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侯,若是騎馬勞累,可以去僱一艘小船乘坐,我們在路上慢些走就是。”魯芳在徐平身邊低聲說道。
徐平看了看旁邊汴河裡慢慢悠悠前行的小船,搖了搖頭:“不必,如今汴河裡也行不得大船,我們還是一起騎馬前行。”
從京城往上到汴口的船本就不多,現在沒到盛水期,黃河漕運還沒開始,河面上更只是有零零星星的小船。而且這一段是逆水而行,即使有風速度也很慢,徐平一是怕影響前進的速度,再一個也受不了船上那慢得跟蝸牛一樣的節奏。
在中牟縣跟王沿分了手,徐平也懶得再聽他嘰嘰歪歪,自己帶了人上路,沿着汴河水道向河陰縣去。王沿只管隨着三司運貨的車隊,前往鞏縣。
晚上在萬勝鎮歇了,這裡是徐家白酒的最大銷售區,自然有分銷他家白酒的商戶招待。當年認識的小武官趙滋已經調往西北,如今都是一些生面孔,讓徐平很是感嘆了一番世事的白雲蒼狗。
第二天一大早,離了禁軍駐地萬勝鎮,繼續沿着汴河岸邊前行。
正是剛剛入夏的天氣,早晚都還涼爽,太陽一出來就燥熱不堪。汴河邊遍植的都是大柳樹和榆樹,在路上遮出了好大一片蔭涼。
徐平就走在這陰涼裡,迎着河面上吹來的風,一路向西北行去。
後面不遠是從中牟縣城裡僱來的一輛牛車,孫豐年一家三口便就在牛車上。徐平帶着他們也算是個嚮導,免得到了地方一個人不認識,聽憑當地官吏擺佈。而且已經答應了要給孫家找一條生路,總是要自己親自安排才穩妥。
行了一天,將近傍晚的時候到了陽橋鎮,便就在鎮上歇了。
陽橋屬於鄭州治下的原武縣,也是羣牧司屬下原武馬監的所在地,養的以從河北馬監轉運過來的馬匹爲主,這幾年數量也是越來越少。
從這裡開始,便就離開了開封府,進入了鄭州。明天經過滎澤縣,後天便就可以到河陰縣了。這幾個縣飽受黃河水患之苦,斥鹵遍地,耕地不多,人口稀少。
第三天離了滎澤縣城,走了只不過一個多時辰,魯芳指着前方的山巒道:“郡侯快看,前邊就是廣武山,山腳一過,就到河陰縣了。”
滎澤這裡原來是黃河氾濫而成的大沼澤,歷代整修,漸成陸地。滎澤縣與河陰縣相距極近,之間不足三十里路,半天即可趕到。
黃河在這裡南岸有廣武山逼迫,北岸有沁水匯入,極易氾濫成災,黃河水道變幻不定,往往幾十年間就滄海桑田。實際上也正是從這裡開始,黃河的古河道在歷史上不知道變了多少次,此時的原武縣還離着黃河南岸幾十裡遠,徐平的前世卻已經到了黃河北岸幾十裡了,多少歷史都淹埋在這滾滾黃沙之下。
徐平帶的隨從快馬加鞭,當先向河陰縣跑去,知會縣裡的大小官員出縣迎接。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左側的廣武山已經近在眼前,不遠處的一座小城也現出了模糊的身姿。小城很小,只有略具規模的城垣,遠遠看去如同個土堆一般。
汴河延着廣武山的東麓向西北延伸,越向前走,離山越近。
到了離河陰縣城不遠的地方,就看見一條巨大的裂痕把廣武山一分爲二,好像刀劈斧砍的一般,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徐平勒住馬,看着這條深澗,過了一會,對身邊的魯芳道:“秦末天下爭雄,霸王項羽和漢王劉邦在這裡夾澗對峙,因軍中乏糧,約以鴻溝爲界,兩分天下。前面這條大澗,就是當年的鴻溝了。這廣武山周圍,當年是關中河洛到關東的交通要道,歷史上多少大戰發生在這裡。到了今天,卻只剩下一片沙灘蘆葦。”
魯芳轉頭看眼前的土澗,看了好一會,撓了撓頭:“這便是鴻溝嗎?說起來好大的名頭,我在勾欄裡聽人說古不時就講起來。看起來卻也不過是如此,在嶺南邕州的時候,這種山溝一個縣裡就不知道有多少。”
徐平聽了哈哈大笑:“天下地理各異,這裡是中原,一馬平川的地方,從開封府往下,要走近千里才能見到山。這樣一座山,這樣一條溝,在山地自然不稀奇,但在中原卻已經是難得的景觀,也是大軍不得不扼守的要塞。”
說完,擡頭看着並不高大的廣武山,和在山北如同一條線一般的黃河。千年之前這裡是大軍爭雄的古戰場,尤其是軍隊需要沿黃河運輸物資的時候,背山臨河的河陰周圍更是戰略要地。進可爭雄於中原,退可守成皋之險,多少大戰發生在這裡。
千年之後,出洛陽谷地有了嵩山以南的幾條大道,滎澤的水早已乾枯,這裡再也不是東西之間的必經之路,若不是有取黃河水的汴口,這個年代已經被遺忘。
遠處河陰縣城的門打開,隱約看見裡面有人羣出來。
徐平一撥馬頭:“走,我們進河陰縣!”
說完,當先而行,向着不遠處的小縣城馳去。
要不了多久,便到了縣城外,離着迎接人羣百十步的地方,徐平停住馬匹。
一個四五十歲的精壯漢子身穿紅衣快步當先迎來,後面跟着各色公吏差役,雜七雜八有二三十人。
到了徐平馬前十步遠的地方,精壯漢子停住行禮:“下官河陰縣令姚澤廣及屬下參見待制!”
徐平看着姚澤廣,身材中等,下巴一絡黑髯,看起來很精明能幹的一個人。身上一身紅色官袍,那是因爲他是選人,爲官多年,例改服色,稱爲階緋。與徐平身上一身紫色官袍不是一回事,只是有個顏色罷了。
在他的身後,二十多個官吏差役,看起來都沒什麼精神,公服也都破舊。在這些人的前面,還有一個穿紫色官袍的,已經花白鬍子,走路都不利索。
喘着氣走到姚澤廣的身後,那花白鬍子行禮:“下官河陰主簿鍾回見過待制!”
縣令階緋,主簿階紫,這河縣的兩個官員也都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