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縫插針看完顧喜姑,她悄悄回到長樂宮,李知珉仍在西暖閣裡坐着,竇皇后在絮絮叨叨地說話,李若璇、李知璞也都到了,李若璇的笑聲一直不停,她自覺與上官筠一向感情不錯,這下如願以償,分外高興,一直興奮地和李知珉再說話,李知璞則問邊疆打仗事宜,倒是一家人難得地其樂融融,到了晚膳時,皇上竟然還駕到,竇皇后更是喜出望外,聖駕駕到,伺候的人滿滿當當的,更沒有李知珉身邊伺候的人什麼事了,只是在西暖閣外邊的茶房裡一邊看茶水一邊備着裡頭主子叫。
這日陪同李知珉進宮的還有藍箏,看趙樸真心神不寧的樣子,悄悄低聲笑着問她:“不是說和宮裡的故舊道別嗎?怎的很傷感嗎?”
趙樸真回過神來低聲細細道:“姑姑從小帶着我,情同母女,自然是有些捨不得,將來大概也沒什麼機會回京了。”
藍箏微微感慨道:“是啊,這一去,確實難回京了,這些日子你多逛逛些吧,我聽說連山那邊可不及京中富貴,怕是你將來不習慣呢。”她倒是真心實意地佩服趙樸真,在得到秦王的寵愛後,居然還會抽身而去,遠離這富貴榮華,她是太年輕,不知道外邊老百姓生活有多辛苦吧,她心裡其實暗暗有些覺得她幼稚,但又絕不會勸着她留下來成爲自己的勁敵。這幾年多少有點兒情分在,不由嘆道:“咱們五個人,羅綺雲舟花菀都嫁了,你也要回鄉,就剩下我和丁香了……咱們倆還都是年歲最大的。”她臉上黯然,明爭暗鬥了這些日子,最後發現自己的假想敵全都一一離去,原來自己的對手,從來都不是這些人。
丁香!趙樸真忽然彷彿想起什麼了一般,在秦王身邊有品級的五個女官裡,丁香一貫默默無聞,論背景深厚肯定不及有竇皇后支持的藍箏,貌美不如羅綺,年輕不如花菀,才華不及趙樸真,又不似雲舟有自幼伺候秦王的情分,顯然不太可能成爲王爺的房裡人,爲何在年齡漸大,花期將過的年歲,卻沒有選擇離去?她年齡最長,卻從來不攬權,不愛說話,更很少說家裡的情形,只依稀知道家裡是京郊的農戶,過得一般,她針線活做得好,就一直默默的爲王爺做了許多貼身衣物……然而從來不出錯的她,爲什麼王爺失明後,卻在搭配荷包上出了錯?再老實的人,也不會對自己的未來全無打算,同樣老實的雲舟,遇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立刻討了賞,讓家人議親,爲自己儘量鋪好一個光明的未來。
丁香,這個在習藝房就被一起挑進來的人,真的是因爲她的針黹特別好嗎?當人人都矚目於有着絕世容顏的羅綺身上之時,是不是都忽視了這個當初在幾十個習藝宮女中被挑選出來的人?
如果說宮正劉藍芷是崔氏的人,羅綺是竇皇后選好當初想要迷惑太子的人,不起眼的丁香,會是那個早就安排好的棋子嗎?崔皇后,將這麼一顆釘子安排在秦王身邊,想做什麼?只是簡單的探聽消息,還是有更大的佈局?這些年她掌着華章樓,幾乎纔是接觸秦王秘密最多的那個女官,丁香也未見得有一句探問和引起人懷疑的舉動,是秦王早就已經看透了,還是對方隱而未發,圖謀甚大?如今秦王失明,但卻因此得到了上官家的垂青,將來的王府後院,只怕是各方覬覦窺探的焦點,丁香服侍秦王多年,又是宮裡賜下來的,即便是上官筠,也不會輕易動她疑她……
她忍不住悄悄問藍箏:“丁香姐姐以後有什麼打算?”
藍箏搖了搖頭,悄聲道:“聽說她父親有病,得長期吃藥,家裡就靠着她這點月銀活着,下邊還有一堆弟弟要討媳婦兒,她哪敢出府,她家裡就把她當搖錢樹呢,她弟弟每個月二門上按時來拿錢的。”
很合理的理由,表面上的確看不出什麼疑點,王府裡賞賜豐厚,月銀也不少,但是年幼就已離家的花期少女,真的會甘心一輩子都只作爲掙錢工具,爲家裡犧牲自己的一生嗎?父母兄弟的血脈親情,真的能讓人犧牲若此嗎?王府不是宮中,她若終身不嫁,王府裡也沒有合適職司讓她掌着……
她滿心紛亂,眼看着皇上用膳後,幾個皇子皇女都知趣的告辭,皇上許久沒有留宿長樂宮了,今夜順理成章地留宿,竇皇后十分喜悅,卻也依舊忘了挽留下失明不便的長子留宿宮裡,讓人伺候着秦王出宮回王府。
趙樸真一路心事重重回到王府,藍箏只以爲她是今日見了故人,爲了離別而傷感,因此也不疑心。
夏夜明媚,府裡到處都在忙碌着,趙樸真卻求見了李知珉,李知珉還以爲她終於想好了何所求,自然是面見了她,沒想到趙樸真卻只是將進宮所探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李知珉十分意外:“你找我就爲這事兒?”上一次是爲了花菀求脫籍賜婚,這一次卻又是爲了另外一個可疑的丁香,她就沒有一點自己的事兒要求他嗎?
