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全由北而南,殺透了交趾的前鋒兵營,冷冷地看了一眼兩裡外交趾人大營的轅門,由回頭看了看谷口兩側的小山,高聲喊道:“交趾人的救兵已經集結起來,過不了多少時候就殺過來,我們撤!”
身後親兵聽了,一撥馬頭,到各指揮處去傳令。
山頂上徐平看了形勢,吩咐一聲譚虎,不大一會,一聲響炮竄入夜空。
陳常吉在帳前看着空中響炮留下的火光,皺着眉頭道:“宋軍就會搞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擾亂人心!”
交趾五千正兵向兩翼展開,靜悄悄地向兩裡外的前鋒軍營掩去。此時大宋的騎兵陣形散亂,如果被交趾陣隊圍住,必然會付出巨大代價。
徐平在山頂上藉着火光看得清楚,指着出擊的交趾兵馬對魯芳道:“你也看到了,交趾援軍已經出來。就在交趾兩座軍營中間的地方,瞄準他們兩隊前進的路線,讓大中石砲一起齊射!”
魯芳領令,帶着傳令兵士去安排。
這次是覆蓋打擊,連試射校正射程也免了,一聲鼓響,山後的大中兩種石砲一齊發射。
巨大的反作用力使整座小山都顫抖起來,漫天石彈甚至連月光都遮住,帶着嗚嗚的風聲向山下飛去。
向前出擊的交趾軍兵正行到半路,突然覺得光線一暗,緊跟着頭頂上方傳來撕裂空氣的聲音,不等石彈落地,先帶起一陣狂風。
這一帶正是空地,只有稀疏的幾棵大樹,首先被石彈砸中,碗粗的樹枝被從大樹上砸下來,一下把七八名交趾兵士掃到在地。
交趾兵只是覺得一陣心驚,不等反應過來,巨大的石彈已經落入人羣,從交趾兵士身上碾過,借勢前滾,在人羣中壓出一道空白。
兩側山上的大砲和中砲總共兩三百門,一齊發射,尤如在山下下起一場石雨,籠罩下的交趾兵士無處躲藏,死傷無數。
這一次的射擊還是偏了一些,大多石彈打在了中間的空地上,只有一小半砸進了人羣。尤是如此,一次齊射也帶走了三百多交趾兵士的性命。
帶兵的副將被是驚天動地的氣勢嚇得呆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還在地上滾個不休的石彈,一時竟不知是前進還是後退。
陳常吉在帥營前看着,只見到兩側山頭好像飛出了一大羣密蜂,嗡嗡叫着就把自己出擊的兵士蓋住,只是一瞬,五千兵馬已是亂了一小半。
“阮大力那殺才,怪不得被宋軍的石砲嚇得厲害,竟有些此等威勢!”陳常吉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道宋軍在山上設了多少石砲,一次就能發射數百石彈,這仗還怎麼打?再來幾次,我的五千兵馬豈不全部完蛋?”
想到這裡,陳常吉對身邊的親兵道:“傳令,讓李副將帶人撤回來!”
交趾軍營裡鉦聲響起,隨着冬夜裡的風傳向遠方,久久不歇。
李副將聽見鉦聲,出了口氣,組織自己手下開始撤退。前面先鋒營裡的兵士是死是活他已經管不了了,從容撤退的大宋騎兵也不再放在心上。宋軍退回去就退回去吧,自己的命先保住再說。
過了一刻多鐘,山頂上的鼓聲再次響起,第二輪石彈帶着呼嘯聲再次砸向陣形已經開始散亂的交趾軍隊。
這一次交趾人已經有了防備,但石彈落地之後會到處飛滾,只要離得近一點就防不勝防,還是有兩百多人死在了這一輪石彈下。
趁着這個空當,高大全帶着屬下退回山谷。兩千騎兵,端了交趾人一座近三千人的軍營,只是損失了十幾人,可算是毫髮無傷。
徐平在山頂上看見,徹底放鬆下來,命譚虎去告訴魯芳,把石砲的射程加遠五十丈,再打一輪,給交趾人一個驚喜。
所謂加遠射程,只是在石砲上再一兩個配重,理論上是五十丈,但石砲射程受到的影響因素太多,散佈尤其大,只能打個大概。
正在撤退的交趾兵士被第三輪石砲打得猝不及防,這次死傷最多,一次連死帶傷讓五百多交趾兵就此退出戰場。
對這一輪砲擊最吃驚的是陳常吉,口中喃喃道:“怎麼可能,宋軍的石砲打得準,這且不說,怎麼還能忽近忽遠,這還了得?”
