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宋軍的石砲?他們把整個諒州都用石砲填滿了嗎?!”
李明信看着遮住半邊天空的彈雨,彷彿直向着自己腦袋砸來,嚇得心驚膽顫,幾乎從馬上掉下來。
眨眼之間,石彈落地,交趾人的幾十架石砲頃刻碎成一堆散木,巨大的慣性掃着旁邊拖拽石砲的兵士,不知多少人丟了性命。
陳常吉臉色鐵青,恨恨看了旁邊的李明信一眼,舉起左臂,高聲喝道:“傳我軍令,衝上山去!”
隨着軍令向他身後列陣的兵士傳遞,身旁的帥旗前指,震天的鼓聲響了起來。隨着鼓聲,數千交趾兵士列陣殺向山坡。
徐平在山上看見,對來到身邊的桑懌道:“前面的交趾主將倒是個久經戰陣的人,知道乘着石砲發射的間隙衝殺。看他如此果斷,倒不知道如何對付我們佈下的滾木。”
桑懌道:“未必有什麼法子,就拿人命硬衝罷了。好不容易製作的石砲被我們一下打掉,他也是黔驢技窮了。”
“不然,如此果斷,必然是心裡早有打算,我們拭目以待。”
徐平從來不會把敵人想得愚蠢,儘量做出萬全準備。如果真地犯蠢,那就當是意外之喜,緊緊抓住露出的弱點窮追猛打。
山下被宋軍石砲打爛的交趾軍陣,沒有受傷的兵士迅速爬了起來,合力擡起石砲散後留下的巨木,率先衝向山腳下。
桑懌看見,奇道:“這些人擡着大木衝過來幹什麼?”
徐平冷笑一聲:“我就說這樣果斷的主將不會太蠢,想來這就是他用來對付滾木的手段了。魯芳!”
“末將在!”
“佈置人手,準備迎戰!注意把所有手段都拿出來,來者不善!”
“諾!”
剛纔躲在山後的宋軍迅速出現在山頂,緊張地準備着防守器具。上次面對三百交趾兵士,他們可以從容不迫,還有閒心測試滾木效果,這次面對的可是三千以上的軍隊,再不敢有絲毫大意。
石砲處的交趾兵士最先衝到山腳下,紛紛把搬來的大木靠在山坡上,自己則靠着山腳擠成一排。
此時結陣的交趾兵剛衝到半路,宋軍的石砲又重新裝填完畢,也來不及重新射程,直接又是一輪齊射過去。
步軍的陣形密集,圓形的石彈落地之後又會翻滾,連打帶撞帶壓,一輪齊射就奪掉了五六百人的性命。
這些人卻是交趾正兵,受了這樣打擊依然能夠重新整好陣勢,依然不停留地向着山坡衝來。
徐平在山頂上看見,指着山腳處對桑懌道:“看見沒有,這就是交趾主將想出來對付滾木的手段了。大木順着山坡戳上來,滾木下去便會被這些大木擋住,即便不能破掉滾木,威力也是大減了。”
桑懌搖頭嘆道:“匆忙間能夠想出這種法子,這位主將也是個人才。不過我們這裡又不是隻有滾木一種手段,不知他要用多少人命一樣一樣試出來,再想出應對手段。眼前這一兩萬交趾看來是不夠了,也是難爲他。”
徐平笑笑,轉頭對魯芳吩咐道:“讓兵士多準備礌石和油罐,滾木先不急着放了。還有,山後的弓弩手也做好準備,隨時聽候軍令!”
山坡後面是立體配置,下面幾排是石砲陣地,接近山頂是弓箭手,最上面靠山頂的地方是弩手,山頂上則是施放滾木礌石的防守兵士。這小小山坡看起來不起眼,戰事激烈的時候,可會聚集數千人,保證層次分明的打擊力。
石砲再裝好彈發射,只是抓住了交趾軍陣的尾巴,並沒造成多大傷害。、
前前後後,加上石砲陣地的人手,交趾人付出了近千人的性命,大隊人馬終於到了山腳下。
徐平從山上望下去,密密麻麻的人頭,彷彿夏天的太陽底下,池塘裡擠滿了伸頭喘氣的青蛙蛤蟆,看着就覺得起雞皮疙瘩。
魯芳眼巴巴地看着徐平,等着下令。
徐平朗聲道:“先下油罐,讓山腳那裡成一片火海,燒一燒交趾人。對了,油再貴,也沒有人命值錢,你只管放開手腳去用!”
魯芳得令,讓身邊的傳令兵沿着山頂一路過去吩咐,自己舉着令旗,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山下螞蟻一般的交趾兵士。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傳令兵士回來復令,魯芳手中令旗猛地揮下,爆喝一聲:“打!”
