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你,你——”
小廝轉過牆角,到了柳八娘房前,正看見劉二提着褲子回頭看着自己。另一邊的柳八娘緊掩衣襟,鐵青着臉,又驚又怒。
小廝搖了搖腦袋,迅速在心裡把事情的經過推理了一遍,嘆了口氣:“二哥,八娘,你們就是要做這種事,好歹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是實在等不及,也把房門掩起來,不要讓人家看見。我們這裡是三司屬下宅店務管着,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庵酒店呢!又不見外面掛盞燈!張揚出去,主管怎麼交待?”
有了人來,柳八娘恢復了清醒,聽了小廝的話,柳眉倒豎:“你胡說什麼?我自在自己的房裡休息,是劉二這賊強闖進來,意圖非禮!”
“你這般說,怎麼剛纔不見喊?”小廝搖頭着,根本就不信柳八孃的話。“非要等我闖到門前了,才把事情推到二哥身上?好了,八娘,就當我沒有看見此事,你快快收拾收拾,外面來了你本家的一個柳七官人,有事尋你。”
柳八娘聽了,驚怒交加,又急又氣,差點一頭暈過去。這纔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自己沒做錯什麼,差點遭了劉二這廝的毒手,竟然還被人如此編排。
小廝見柳八娘不說話,只管催道:“外面柳七官人在等,八娘就不要在意這些小節了,快收拾了出去見人是正經。若真是上天開眼,你同族的官人尋來,說不定就替你清了舊債,從此天高海闊,任你逍遙了!”
柳八娘臉色變幻,過了一會,心情平靜下來,掩好衣襟,對小廝道:“世間事總有個是非對錯!今日是我在自己房裡,被劉二闖進來,意圖爲非作歹,豈能就這麼胡混過去?我十八歲之後就是孤獨一人,沒有什麼同宗,外邊有人來找我,只管過來就是。今天劉二強闖進我房裡,意欲爲非作歹,你只管去報告主管報官。”
“八娘這不是犯傻麼!你也不是什麼良家婦人,更加不是黃花閨女,哪個會相信這種話!聽我說的,好好收拾了去見客人才是!”
劉二得意洋洋,提起褲子,慢慢把褲帶束了起來。經過這一陣鬧,他的褲子也幹得差不多了,不再像剛纔那樣褲帶拴也拴不住。
柳八娘冷冷地看了小廝一眼:“我知道你們店裡的人都跟劉二有勾結,一心想着要包庇他。不過,今天的事情可是不小,你心裡想清楚,鬧到官面上,你一樣受罰!”
小廝連連搖頭,根本就不把柳八娘說的當一回事。他過來看得清楚,說破大天去也是兩人**嗎,而且是未遂,能有什麼事情?婦人家臉皮薄,覺得被人看見了面子上掛不住,非要反咬劉二一口,這種事情小廝見得多了。
正在這裡糾纏的時候,門外傳來話聲:“八娘在房裡嗎?”
聽見是主管的聲音,柳八娘沉聲道:“在!主管有事儘管進房來。”
一個三十多歲的白麪中年人陪着柳三變這纔到門口,擡步進了柳八孃的房。
見房裡的氣氛詭異,主管吃了一驚,問道:“怎麼一回事?你們如何這個樣子?”
柳八娘向主管行了個禮,指了指地上的水盆,道:“回主管,因爲天氣炎熱,我在自己房裡打盆水來,擦洗身子。劉二這廝不知怎麼在外面看見,謊稱要借什麼交椅賺開房門,闖了進來,意欲——意欲圖謀不軌!”
主管聽見是劉二闖禍,心裡有些着。畢竟是他找來劉二,合起夥來訛詐柳八孃的錢財,劉二出事,難免就會把這內情咬出來。
面孔一板,主管對劉二道:“劉二,你也是曉事理的,怎麼做出這種事來?現在天氣炎熱,婦人家穿得清涼,你就是看見了一時把持不住,也不該強闖進門來!”
