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驚夢(1)

顧停雲一下子坐直,把手機換到另一邊,“怎麼回事?你慢慢講。”

那邊低低地說着,嗓音有些啞,“她今天一個人看我姨奶奶去了,晚上回來的時候被車撞到了田裡去,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他說不下去了。

鄉下小徑,黑燈瞎火,滿頭華髮的老人靠着田畦慢慢地蹬着三輪。路邊突然飛竄出來一輛車,橫衝直撞,把人甩開老遠。老人單薄的身形如風中殘葉,飄起來,頹然墜落在黢黑的田野裡,天邊一顆星星悄無聲息地跌落人間,沉入黃泉。

顧停雲捂住了眼睛。

他記憶裡沒有發生過這件事。

“怎麼會?”他喃喃道。像是在問對方,又好像在問自己。

溫遲沒有說話。顧停雲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你現在回得去嗎?”他問道。

“已經買不到今天的票了。我明天一早走。”

顧停雲看了一眼時間,“你在學校嗎?”

“在外面。我不想呆在宿舍。”

“來我家。”顧停雲說道,“位置我微信發你,到附近打我電話。”

那邊沉默一陣,應道:“好。”

掛了電話,顧停雲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他一開始就知道,回到兩年前再活一次,並不意味着把先前走過的路原原本本再走一遍。旦夕禍福,死生無常,每個人的命運都牽扯着身邊其他人的命運,他得到了一次推翻宿命的機會,而其他人的命途也會因此發生轉移。

他所知道的、不知道的人,或喜或悲,或生或死,興許都與齒輪上這一顆螺絲產生的變化脫不了干係。但這本非他能掌控。

亞馬遜叢林的蝴蝶扇一扇翅膀,都能引起大西洋的海嘯。人與人的命運環環相扣,變幻莫測。他強留下了一個本該走的人,也許下一秒就不得不與一個本不該走的人陰陽永隔。每一個“下一秒”,都有無數種好的或壞的可能性。

命數天定,世間衆人不過滄海一粟。

人間事事不堪憑,但除卻無憑兩字。

溫遲跟袁千秋兩家關係近,兩個孩子從小就玩在一起。袁千秋比溫遲大幾歲,兩人以兄弟相稱。顧停雲是高中時在袁千秋家見到的溫遲。

那時候幾乎每個週末顧停雲跟袁千秋都會一起打籃球。他們打球的時候,溫遲就坐在場外靜靜地看,球賽結束後會給他們遞礦泉水和毛巾,雖然寡言少語,但乖巧體貼,招人喜歡。

溫遲小時候很黏袁千秋,初中之後就變得越來越親近顧停雲,對他的稱呼也省去了“哥哥”兩字,隨袁千秋直接叫他的名字。顧停雲也算是看着溫遲長大的,所以打從心裡把他當自己弟弟看。

隨着年紀的增長,溫遲不知爲何跟袁千秋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加上顧停雲性情比袁千秋穩重,所以溫遲一旦遇上事,要麼自己扛着,要麼就會找顧停雲。

溫遲到顧停雲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他洗了個熱水澡,回到顧停雲的房間,跟顧停雲一同坐在牀邊。

他低着頭,一直不吭聲。顧停雲看到他發紅的眼眶,心疼得很,伸手把這個便宜弟弟攬進懷裡,在他耳邊說道:“想說什麼就說出來吧。”

“我很後悔。”溫遲把頭擱在顧停雲的肩膀上,聲音很疲憊,“我小時候跟奶奶很親,她對我很好,但我長大之後很少回去看她了,也不知道她身體怎麼樣,每天在幹些什麼,會不會很想我爺爺……”

顧停雲抱着溫遲,就像抱着那個剛剛失去父親的自己。

他突然覺得害怕極了,怕自己即便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機會,也依舊保護不了他曾經沒來得及保護的人,怕一切還是來不及,怕他什麼也改變不了,這世上的苦難一樁不少。

他怕得甚至發起抖來。

溫遲察覺到他的異狀,擡起手回擁住他。他不知道顧停雲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此刻比自己一分不少的悲傷從何而來,但他隱約感覺到,顧停雲可能經歷過跟他相似的離別,他看到的世界,可能更加荒涼。

窗外無月,夜色如染缸中傾倒出來的墨汁,鋪天蓋地地翻滾。

“對不起。”顧停雲輕聲說道,“讓你不安了。”

“沒關係。”溫遲說。

“小遲,別怕。”顧停雲輕輕拍着他的背,“別怕,該在的會在。”

別怕。別擔心。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

生命無常,無常卻也如常。走到人生的某一個節點,恍然驚覺,離別與悲苦纔是生活的常態,團聚與歡愉反倒成了奢侈。

時間走得太快,意外來得太突然,愛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站。綠皮火車往遠方開,嗚嗚響徹,窗外所有景色都是一期一會,沒有返程的路。

夜已深了,城市也沉入夢境。顧停雲聽着潺潺的雨聲,悲從中來。

沒有人能救得了所有人。

他發了很久的愣,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我們都是真正在活着嗎?”

