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換媳婦?”土司府老夫人韋氏放下手上的菸斗,揮退了身邊伺候着的成羣丫鬟,意味深長地看向了自己的兒媳,土司夫人周氏。
周氏在婆婆銳利目光下微微畏縮了下,鼓起勇氣道:“當年阿武的婚事,老爺訂得倉促,婚書上只說是趙家的嫡女,現在既然嫡長女回來,阿武又喜歡,和趙家說一說,料他們也不會拒絕,明面上也說得過去……”
韋氏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眼周氏:“你也太寵阿武了,他就見過那姑娘一面吧?不過是長得漂亮些,就貿然要換婚事,你做長輩的不說勸阻他,倒要慣着她?”
周氏囁嚅道:“靈真那孩子,阿武一直有些看不上,爲了婚事沒少和我鬧,強扭的瓜不甜麼,如今既然趙家難得有個他看上的,聽說學識和容貌都不錯,又在京裡秦王府伺候過,想必以後也能幫上阿武。”
韋氏冷笑了聲道:“老爺怎麼說?”
周氏低聲道:“媳婦只是想着先問問孃的意思,若是娘也同意,老爺一貫聽孃的話,豈有不應的。趙家那邊,也不敢違逆老夫人的意思。”
韋氏一貫不習慣這個媳婦畏畏縮縮的樣子,她啐了口道:“婚事是你男人訂下來的,他可是堂堂正正的土司!你是他妻子,有什麼事自當和他商量,倒想着法子把我推在前頭當幌子,得罪趙家,到時候我和兒子生了嫌隙,你倒稱心了不是?”
周氏含淚道:“媳婦沒那個意思,就是想着阿武難得喜歡,磨了我幾日讓我來和您說,阿武這也是怕您不答應,您一貫疼阿武……”
韋氏最是看不慣媳婦動不動就含淚帶怯,冷笑了聲道:“有句話我可說在前頭,你當初也是阿武的爺爺在世的時候訂下來的婚事,若是土司訂下來的親事都能隨意改,只管由着孩子喜好,開了這個壞頭,將來有什麼,我可管不了,你好歹也是個土司夫人,做事這麼拎不清的!”
周氏臉一白,咬緊了下嘴脣,卻是聽懂了婆婆的意思,朝廷有制,邊疆土司世襲,父死子襲,世代相傳,長子、弟、侄甚至婿、妻、母都可襲。當年老土司去世,長子年幼,則由母親攝土司之職直到土司成年才還政,這位老夫人性情剛強,幾乎可說是說一不二,執掌四方,老夫人一貫對自己不喜,也是礙於自己的婚事是老土司定下來的,因此讓自己安安穩穩做着土司夫人,若是現在隨意改了,開了個壞頭,土司妾侍衆多,一貫待自己也只是面子情,若是將來土司想要換掉自己……
她輕聲道:“母親教訓得是,我去和阿武說。”
韋氏不屑地冷哼了聲,等周氏走了以後,她身邊伺候的碧柔姑娘上前笑道:“多半還是世子爺求着夫人,夫人一貫寵着世子爺,少年人,難得見到個美人,又是喝京城水米長大的,想必和咱們這邊疆日曬雨淋的人兒自是不一樣的。”
韋氏淡淡道:“她就是蠢罷了,不過這也是老土司故意的,當年他看我太厲害了,孃家又有十洞八寨人馬,他動不了我,覺得憋屈,就想着兒子以後不能娶太厲害的媳婦,就定了這麼個除了哭什麼都不會的媳婦,然後兒子呢,被他娘轄制了這麼多年,怕我插手世子的婚事,於是也學他老頭子,搶着選了背景薄弱的文官,也不想想,當年若不是有這麼個厲害的妻子,他兒子的命安在!若不是有這麼個厲害的母親,他又哪能坐在這土司位上牢牢掌着帥印!這莫氏一族,呵呵,如今是邊疆節度使割據,朝廷顧不上咱們這種邊陲之地,等朝廷穩定了,騰出手來,想收回這些地方,我看莫氏土司就是第一個被收服的。”
碧柔笑道:“土司大人自然也是感恩的,平日裡哪有一絲一毫的違逆,您看就是世子,也知道從您這邊下手最快呢,也不知那美人美成什麼樣,才見過一次,就讓世子動了這心思,聽說又是秦王府出來的,夫人也是想着能借力吧。”
韋氏冷哼了聲:“秦王雖然厲害,平定了北疆,卻瞎了眼。若只是普通的女官也還罷了,若是真是秦王曾看重的,那反而要糟——你是沒見過當年聖後在,那說一不二的樣子,當年要不是她力挺我,這土司令,早就換了人掌,她的親生女兒,據說最像她,豈會放過秦王一系。”正說話之時,一個小丫頭奔進來道:“蔣通判有急事要找老夫人。”
韋氏淡淡道:“叫他有什麼事找土司大人稟報就行了,這會子急赤白臉地來找我,落到有心人眼裡,又要挑撥我們母子關係。”
那小丫頭低聲道:“蔣大人說,朝廷最新的邸報來了,東陽公主倒了!”
韋氏猛然擡頭:“什麼?”她將手裡的茶杯放桌子上,沉聲道:“快請蔣大人進來!”
