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開始後,范陽這邊也開始兵力調動頻繁,應欽和他的義子們帶兵四處調動,甚至可能一年半載都不能回來,范陽城常住着反而不大安全,加上天氣太冷,對觀音奴養病不利,應夫人便索性帶着趙樸真南下,到了這處較爲僻靜安全的地方,又帶了不少精兵護衛守衛,日子過的倒也安靜,因着路過的流民多了,收留了幾個,名聲出去後,投奔的流民越來越多,她也就費了些心思給路過的人都歇歇腳,救助一二。
沒想到這就路遇了李知珉。
看到的第一個念頭,她以爲終於被找上門了,然而對方眼裡的錯愕顯示了這實在是一場偶遇。
春日裡的蘋果園芬芳熱鬧,那人站在那裡,卻孤拔不羣,彷彿身上還帶着戰場上的金戈鐵馬的冷峭氣息,與那明媚春光格格不入。
她等着雷霆一般的責問,甚至準備好了解釋和拒絕。
然而他放下孩子,回身轉馬走了,什麼都沒有做。
她鬆了一口氣,心裡卻不知爲何,涌起了更多的是悵然若失。
過了半個月,應無咎帶着應無悔順路過來探望她,說起秦王,趙樸真才知道那天遇到的李知珉,面對的是多麼難的局面。削權調兵,生母被禁,親妹和親,他大概沒有時間來計較她這個卑微的逃妾。應無咎搓手嘆道:“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聽說他大部隊到了靈武,朔方節度使拒絕讓他領軍進城,說如今無戰事,只讓他住在都督府,顯然是要架空他,然後他的手下直接宴會上將朔方節度使綁了砍了頭,理由就是他對秦王不敬!”
應夫人在一旁噗嗤一笑:“好一個理由!朔方節度使是齊隆吧?是個混不吝的,想不到這次碰上個硬釘子,大概以爲秦王年輕斯文,卻忘了他可是堂堂正正的嫡長子,一品親王,一個不敬就可以殺人。”
趙樸真道:“朝廷沒有問罪嗎?”
應無咎道:“靈武離洛陽這麼遠!等消息傳到,齊隆的屍體早就涼了,整個朔方軍已經全落到了李知珉的手裡,還全打亂整合過了,不聽令的聽說全就地砍了,朔方都督羅紹坤屁都不敢放一聲,立刻將軍權拱手奉上,默默躲一旁了,朝廷那邊能怎麼樣?頂多御史嚷嚷幾句秦王擅殺大將,圖謀不軌,如今整個朔方兵權全落在他手裡,又是戰時,皇上再生氣,明面上也不能怎麼樣,否則就是要真逼反了他了,這一步實在太妙了,他從前就有打退突厥的大功在,又鎮守長安拒敵有功,之後服從聖旨離開長安,駐守靈武,以一品親王的身份殺一個不敬自己的節度使,人已經死了,什麼罪名還不是隨便扣,朝廷也不能真就爲殺一個節度使就和他這真正有戰功的正牌皇子計較什麼,誰知道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呢。”
應夫人笑道:“對,明面上,人們可都以爲皇長子,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幾個節度使們,都以爲秦王殺朔方節度使,是爲了震懾其他節度使,果真是高招。皇帝和崔氏肯定氣得要死,但是也沒辦法,調兵和臨汝公主送去和親的主意,必然就是崔氏提出來的,所以秦王才下此重手,想來心裡憋狠了。”
趙樸真想起李若璇,卻知道李知珉肯定十分痛心親妹的待遇,想起當初應無咎幹過冒充土匪的舊事,她心頭一動,看向應無咎:“和親的話……若是扮成土匪,劫了公主出來,會怎麼樣?”
應無咎搖頭:“和親隊伍必是兩國大軍隨從護送,想來如今已經快到青蕃城了,一般土匪誰敢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搞不好反而還要連累秦王,被扣個劫妹破壞邦交,破壞和議的罵名。”
應夫人點頭讚許道:“這是兩國之事,若是劫了,便是破壞兩國邦交,背信棄義,對方可以撕毀合約,索取更多利益,以皇上這懦弱性子,怕是會割讓更多土地,換一個公主和親罷了。”
趙樸真臉上微微黯然,應無悔卻笑道:“妹妹是關心那公主嗎,幸好如今我手上沒有差事,正無聊,不然我帶一隊人跟着和親隊伍走,替你打探些消息回來,如何?”
趙樸真道:“會不會太煩勞九哥了。”
應無悔道:“我正想看看青蕃是什麼樣子呢!還有和親,這輩子也是第一次見,順便替妹妹打探一下,若是公主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也搭把手,哪怕送個信呢,妹妹說好不好?”