我現在看到的世界不是一場幻夢嗎?車廂外的風雪和此刻窗外的萬家燈火,何者是真何者是假?

我觸碰到的人,是真實存在於世上的人嗎?還是隻存在於我編織的臆想中?

我們內心的安寧,究竟要向哪裡求得?還有什麼是自己可以掌握的嗎?

他在心裡問了自己一串,鼻腔都開始發酸。

“當然是。”溫遲說。

“這些話我沒跟誰說過,小遲。”顧停雲說道,“我有時候會想,我看到的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場夢。”

如果沒有這一場寂寥的雨,如果小區裡摩托車的引擎聲沒有讓夜顯得更加寂寥,如果身邊沒有這樣一個與他體會過同樣的悲傷的人,這句話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說出口。因爲太荒誕了,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我說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吧。”溫遲說,“你高中畢業的時候,千秋送了你一個吊墜,對吧?”

“對,上面還刻了個莫名其妙的字母。”顧停雲說,“我至今也不知道那個字母有什麼含義,袁千秋忽悠我說是爲了慶祝我高考選修課沒有考C。”

溫遲嘆了口氣,說:“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怕你生氣。”

“生氣也是生他的氣,不關你的事。”顧停雲安撫道。

“那個吊墜……他本來是打算給我的。‘C’是‘遲’的首字母。”溫遲說道,“那天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他一氣之下把吊墜扔河裡去了,我撈了半天才撈上來。”

顧停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然後呢?”

“他很生氣地說,你知不知道這玩意兒特別貴?”溫遲有些心虛地說道,“我當時也很生氣,想也沒想就頂了一句,那你拿去給停雲啊。”

“所以他就拿來給我了?”

“嗯。”

顧停雲真情實感地無語了,“還好你沒有在十年前告訴我這件事。”

溫遲解釋道:“我說那句話的時候沒過腦子,沒有別的意思。”

顧停雲無奈道:“我是不是你親哥?”

溫遲老實說道:“不是。”

“……我重新問。”顧停雲說,“你跟我親還是跟姓袁的親?”

“跟你。”

“那你跟他聯合起來坑我?”

“我沒想到他真的給你了。”

“嘖,還好我一直收着沒拿出來丟人現眼。”

顧停雲說着站起了身,往書桌走去,在抽屜裡摸索了一陣,拿回一個紫色的首飾盒子,遞給溫遲,“物歸原主。”

“我沒有要還它的意思。”溫遲不放心地覷着他的臉色,“你沒生氣吧?”

“沒生氣。本來就是給你的東西,你好好收着。況且我當時也沒給他回禮,我反正不虧。”顧停雲說,“你下次見到他的時候,告訴他他是個傻×。”

“好,一定。”溫遲點頭,“你還懷疑自己在做夢嗎?”

“就算我真的是在做夢,也該被氣醒了。”顧停雲哭笑不得,“睡覺吧,你明天還得早起。”

溫遲看他臉色稍霽,終於放下心來。神經一放鬆,身體裡積攢的疲憊便如潮水般襲來。

“好。”他在顧停雲的牀上躺下。

顧停雲替他掖上被子,“有事叫我,我就在客廳。晚安。”

“嗯。晚安。”

顧停雲從衣櫃裡抱了條被子出來,打算在沙發上將就一夜。

他看了一眼客廳的鐘,已經接近零點。

剛準備打電話,喻宵就回來了。

喻宵不解地看着一隻腳踩在沙發上正在鋪被子的顧停雲,問道:“怎麼睡這裡?”

顧停雲把腳收回來,回頭解釋道:“朋友的弟弟遇上點事,今晚要在這兒睡一宿,我就把我房間讓出來了。”

“天冷,睡客廳容易感冒。”喻宵指了指自己房間,“不介意的話進來睡。牀大,躺得下。”

顧停雲猶豫道:“這樣好嗎?”

喻宵沒懂他的顧慮,“有什麼問題嗎?”

顧停雲笑了笑,“沒問題,謝謝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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