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那座小鎮走到老表家,足足走了將近一個半小時,除去在路上爲司機跟死者家屬斷公道的時間怎麼着也是接近一個小時吧!想莫伊他們這些孩子上學該是多麼辛苦,從早上五點多就起了,在路上要走接近兩個小時才能到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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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座無人荒村就在他們去學校的路途中。
本來走得渾身發熱,汗水溼透的衣服,黏住在身上渾身冰涼冰涼的不舒服,老表端來一盆熱氣瀰漫的燙水給我洗臉用。表嫂顧不得休息去廚房煮來一大碗白花花的荷包,他們兩口子一定要看我把這一大碗荷包蛋吃完才肯去吃飯。
我知道他們吃的是中午的飯,且還沒有什麼稀罕菜。來過農村的人都知道,忍嘴待客是農村人恆古不變的習慣,他們捨不得吃好的,把好的東西留給客人吃,如果是拒絕的話,那麼主家會生氣,會覺得你瞧不起山裡人。
在他們倆的注視下,我無視他們的存在,眼裡只有荷包蛋吃得專注香甜。
老表去看莫伊在不在,他說這孩子被嚇住了,所以最近都沒有去學校。不巧的是,老表發現其他孩子都在家,唯獨不見了莫伊。
走那麼遠的路,累得不行,莫伊不見了,一定是去學校了,這是表嫂安慰丈夫的話。
我去了他們的廚房,看見兩口子吃的飯菜。
一大碗白米飯,還有一盤辣椒油拌泡茶,香噴噴酸爽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鑽。我悄悄嚥了咽口水,轉身離開了廚房,對他們家來一個淺顯的摸底。
木磚混搭,一樓一底,在屋子的底樓過廊上,掛了好幾串辣椒,玉米串兒。因爲天黑,視線有限的只能看見近距離的事物。稍稍看遠一點,就是黑漆漆,模糊一片。
老表有三孩子,大的快20歲了,小的就是莫伊。
三孩子的房間,老表都一一給我指明,我現在就在莫伊的房間門口。
站在莫伊的房間門口,隱隱約約感覺來自一股莫名的肅殺之氣,我凝定心神,驀然推開門。肅殺之氣遁消,屋子裡黑咕隆咚的,藉助外屋的燈光,我看見四面牆上掛滿各種有着猙獰表情的臉譜。
老表過來摁開莫伊屋裡的燈,在摁動開關時,他嘴裡嘟噥說這是莫伊搞的,原來是一根燈線怎麼怎麼地。
看得出,莫伊挺聰明的,只是他的聰明被人忽視了,燈一亮,驅趕走黑暗,屋裡的一切進入眼底,闖入眼簾的是屋裡的一片凌亂。胡亂揉在一起丟在地上的是襪子,破拖鞋,書,只有一張靠在窗口的桌子算是最乾淨,上面擺滿做臉譜的工具,小刀,還有塗料,勾勒臉譜的筆等物件。
我沒有從莫伊的屋裡感觸到老表他們說的危險,只是在進門那一剎感觸來自空間的肅殺之氣。或許是這些臉各種表情凝聚的詭異力量吧!這些臉譜淡淡看一眼,就會在你的腦海中留下深深的印記。
稍微膽小的,我相信看了這些臉譜,註定你不會在黑夜中趕路。
表嫂本來是一直站在我跟老表的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擠開老表跟我並肩站在一條線上,只是她的個子,我的胳肢窩不到。
我在找老表跟我講的那張從外面撿回來的臉譜模型,很遺憾沒有看見那張奇怪的臉譜,表嫂的眼睛看見的是莫伊丟在角落裡的書包。
書包落在家裡,很明顯這孩子沒有去學校。不得已,老表去喊醒兩個孩子,都是女孩。
大的蠻懂事,好像已經在談戀愛了。小的比莫伊大兩歲,是家裡現有的半個勞動力。在農村,女孩子不怎麼被看好,能把高中唸完就是父母賜予他們最大的恩賜。
老表的這對女兒沒有讀多少書,他有守舊的思想跟迂腐的觀念,口裡說的都是混賬話。說什麼女孩子讀書,那是浪費錢財跟精力,遲早都要嫁人,不能在浪費了孃家的錢財又嫁給別人做媳婦。
兩個女兒都表示一下午沒有看見莫伊,從來就不讓姐姐們進入他的房間,所以她們倆不知道他是去學校還是去了別的地方。
莫伊不見了,老表着急。拉住表嫂在一邊說話,竊竊私語,好像怕我聽見。
少頃之後,兩口子讓女兒們去睡覺,然後客客氣氣的把我安排在他們家最好的一間大房間裡,好像還噴灑了花露水什麼的,空氣中隱隱有一股木質跟花露水混雜的氣息。他們家的牀是那種古樸的雕花大牀,人睡在上面,感覺踏實有安全感。
他們點的燈泡都是統一的十五萬瓦數不怎麼亮堂的燈泡,看着昏沉沉,容易讓人產生疲勞感,想睡覺的感覺。
躺在牀上,嗅聞來自被褥裡肥皂的味道,把空氣中花露水混雜木質的氣息稍*淡一些。其實我很想洗澡,單是那一盆熱水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手能勾到抹到的位置有限,一些地方還是感覺黏糊糊的很髒。
因爲身上髒,所以無論我怎麼折騰都無法入睡。
好像有蚊蟲在耳邊嗡嗡飛,卻是無從下口,它好像嗅聞到來自我身體裡的毒血,只要它敢把觸角刺入我的血管,立馬斃命。蚊蟲留戀的是來自我身體上的熱量,它猶疑不決,振翅飛旋,最後依依不捨離開。
耳畔清靜,大腦紛亂雜陳堆積了很多無關緊要的畫面跟事。想得最多的還是那個山坳中的荒村,莫伊現在會不會去了那個地方?想着眼皮開始下沉,意識迷糊起來。
從窗縫隙中鑽進來的冷風在臉上拂動,嚶嚶哭泣聲夾雜在風中送進耳畔。一抹黑影迅疾從窗口一閃而過,我一個激靈醒來,翻爬起來,赤腳跑到門口。
在夜深人靜時,儘管放輕腳步,還是傳來咚咚沉悶的跑動聲。我貼緊門邊,低聲問道:“誰?”