應夫人看應無悔興致勃勃,笑道:“你就去吧,帶上咱們家裡那幾個江湖好手,他們手裡都有些雞鳴狗盜的本事,若是遇到危險,逃是第一的。”
應無悔更是高興起來:“好!等我且替妹妹走這一着。”
應無悔這一去,去了一個月,然後回來的時候,卻帶回了臨汝公主李若璇。
好在他人雖莽撞,卻還懂得些輕重,人倒沒敢直接帶進來見趙樸真,只先在莊子下安置了,纔上來和應夫人、趙樸真稟報:“我不想劫的!但是纔到了城裡第一個晚上,我帶了點人,想去探探那府邸的,結果卻碰到了她逃了出來,那兩個丫鬟手上有些武藝,拼死讓她一個人逃了出來,我索性就救了她,連夜逃了,帶着她這個嬌滴滴的累贅一路跑出來,可真是折騰壞我了!我後來也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大概有戒心,沒說,我也拿不準怎麼辦,只能先帶來這邊了。”
應夫人嘆了口氣:“她不知你底細和來歷,當然不敢亂說,只是和親的公主失蹤這般大事,怕是朝廷內已有消息了。”
一邊叫人立刻去探聽,不多時果然有人帶了消息來:“青蕃那邊說臨汝公主名義和親,實則心懷不軌,新婚之夜行刺慕容太子並逃走了!慕容延受了重傷,大怒,如今已經派了使者,興師問罪大雍,要求立刻交出兇手臨汝公主,並陳兵五十萬於邊疆,要求大雍務必有個交代!”
刺殺!
趙樸真想起從前見過的李若璇,愕然道:“李若璇這人頗爲單純天真,應該作不出刺殺太子這樣的事。”
應無悔拍掌道:“對!這一路上我覺得她又蠢又沒頭腦,會不會是秦王指使她的,好讓和談不成?”
趙樸真搖頭道:“秦王——絕不會讓親妹置身如此險境,只怕是旁人,我從前也算認識她,我去問問她吧。”
李若璇看到趙樸真的時候是愕然的:“你……不是哥哥身邊的侍婢嗎?趙樸真吧?你怎麼在這兒?哥哥也在這附近嗎?”她期待而警戒地四處看着,這一路的顛沛流離,這些日子的折磨讓她眼睛深深陷了進去,兩頰也乾瘦了許多,整個人形容狼狽憔悴,惶恐不安,幾乎已看不出從前那嬌蠻驕傲的臨汝公主的樣子了。
趙樸真微微一笑:“樸真見過公主,這次是樸真的義兄偶然路過青蕃都城辦事,遇到公主落難,順手救了公主過來,因着我這邊還算安穩,先帶了您過來。我聽說是公主,則過來問問,聽說公主刺殺青蕃國主,不知是不是真的?您如今是打算要去何方呢?”
李若璇愕然道:“刺殺?外邊是這麼說的?說我刺殺慕容延?”
趙樸真知道自己說的,李若璇未必信,便拿了那朝廷邸報給她看,她一目十行看完,整個人都微微發抖:“青蕃派了使臣興師問罪,陳兵百萬,和談破裂,都是因爲我?”她忽然崩潰大哭:“可是不是我!根本不是我刺殺的!是阿藍和阿紫,嫂嫂!都是嫂嫂,送來的武婢!”她身體微微發抖,忽然反應過來:“上官筠害的我!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送給我那兩個婢女!說什麼保護我,讓我青史留名!結果新婚之夜那兩個婢女就刺殺了慕容延!”她拉住趙樸真的手:“你知道我哥哥在哪裡嗎?我要告訴哥哥,上官筠害我!”
趙樸真緩緩問道:“秦王殿下,如今鎮守靈武,公主若是着急,我可讓人替公主捎信給他,又或者,我派人護送公主前往靈武。”
李若璇卻睜大了眼睛,微微發抖:“會不會這就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讓上官筠做的?和談不成,大哥纔有機可乘……可是我的命,我這個妹妹,算什麼?還有母后,還有三郎,豈不是都要受連累!大哥爲什麼變成這樣子!”
趙樸真心裡微微嘆息,輕輕安慰她道:“公主,王爺不是那樣的人,他從前多麼疼你,想來,是王妃擅作主張,覺得這是一個刺殺慕容國主的良機。”至於小姑子的命,並不重要,而就算失敗,和談破滅,這對於掌握兵權駐守在外的秦王,卻是利好消息。否則和談談定了以後,皇上和崔氏,轉過頭,就要對付秦王了,君要臣死,父要子死,秦王沒有勝算,唯有天下大亂,纔是秦王的機會。
見機行事,當機立斷,目光狠準地判斷利益得失,無情地犧牲一切,上官筠,果然是百年世族上官家推選出來,最合適政治的女人。
也是站在野心勃勃心機深沉的秦王身邊最適合的女人吧。
趙樸真垂下眼,聽着耳邊哀哀哭泣的李若璇,心裡悵然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