隨着他的話聲,鼓聲響起來,密集如雨,響個不歇。
宋軍舉着手裡的掏罐,探出伸子,朝着山下的交趾軍隊扔去。
居高臨下,山勢又陡,宋軍並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就能把掏罐扔進交趾軍隊的人羣裡。雖然也有落在山坡上破裂開來的,卻是極少,絕大部分還是準確地砸進人羣,呯地碎裂開來,裡面的煤油灑得到處都是。
交趾兵士初時還被嚇了一跳,待到發現濺出來的並不是熱油,氣味也不太大,心中就鬆懈下來,只是四處躲閃掏罐。
守城用油是常規,不過一般做法是在城頭架起大鍋,把油燒熱了從上面淋下去,利用滾燙的熱油傷人。要知此時用的油多是脂油,也就是後世的芝麻油,平常人家連這油都用不起,什麼油都用,燃起來並不容易。也有煤油從蔗糖務走私到交趾去,不過價格昂貴,下面這些交趾兵士連見到的福氣都沒有。
不大一會,從山頂砸下去的油罐就不知有多少,大半交趾兵士身上都沾了煤油,還毫無所絕,開始組織人力沿着豎起大木的間隙向山坡攀爬。
“點火!”徐平向魯芳高喝道。
魯芳手中令旗一揮,連綿不絕的鼓聲突然停了下來,只有回聲在天空中迴盪。鼓聲有一種懾人心神的魔力,響起來會讓人熱血沸騰,一旦突然停下,不知怎麼就會覺得心裡空蕩的。
山腳下的忙成一團的交趾兵士也被鼓聲震懾,一瞬間全都停了下來,擡頭看着山頂上。
只見幾個巨大的火球突然被宋軍推到了山坡上,紅彤彤的比初升的太陽還要更加明豔,只是看一眼,就覺得炙熱難當。
這是徐平提前吩咐用煤粉和着黃土製成的,名副其實的煤球,從準備煤油罐的時候就在山背後的火堆裡燒得通紅,專門用來引火。
魯芳見都已準備妥當,手中令旗再次猛地揮下。
停下的鼓聲又響了起來,這次卻不急促,不緊不慢。
隨着鼓聲響起,通紅的煤球被宋軍推下了山,一路翻滾着向交趾軍隊人羣裡壓來。
擡頭看見的交趾兵士嚇得心膽俱裂,這麼大的火球,不要說燒,單單被撞上就去了半條命,紛紛躲避,在山腳下亂成一團。
此時山腳下的人羣過於密集,交趾的軍官哪裡能夠彈壓得住?只能在外圍籠住人羣,不讓有人乘勢逃跑。
火紅的煤球在山坡上越滾越快,幾個呼吸之間就到了山腳下,呯地撞上了交趾軍隊的人羣。
隨着此起彼伏的嚎叫聲,成百的交趾兵士被紅球猛地撞上,一下衝撞就丟了性命。躲過一劫的交趾兵士暗暗出了一口氣,感慨自己命大,可不等他們平靜心神,就一下被嚇傻了。
只見被撞住的兵士身上突然之間就燃起了大火,火勢猛烈異常,並迅速向人羣裡蔓延,幾乎無人能夠躲過。
誰沒有點過油燈火把?可不管什麼油,哪裡會有這種火勢,根本來不及躲閃,更不要說滅手,眨眼之間就成了火人。
在人羣后面彈壓的交趾軍官一下就慌了心神,到了這步田地,退是不能退的,被一場火嚇回去,下次更不可能攻到山腳下了。
異口同聲的,交趾軍官狂吼:“這是宋軍妖法,不用理會!衆兵士一起聽令,衝上山頂,尚有一線生機,後退死路一樣!衝!”
慌了神的交趾兵士幾乎沒了思維,最一羣軍官的吼聲懾住了心神,忽啦啦地一起向山上爬去。
魯芳在山上看着山腳下已經成了一片火海,也是暗暗咂舌,心道,這火罐的霸道猶勝滾木,沾上了就是死路一樣,幾乎沒有退路。
徐平看着交趾兵士沿着支起的大木的間隙向山上爬來,好像一羣大壁虎一樣,轉頭對魯芳道:“時候到了,放礌石罷!注意讓施放的人拉開間隙,不要擠到一起,那樣就沒了效果!”
魯芳得令,讓傳令兵傳令。
此時戰事已開,傳令兵不再來回奔跑,而是在山頂背面拉開距離排開,靠着手中旗子傳着命令。旗語只能傳遞一些事先定好的軍令,比如進攻,防守,換滾木,換礌石諸如此等,這種時候剛好夠用。
軍令傳下去,魯芳手中令旗再揮,鼓聲一下就再次變得密集起來,像是淅瀝小雨突然變成了暴雨傾盆,震天的聲音把整座山都籠罩住。
礌石用的就是石砲的石彈,倒不用單獨製作,從山背後用絞盤運動山頂,帶動絞盤的是幾頭大牛。這運輸機構是徐平前世專業的基本功,學名鬥式運輸機構,運礌石這種圓滾滾的散裝物料剛好合適。
從火海里掙扎出來的交趾兵士已經被嚇破了膽,一邊向山上攀爬,一邊仰頭看着山上宋軍的動靜。
當圓滾滾的石彈出現在頭頂,卷着塵土向頭頂呼嘯而來,交趾兵士只覺得眼前一黑,知道末日已經來臨,連最後的一絲鬥志都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