看着自己手下狼狽不堪的樣子,陳常吉越想越是心驚:“如果宋軍石砲能夠追着人打,他們居高臨下,這仗還怎麼能打下去?一次發射石彈數百,我有多人經得住這種折騰?不等靠近谷口,幾千人就沒了性命!怪不得宋軍把谷口空出來,也不在那裡建關,本還以爲他們是來不及,沒想到是倚仗有如此厲害的石砲,方便自己的兵馬從谷裡殺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這一夜,雙方都是無法入眠。
徐平這裡,是犒賞立了戰功的高大全一行兩千騎兵。通過這一戰,徐平也加強了自己必勝的信心,滅掉谷外的一兩萬交趾兵覺得也不是難事。
交趾這裡,是手忙腳亂地救治被石彈擊傷的兵士,安排從前鋒營裡逃回來已經被嚇破了膽的正兵。而那些被殺得星散的土兵,大多數已經乘着月夜逃得無影無蹤。他們也不是傻子,怎麼可能還留在這裡讓別人當炮灰。
最愁的是陳常吉,一夜無法入睡,苦思冥想對付谷口兩側宋軍石砲的辦法。按照常規,對付石砲最好的辦法就是用石砲,以砲對砲,只要你能比對方打得更遠,打得更準,自然可以輕鬆獲勝。
可陳常吉見識了宋軍的三輪齊射,實在沒有信心能夠造出比對面山上更好的石砲來。更不要說宋軍佔着地利,居高臨下,就是雙方用同樣的砲,交趾軍隊也沒半分勝算。
石砲是曲射兵器,天生就利於防守方,尤其是有掩護物的情況下。百年之後宋朝的防守名將陳規之所以認爲城牆不該太高,就是因爲防守方的石砲可以架在城牆下,發射時要剛好越過城牆。而石砲在城牆下,進攻方的石砲再是厲害,也打不到頭上,城牆不破,這防守就牢不可破。
徐平對這些自然是不知道,但他明白遠程武器的彈道,石砲佈置在山脊線的背面,則敵人要麼佔領山脊線,要麼把山挖穿,不然就威脅不到石砲陣地。
有這幾百門石砲,就可以在進攻路線上建立幾道封鎖線,讓交趾軍隊形不成連續進攻。自己兵力不比交趾人少的情況下,斷斷續續的進攻根本威脅不到宋軍。就是哪裡出了紕漏,也可以用預備隊及時彌補。
戰事到了現在,宋軍的優勢已經極爲明顯。
接下來的三天陳常吉再沒有任何動作,悄悄派出了大量兵士到周圍山裡砍伐大樹,加緊製作簡易的石砲。
簡易投石機的原理並不複雜,從戰國起就是攻城的必備武器,只要找幾個熟練一點的工匠,軍裡都可以自己製作。尤其是人力拖拽的簡易石砲,製作起來更加容易,只要有足夠木材,幾天製作幾門臺也不是難事。不過這種石砲能有多大的威力,那就要看主帥的人品了。
到了第五天,看看要到了正月的月底,谷口的陳常吉沉得住氣,升龍府的李佛瑪可沉不住氣了。
蘇茂州的形勢愈發糜爛,從淥州進入那裡的交趾土兵不受歡迎,處處碰壁,發起兇性來,到處燒殺擄掠。蘇茂州本就是邊疆的山區窮州,哪裡經得住幾千潰兵折騰?本地人戶逃亡愈加嚴重,由當地大戶帶領,又有兩千戶逃入大宋欽州境內。此時邊境宋軍已經佔據優勢,尤其徐平這裡牽制了交趾一兩萬機動兵力,升龍府也無力向邊境增兵。
馮伸己多年老將,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對交趾的態度強硬起來,學着徐平在諒州的作爲,一口咬定蘇茂州是大宋邕州屬下羈縻州,以邕州知州的身份插手蘇茂州事務,招攬人戶,就差直接出兵進佔了。
沒了本地人戶支撐,升龍府派到蘇茂州的正兵與進入那裡的交趾土兵爲了爭奪物資發生衝突,已經打成一團。
明道二年元月二十八,乙未日,驚蟄節氣。
冬天剛剛到了盡頭,春天似來未來,天地間的寒意終於遠去,溫暖的風從海邊吹到了諒州。
李佛瑪派到諒州前線的監軍,內侍李明信來到了陳常吉的軍營。
陳常吉聽了兵士傳報,不敢怠慢,匆忙人帥帳迎到了轅門外。
李明信是此時下得寵的內侍李仁義的養子,李仁義是李佛瑪登上王位的謀主,其在李佛瑪面前的地位不言而喻。
陳常吉以黎奉曉爲自己靠山,也不是沒人看顧的,但不要說手下身份無法與養子相比,就是在李佛瑪面前的地位,黎奉曉這員猛將也未必能夠比得過李仁義這位天天守在國王面前的內侍。
見到陳常吉,李明信態度冷淡,寒喧過了,擡起頭不鹹不淡地道:“陳將軍,聖上讓在下來,問你一句,到了諒州將近十日了,怎麼逡巡不前。近來蘇茂那裡小人作亂,聖上心急如焚,一心等着將軍平定諒州,沿着窮奇河掃平淥州,與蘇茂州守軍一起,把那些作亂的小人拿下。結果將軍卻在諒州外面老實待了下來,全不把聖上的叮嚀放在心上,是個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