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搶蘑菇吃，差不多一個小時後，我就發現自己來到了腐爛之地，成了一名無頭騎士了。”
零號、布偶熊：“……”
“喂，你們那是什麼表情？”無頭騎士柯特爾攤了攤手，說道：“難道你們以爲，腐爛之地的所有鬼物，背後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嗎？不，完全不是這樣，倒不如說恰恰相反，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鬼，都像我一樣，生前不知道作了什麼死，眼睛一閉一睜，就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了。”
布偶熊也不掩飾，直接問道：“應該不是我的錯覺吧？感覺你談及自己妻子、孩子死亡的時候，好像並沒有什麼遺憾、痛悔的感覺，就好像在敘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一樣？”
“我本來就沒有任何後悔、痛苦的感覺。”無頭騎士柯特爾語出驚人，隨後他指了指零號，說道：“並不是每一個鬼物都像這位聖女那麼強大、那麼幸運，能夠保留生前的思維結構。我復生爲無頭騎士後，雖然還能回憶起以前的記憶，但那些記憶對於新生的‘我’來說，更像是在看一場電影，旁觀一個別人的故事，一點代入感都沒有。看到記憶中那個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女人、孩子，我的心裡波瀾不驚，甚至還有一種‘啊他們到底掙扎了多久怎麼還沒被毒死’的無聊感覺。”
“對對對！我想要探詢的，就是這個情況！”聽了柯特爾的話，布偶熊雙眼放光，拍了拍手急促的說道：“自然魔獸身上的這種現象太神奇了！明明還是同一套記憶，還是同一個人，爲什麼會在思維裡得出完全不同的體驗和結論呢？這完全不科學！如果是我們機械魔獸，別管到底用的是窗口七還是窗口十的系統，只要硬盤文件沒變，最終還是會執行出一模一樣的結果呀！”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琢磨吧。”被人當成了研究對象，柯特爾也沒有生任何氣，只是面向凌默再次問道：“凌…先生，您能告訴我剛纔的疑惑嗎？按照您的理論，身體應該能分辨出毒蘑菇，或者說毒蘑菇落入口中，應該很苦很難吃纔對吧？”
“會問出這種問題，說明你根本不瞭解什麼是蘑菇，犯了常識性錯誤，將那一朵一朵的蘑菇，當成了一個整體。”凌默面不改色的將迅猛龍的心臟摳出來，緩緩送入口中，同時解釋道：
“事實上，蘑菇生長於地上的部分只佔整體結構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地下部分是無數比頭髮絲還細的菌絲鬆散排列組成，這些菌絲中最長的甚至可以延伸到幾十米開外！而蘑菇生長於地上的部分，則是菌絲緊密聚合組成，不管任何形狀，都是蘑菇的生殖器官，唯一的作用就是散播孢子。換句話說，你們平時以爲自己吃的是蘑菇，其實你們吃的只不過是蘑菇的**罷了。”
“也就是說，我們每吃一頓蘑菇，就等於給蘑菇口*了一次？”理解了凌默的意思，布偶熊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隨後問道：“雖然這說法有點……不講究，但這和蘑菇鮮美不鮮美有什麼關係？”
“既然是生殖器官，那麼自然的，爲了合成孢子，就少不了各種必要組分。糖類、蛋白質、膽固醇的含量極高，其中糖類對應甜味，蛋白質對應鮮味，膽固醇對應油香味。從成分上看，蘑菇的生殖器官，就是味精、氨基酸、可溶性糖的大禮包!每一種野生蘑菇的風味都是來自多種氨基酸之間的隨機搭配，外加可溶性糖、甚至還有各種微量元素味道的隨機融合，複雜程度堪比DNA序列，在味道這個方面，野生蘑菇比普通蘑菇要好幾倍、幾十倍！”
凌默的一席話，講的布偶熊的口水都留下來了半尺長，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有那麼點噁心，但在場的幾人都沒有心思去笑話布偶熊沒出息，因爲他們也比布偶熊好不到哪去，隨着凌默的訴說，口舌生津，喉頭不住吞嚥着，腦子裡竟然產生了一種‘爲了吃野生蘑菇就是死也值了’的荒謬想法。