劉二急忙行個禮:“主管教訓得是!委實是我在外面把褲子弄溼了,又沒有的替換,纔來八娘房裡尋個交椅,好到風口上把褲子吹乾。不想剛好八娘擦洗過身子,衣衫又輕薄,我正當壯年,看見了難免有些情動,讓八娘尷尬了。委實沒事情做出來。”
柳八娘看着這兩個人一唱一和,把事情遮掩過去,只是冷笑。
柳三變在一邊一直沒有吭聲。他是風(月)場裡待慣的,男女之事比誰都懂,只要一看劉二和柳八孃的臉色,事實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不過他找柳八娘有事情,不想節外生枝,心裡也想看看柳八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主管示意劉二閃到一邊,對柳八娘道:“八娘,這位是柳七官人,天聖八年的進士,做過一任餘杭知縣,如今任滿在京裡候選。他多聽你的大名,擅彈鐵琵琶,唱西北蕃胡樂曲,京城裡再沒一個人能比。今天特意來尋你,要聽你唱曲。”
柳八娘到京城的時候,柳三變已經離開,而等到柳八娘重操舊業,已經沒有了身價,都是在碼頭邊的小店討生活。浪子班頭柳七的大名柳八娘肯定聽人提起過,不過只是隨便聽聽,心裡卻不記得他是誰。
上上下下把柳三變打量了一番,見他四五十歲年紀,頭髮已經隱現花白,一副落魄樣子,渾沒有自己年初看新科進士時那些人的意氣風發,心裡就先有三分瞧不起。
見柳八娘看自己,柳三變拱手道:“在下柳三變,京城裡若論唱詞作曲,我還有些名氣。常聽人說八娘擅彈鐵琵琶,唱高亢樂曲,特來相訪。”
柳八娘嘴角微翹:“你是官人?”
“不錯。在下在朝爲官,試奉禮郎,朝廷領着俸祿餬口。”
柳八娘點點頭:“既然是官人,今日劉二這廝強闖我的房門,意圖**良人,店裡的主管小廝都與他熟識,有心包庇他。怎麼不見你說話?豈不失了朝廷臉面?”
“八娘子,恕我直言,就我剛纔所聽到看到的,要告劉二一個**不遂,官府判與不判實在兩可之間。而且又是未遂,最多就是打些板子,不是大罪。所以店裡主管一直想着息事寧人,畢竟事情傳出去,於你的名聲也不好。”
柳八娘冷笑:“我欠了這店裡的店錢藥錢,主管就是着這個劉二跟在我身邊,追討欠債。今天若是放過了他,豈不是長他志氣?依柳七官人說來,我是要真被這賊糟蹋了,才能去報官?你們的官就是這麼當的?!”
見柳八孃的面色鐵青,說到後面聲音高了起來,柳三變有些尷尬:“話不是如此說,法有明文,只能如此!良人犯奸徒一年半,劉二又是未遂,到底用沒用強又在兩可之間,你告上去,可不是隻能如此判!八娘子,若是判了劉二沒有用強,可是要把你自己也牽連進去,所以我才勸你,此事只好如此作罷。”
做知縣,朝廷是要培訓考試的,任滿還要再考一次,柳三變再不濟,這些法條他還是記得的。犯奸罪徒一年半,婦人有夫可不坐,柳八娘不在此列。**和未遂兩相抵消,判得最重,劉二也不過是徒一年半而已。就小廝過來看見的情景,劉二用沒用強實在是難說得很,不能只採信柳八孃的話,公平說劉二最多打頓板子。
當然,若是柳三變自己來判,他對這種事情再熟悉不過,心裡又天然同情賣藝的女子,只怕會判劉二流刑。但開封府不是地方,上上下下盯得緊,判官的主觀意願被壓到最低,根本就不可能做出這種判決。
聽了柳三變的話,柳八娘連連冷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爲非受歹地倒是能夠百般開脫,我一個受害的弱女子倒是不小心就牽連進去。柳七官人,我勸你這官也不要做了,會填詞作曲,到瓦肆裡討生活也強似現在!”
“你怎麼說話?柳七官人是正榜進士,豈是任你如此毀謗的?!”
主管見柳三變說的正合自己心意,又開脫了劉二的罪責,又敲打了他,有這把柄拿在自己手裡,看他以後還敢不聽自己的話?臉現喜色,高聲斥責柳八娘。
見柳八孃的臉色陰沉得直要滴出水來,再不發一言,轉身就向房內走去,柳三變道:“八娘子,你要解目前困境,只要聽我一言。我包你脫目前困厄,欺負你的人也會受到懲罰,一切如你心意!”
柳八娘猛地轉過頭來,看着柳三變冷冷地道:“包括把劉二送進獄裡去?”
柳三變點頭:“自然!”
主管在一邊聽着差一點就笑出聲來,一個候選的進士,若是到了地方上自然是威風八面,可這裡是京城,八九品的也好意思稱自己是官?不說別人,自己在三司裡面做事,主管着這家宅店,就沒把柳三變放在眼裡。這還是柳三變京城裡長大,好壞有些人脈,若是外地來的候任小官,主管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還把劉二送進獄裡,開封府會聽你使喚?你當自己是當朝宰相呢!別說是萍水相逢的賣藝歌女,柳八娘就真是你柳七的親妹妹,你也做不到啊!
柳八娘看着柳三變,緩緩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八娘子,借一步說話!”
柳三變輕輕轉身,伸手向柳八娘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