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五年十月,元昊聽從親信楊守素的建議,正式叛宋。定國號爲“大夏國”,因拓跋氏被唐封夏州節度使而興,與三代的夏朝並無關係。元昊自號大夏世祖始文本武興法建禮仁孝皇帝,改元爲天授延祚禮法元年,並遣使送還宋朝封賞他的旌節官告。
樞密院在西北的情報系統早已完全廢棄,元昊已經反了,卻很久都沒有信息傳到朝廷中來。甚至就連西北邊地州軍,一時也摸不清情況,不敢上報。
正是在十月,徐平完成了三司編敕,正式上給朝廷,趙禎令頒行天下,著爲令。
這次的編敕跟以前的不同,不但刪並的法令成系統,而且在卷首正式提出三司料理錢糧是爲天下謀公利,是天下之大義,錢糧爲綱,四海安泰。這是用法令的形式肯定了新政的舉措,從公司到銀行,各種變革都成爲了國家的長久政策,不再有試行的性質。
也是在這一個月,司天監楊惟德上奏,下一次閏年在十二月,則第二年的正月晦日正好日食,請改閏的月份。趙禎不許,說閏所以正天時而授民事,豈能曲避。趙禎一向都不信天變這種事,上一次的閏年也有元旦日食,司天監說是人君之忌,要求移閏,趙禎一樣不許。對於軍事、經濟等事務趙禎或許不精通,但政治一向都是他的專長,後人所謂的百事不會做,只會做官家,正是說的他這個特點。年初天變,宋祁曾經上言,說趙禎不當把事情都交給大臣,而應自操權柄,趙禎只是看過就算。把事情都交給大臣處置,是因爲趙禎自己對這些大臣的心思基本能把握住,雖有偏差,離得也不會太遠。
秋高氣爽的日子,徐平在自己城外永寧侯府的後園宴請館閣官員。
衆人落座,徐平舉杯說道:“最近朝中無甚大事,今日天氣晴好,請諸位到這裡來散散心。再者館閣爲《富國安民策》做注,最近書成,也應該慶賀一番。”
兼判館閣的宋祁笑道:“爲書作注,本就是館閣官員該做的事情,何功之有?不過許久不曾喝到給事府中的美酒,有此機會來叨擾一番,正是美事。”
聽了此話,衆官員一起大笑。這兩年徐平公務繁忙,不像以前任鹽鐵副使的時候,經常請館閣的清閒官員飲宴,他家裡的好酒好菜確實好久不曾到口了。
開封府推官、直史館蘇紳道:“下官在崇文院,經常聽同僚們說起給事府里美酒天下第一,只是自下官到了京城,卻無緣到得口裡。今日終於有了機會,端是幸事。”
徐平看了看蘇紳,笑着點了點頭:“史館若是好酒,隨時可以來我府裡。”
蘇紳連道不敢,不過面上卻忍不住有得意之色,有些向同僚炫耀與徐平系的意思。年初災異,上書最勤的就是蘇紳,頗有些銳意進取的意思。
其實徐平跟蘇紳並不熟,對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對他友善,還是因爲他有個好兒子。蘇頌是這個年代難得的又有學問,又對科學感興趣的,前幾年被徐平薦入館閣裡讀書,可以自由出入崇文院。徐平回京任官,仍然經常到徐府裡來請教,自是亦師亦友。
盼盼經常纏着蘇頌一起玩,林素娘也蠻看好他的,有意把盼盼許給他,曾經同徐平商量過。徐平因爲盼盼還太小,讓林素娘現在不要動這些心思,順其自然就好。
見蘇頌跟在蘇紳身後,徐平對他道:“此次開科,你爲何沒有應舉?”
蘇頌上前拱手行禮:“稟給事,學生在館閣,深覺學問尚不足,正應當是潛心學習的時候,是以沒有發解。等過了這幾年,多讀一些書,再應舉也不遲。”
徐平笑着點了點頭:“你有這點志氣是好的,不過中了進士一樣可以學嗎,所謂活到老學到老。年齡已經到了,下次開科,當中進士了。”
蘇頌恭聲應諾。
這有些老丈人囑咐女婿的意思,周圍的官員看着鬨堂大笑,鬧得蘇頌漲紅了臉。
儘管沒有挑明,徐平對蘇頌的看重大家都看在眼裡,而徐平的大女兒盼盼也慢慢地長大,其中的心思自然不言自明。蘇頌顯然也不排斥,算是已經被徐平預定在那裡了。
盼盼今年十一歲,蘇頌十九歲,年齡差得其實還是有些大的。不過找這樣一個對自己胃口又大有前途的年輕人不容易,徐平也只好讓蘇頌多等幾年,男子三十娶妻,在這個年代也不是不可以想象的事情。少年時寒窗苦讀,中了進士再娶妻,是這個年代不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徐平當年都是如此,讓看中的女婿這樣做又有什麼。
以現在徐平的地位,他看中的人,就沒有人會動心思了。政事上爭一爭,你來我往是官場上的常事,但私事上得罪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明擺着徐平前途遠大,又有李用和這樣的關係,在皇帝心裡的分量不一般,在私事上得罪他就是找不自在了。
衆人落座,酒過三巡,徐平才道:“《富國安民策》是當年我在京西路,與本路官員眼見國事不易,錢糧艱難,同心協力所做治國安民之策。到如今行之有年,別的不說,最少可以說一句從此策行後國用不缺。年前河東路大震,三州受災民戶死傷數萬,牲畜就更加不計其數。三司有了錢糧,兩三個月間,就從東西兩京運了數十萬石糧米過去,讓災民衣食不缺。若是往年,這種大事朝廷要大力籌措,還不一定能籌出糧來。現如今,救一場這樣的災對國事根本無絲毫影響,以前哪裡敢想?運糧之前,聖上還特意手詔問三司,若是錢糧籌措不易,可從內庫撥錢出來。聖上仁心,爲臣子的自該感激,不過這些錢糧,對現在的三司確實也不是難事,只好回絕了。”
徐平說完,衆官一片讚頌之聲。這倒不是恭維,是真心實意的。自徐平回到京城執掌三司,朝廷財政便就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大家都看在眼裡。兩三年的時間,民間的苛捐雜稅幾乎全被取消,官府手裡的錢還分外充盈。就是這些官員也得到了不少好處,以他們的品級,以前俸祿僅折支就要去掉一小半,現在全部發實錢,相當於普漲薪資。而且徐平對各個衙門的公使錢放得比前寬鬆,數額多了,花起來也不像以前那麼麻煩。只要不把公使錢向自己家裡拿,基本個人的日常用度都可以用公使錢包了。當然,公使錢寬鬆是配合着審計司查得更嚴來的,按規矩用的方便了,向自己兜裡揣的卻被嚴管。
在朝堂上做事困難重重,但在這些中下級官員眼裡,徐平卻是本朝第一能吏良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