很快，凌默就給他們幾個潑了盆冷水：“生物體生存最基本的幾樣要素，蘑菇全都具備了，最原始的味覺器官中，糖加氨基酸加脂肪就等於‘好吃’，因此，幾乎所有的蘑菇，在味覺系統中，都被定義爲‘好吃’！
只可惜，組成蘑菇的氨基酸、固醇種類太複雜了，上萬種不同的組合裡面，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是可以供人體吸收的；有七成以上是‘吃下去沒什麼害處但也吸收不了’；另外還有兩成對人體來說是劇毒，吃下去就要命，非常利索！”
“原來是這樣！看來我們一家死的不冤。”靜靜的聽完了凌默的解釋，柯特爾感慨了一聲之後便沉默下來，再也沒有任何要交流的意思了。零號盯着這位昔日的同族若有所思，看他的表現，顯然，這傢伙嘴上說着家人只不過是場電影，但心裡卻做不到話語裡那麼灑脫。
相比之下，布偶熊就沒心沒肺多了，聽完了凌默的解說，這傢伙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忽然問道：“聽凌老師的意思，其實是說，每一種蘑菇的味道都不相同，各有各的好吃之處，只不過由於自然魔獸身體無法吸收，只能挑揀其中很少的溫和菌類食用？”
“是這麼個道理。”
“那太好了！我是機械魔獸，那些毒蘑菇別管有多毒，都不可能毒的到我，這麼說我豈不是可以隨便吃？！”布偶熊一下子興奮起來，大喊大叫道：“這樣的話，我要吃遍天下所有的蘑菇，準確的記錄下來每一種蘑菇的味道，寫一本比《神*本*經》還要全面的蘑菇百科全書！既滿足口腹之慾又建功立業，豈不是雙份的快樂？”
對於布偶熊的野望，凌默挑起大拇指，慫恿道：“這個行動很有意義啊！在找遍全世界各種蘑菇的，在這個過程之中，你肯定會經歷各種各樣的事情，絕對會大有收穫！等你真的功成名就，到時候你就會被尊稱爲蘑菇小王子……不，你也許會被尊稱爲庫巴大王也說不定！”
難得從凌默嘴裡聽到一句讚美，布偶熊笑得嘴巴都快咧到後腦勺了，陷入妄想之中，美美的意yin了一會兒之後，布偶熊的視線偶然掃過零號，突然間彷彿來了靈感，若有所思的想了好一會兒，才鬼鬼祟祟的湊到凌默身邊，悄悄咪咪的附耳問道：
“凌老師凌老師！我記得你說過，服從教派現在的很多教徒，包括它們的現任聖女，不都是被改造成了蘑菇了嗎？能組成比人體更勝一籌的真菌體，那些蘑菇的構造豈不是更加複雜？氨基酸排列豈不是更加花樣繁多？味道豈不是更不可思議？我就想問凌老師您有沒有經驗，這服從教派教徒嚐起來到底是個什麼味兒啊？香菇？金針菇？雞腿菇？總不能是馬勃菌吧？”
“……”沒想到布偶熊的思路這麼清奇，凌默呆了呆，纔有些胃疼的回答道：“這個，我還真不清楚。”
布偶熊失望的說道：“你不是和服從教派仇深似海嗎？殺了那麼多大蘑菇，就沒撿起一朵來嚐嚐味道？”
“沒有。”
“這個可以有。”
“這個真沒有。”
“那乾脆這樣，不是說浣熊市裡，也有幾個服從教派的據點嗎？”布偶熊咂咂嘴，建議道：“咱們衝進去戰個痛快，順便抓幾個蘑菇人燒烤清蒸了怎麼樣？絕對肉質鮮嫩口感鮮美！說起戰，我就想起鬥戰……明年開機……文體兩開花……”
“夠了！”零號充滿憤怒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布偶熊的意yin，隨後她緊盯着布偶熊，一字一頓的說道：“不管那些服從教徒現在怎麼樣，它們畢竟本體是人！我絕對不會容許你在我的面前吃人，如果你敢這麼做，就立刻擊殺你，把你拆成零件！我纔不會管金色要塞，又不是沒被它炸過！”
被零號一兇，布偶熊縮了縮脖子，沒敢回話，只是拿可憐巴巴的求救目光看向凌默，凌默根本懶得理會對方，只是隨口轉移了話題：“蘑菇也好，蘑菇人也好，以後有時間了你自己看着抓看着吃，在這片侏羅紀森林之中，想要吃頓好的，還是得靠河裡遊的生物。剛纔我看到成羣的翼龍在河面上空盤旋，這說明下方肯定有一頓美味的大餐！快走吧，晚了就趕不上了！”
（這一章在車上手機碼的字，可能有不通順之處，明天我再潤色修改吧，希望大家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