東陽公主倒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四方,就連趙正剛晚餐都忍不住說了此事,邸報上只寫了東陽公主的罪名,謀反、淫亂、擅行巫蠱之術窺伺天象……已被賜死,短短几行字,卻藏着不知道多少刀光血影,謀反!這可是誅九族的罪名,東陽公主到底是聖後親女,賜死只是體面的寫法,趙正剛嘆道:“據說逃入山寺,卻被圍,最後被絞殺了。”
逃入山寺?不知爲何,趙樸真忽然想到了已在白馬寺出家的褚時淵,趙靈真懵然不覺,對這些也毫無興趣:“公主謀反做什麼?她想做聖後?她又不能嫁給皇帝。”
趙正剛搖了搖頭,看了眼長子:“土司大人已經決定明年就讓世子進國子監學習了,我已和他說了,你本來也是伴讀,你也陪世子去。”
趙允鋒一貫沉穩寡言,聽到也只是應了聲:“是,單憑阿爹安排。”羅氏卻十分捨不得:“那麼遠,京裡國子監聽說都是貴族高門子弟,十分欺壓人,到時候他們不敢惹世子,卻拿我們子弟做伐怎麼好。”
趙正剛道:“襲土司之職的,必然要去京裡讀過國子監,這也是朝廷定規,之前土司大人捨不得孩子年紀太小就離家,因此一直拖着,如今京裡……怕是局勢要變了,派世子進京就讀,也是爲了摸清局勢,咱們這窮鄉僻壤的,沒什麼好讓人圖謀的,不過是圖着不管哪個上位,也不會和咱們爲難罷了。鋒兒本來就是伴讀,陪着世子進京,將來世子只會更倚重他,再說了……”他看了眼趙樸真:“樸真在京裡回來,可聽說國子監有欺負人的事?”
趙樸真笑道:“國子監裡都有章程,有長官管着呢,便是皇子,也時常奉皇命去那邊聽講經的,並不曾聽說有甚麼欺壓學生的大事發生,只聽說管得很是嚴,許多貴族子弟真進去了苦不堪言完成不了課業,最後只好捐了蔭的。”
羅氏這才略略放了些心:“那可要多打點些行禮,多留些銀錢在身旁纔是,京裡花費大。”她皺起眉頭,十分擔憂起來。
趙樸真道:“國子監每月都有發月例,就只怕世子有什麼花用,讓大哥出。”羅氏嘆氣道:“可不是麼,你大哥在世子身邊做伴讀,也不知填進去多少了……”
趙正剛喝道:“不要再說這些,我已想好了,井底村那邊的一百畝地,出產太低,離城裡又太遠,每年白白浪費許多人力打理,不如這次出掉,換些銀錢,再安排幾個老成些的家人,進京後想法子找點營生,開個鋪子,這樣鋒兒有什麼事,也能找到人使喚。”
羅氏十分不捨道:“那地雖說遠,但是種的木薯很不錯,賣了可惜了,京裡的鋪子,想必也是十分貴,我們在京裡沒有背景,怕是要被人謀奪了產業去。”
趙靈真笑道:“不是姐姐從秦王府出來嗎?和秦王府說一聲,平日裡稍微照拂下,那也不錯啊。”
趙正剛看向趙樸真,趙樸真一怔,想了下道:“我給秦王府的文桐總管寫封信讓他多留心留心大哥,到時候大哥到了京城,將信送過去便好了。”
羅氏眉頭鬆開,笑道:“有親王照拂,那自然是不錯的,勞煩樸真了。”
趙允鋒也十分誠懇向趙樸真拱手致謝道:“有勞大妹妹了。”
趙樸真心頭微暖,忽然感覺到了一絲家人互相扶助的意味來,還禮道:“都是一家人,應該的,大哥不必多禮。”
正說着話,外邊卻有丫鬟送來了帖子,趙正剛一看十分意外:“土司夫人開了個賞桂的宴會,邀請我們內眷參加。”
趙靈真滿臉笑容看向羅氏,趙正剛卻想了下道:“靈真不去了吧?帶樸真去就好了。”
趙靈真臉色一變:“爲什麼?”趙正剛擺了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猜,世子上京之前,大人應該會讓世子先成婚。這個時候你太招眼,不如在家裡好好修身養性,莫要出了什麼簍子,讓人趁虛而入。”
趙靈真臉上一紅,十分羞澀喜悅,仍然不捨得這個難得的機會,拉着羅氏的手道:“那不是還沒有提親嗎?若是正式提了親事,那我不出去也沒事。”
羅氏看着女兒渴望的眼睛,終究捨不得,說情道:“若是土司夫人有意,興許也就是這次宴會要透個風兒,去一次不妨的,再說了,樸真纔回來,都不認識人,沒有靈真帶着不大好。”
趙正剛想了下點了點頭:“行,只是靈真要謹言慎行,莫要和從前一樣任性,更不要和從前一樣,和土司家的小姐拌嘴。”
趙靈真十分不服氣嘟囔道:“哪裡是我拌嘴,分明是她們故意來找茬。”羅氏忙推了推她應諾道:“到時候兩個女兒就緊緊跟着我便是了。”
趙正剛點了點頭,去赴宴的事也就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