問出話之後,屋裡屋外陷入了一陣死寂。冥冥之中,門外的人在沉默,在等待。我呼地一下拉開門,驚訝的看見門口站着的是老表的一對女兒。
一高一矮,她們倆好像在我門口呆了很久,也好像哭泣過,臉上隱有淚痕。
“剛纔是你們在哭?”
大的叫招弟,她點點頭說:“爸媽不知道去哪了,他們不讓我告訴你。”
小的叫二妹,她撅着嘴,瞪大眼睛看姐姐,看我,最後閃在姐姐身後,怯生生的喊我:“表叔,你能幫我們找爸媽嗎?”
“嗯,可以的,你們知道他們去的地方嗎?”
招弟說:“他們是去找小弟了。”
“找莫伊?”
“嗯。”
“那他們知道莫伊去了那?”
“去荒村了。”二妹搶先一步答覆道。
“那你們倆誰願意跟我一起去找?”我看向她們倆,她們倆好像在商量,是那種無聲默契的商量。我又問:“有手電嗎?”
招弟點頭說有的,就離開去了另一間屋子。
二妹眨巴眼睛,認真的看我,也沒有了之前的那種怕生畏懼樣大聲對我說道:“你能捉鬼嗎?”
“算是吧!”
“如果我告訴你,我小弟就是鬼,你會把他捉住嗎?”
小姑娘怎麼着也是十五六歲了,怎麼能這麼說自己的小弟?我笑笑道:“他不會是鬼,是你們的弟弟,是你爸媽的寶貝。”
“哦。”
招弟拿來手電,一隻手隨意搭在妹妹的肩膀上,看那姿勢是一種母性的呵護。一般在農村家庭中,姐姐很多時候都替代了母親的位置,幫助照顧弱小的弟妹。
父母都要種田,家裡就只剩下大的帶小的,這是農村一種習慣性的循環規則。
我對二妹剛纔說的話,沒有感到奇怪,小女孩生活中接觸的人跟事不多。充其量,就是走走親戚,看到的也就是那麼幾張俗不可耐的面孔。
而對外面世界的認知就像一張白紙。
或許因爲老表跟表嫂對莫伊太過的溺愛,導致二妹產生恨意,想讓我這個在她看來屬於天外來客的表叔把他帶走。
招弟表示要去的話,就必須帶上二妹,她不放心把妹妹一個人留在家裡。我問她們倆行走夜路怕嗎?她們均表示這是小菜一碟,很多時候,爸媽都會喊她們夜晚出去接還沒有回家的小弟。
想想也是,老表跟表嫂要把承包的荒坡,自己家的田園料理好,整天累死累活的,在他們倆看來這種接孩子的小事,自然而然就交給姐妹倆。
一路上,招弟保持沉默,二妹的話倒是多,且雜碎。一會兒扯到小弟做臉譜的事,一會兒又扯到最近進入荒村在死人的事。
招弟對我有戒心,隨時提防二妹說錯話。二妹屢次提到荒村,她屢次打斷,沒有理由那種。
我問她們倆去過荒村沒有?她們倆沉默許久,異口同聲搖頭說沒有去過。我就奇怪了,兩姐妹不是孿生姐妹,怎麼能如此默契?
夜黑中,我們晃動手電,走在去荒村的路上。一路上黑黢黢,模模糊糊,四周充徹着只有黑夜中才能嗅聞到的腐爛氣息。招弟說這種氣息是草根爛掉的味道,二妹爭論說這是地下蚯蚓阿屎留下的氣息。
我讓她們倆走在前面,用意是保護她們,沒想到這兩丫頭拒絕走前面,而是固執的要走在後面。我找不到路,她們倆隨手一指,心裡雖然質疑,但是迫不得已還得繼續走下去。
走了很久,沒有看見什麼荒村,也沒有看見之前走的那條路。卻聽見河水流動,嘩嘩的響聲,這是要過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