趙樸真這些日子和他疏遠許多,也已經接受了自己要離開京城的事實,對即將見到的生身父母和家庭充滿了期待,然而這一刻再次接近王爺,看見他燭光下的眉眼鼻脣,卻發現仍然難以抑制自己的心潮,心情彷彿一鍋沸水,氣泡撲撲地從水底升起,她輕聲道:“並沒有實據,只是提醒王爺今後小心些,丁香姐姐一貫老實,對人也挺好的,也並沒有見她有什麼不規矩的言行,只聽說每個月她弟弟都會來門上和她拿錢,我只怕她是被人挾制,將來做出不利於王爺的事來,或是將內院的事外泄,不若王爺提防留心着些罷了。”她有些窘迫,臉上漸漸漲紅,覺得自己甚至有些卑劣,平日裡和丁香可是姐妹相稱,如今卻在沒有實據的情況下搬弄是非,如果丁香是清白的,自己可以說是枉作小人,然而她已經沒有時間細細查下去,王爺的將來,她已經不可能再參與,這一刻她清楚明白地看到自己的心,她還是擔心他,不管他如今怎麼將自己看成個搬弄是非的小人還是忠心耿耿的忠婢,她寧願提醒一句,也不想他再受到來自不知名地方的暗箭。
李知珉倒沒有輕慢或是譏誚的神色,他蹙眉想了一會兒道:“你們四人,從宮籍上來說,都是良家,不過崔娘娘當初在聖後當政之時,就已協理後宮政務,很得聖後欣賞看重,如今宮裡有她的人,那是一點都不奇怪的,不過丁香此人,才華平平,應該不過是一招閒棋,信手佈下,以待後效罷了,我心裡有數便是了。”他停頓了一會兒,又溫聲道:“你只管放心便是。”
趙樸真輕聲道:“王爺心裡有數就好。”
李知珉問:“你歸鄉的事都打理好了嗎?我前些日子讓文桐安排人先回你家鄉訪你父母家,給她們報個信,省得你到時候回去措手不及。過幾日就要親迎,到時候我事兒多,怕是顧不到你,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安排的,只管提。”
趙樸真喉嚨微梗,輕聲道:“多謝王爺恩典,王爺關懷備至,奴婢歸鄉事宜都已打點好,今兒也蒙王爺恩賜,進宮和故舊道別,並沒有什麼要安排的了,只希望王爺今後萬福金安,和王妃娘娘琴瑟和諧,永結同心。”她聲音幾乎有一剎那的顫抖,卻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疼得她眼淚幾乎都要濺出來。
李知珉點了點頭道:“有什麼和阮媽媽說。”
趙樸真輕輕應了聲:“好的,沒什麼事,奴婢先下去了。”雖然李知珉看不見,她仍是深深行了個禮,又認真看了李知珉一眼,才輕手輕腳地退下了。
回到房裡,花菀正在收拾着房間裡的東西,看到她笑道:“今兒莊子上派人送來了幾罈子的槐花酒,正是當時你吩咐釀的,如今味道正好,特特派人送了來,我看你陪王爺進宮去了,如今王爺養身,馬上就要親迎了,阮姑姑說了這些日子不許給王爺亂吃東西,也不敢給他吃酒,我想着便替你做主,將幾罈子酒都分給藍箏、丁香、羅綺幾個人了,咱們這兒只留了兩壇。”
趙樸真看着那透明水晶壇裡一朵朵槐花在蜜水中沉浮,當初在莊子上,她帶領着僕婦親手一朵一朵挑出最好的將開槐花釀下的酒。那時候,只是想着怎麼讓王爺開心,做出最好的東西讓他嚐嚐,春日百花不見,卻能嚐到,如今春日已過,韶華已逝,物是人非。
花菀還在念叨着:“按說咱們要各分東西了,合該坐下來一起痛快喝幾杯纔是,只是如今咱們總湊不齊,不是這個有事兒就是那個有差使,也不知將來還能見着不。”她一擡眼看到趙樸真淚盈於睫,不由也悵然傷感起來,紅着眼圈道:“哎,都是喜事兒,瞧我瞎說,倒招得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