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午後碧穹如洗,幽藍純淨;金色驕陽普照,溫暖舒適。已經到了暮春時節,荼蘼凋謝,春華殆盡,碧樹繁花的錦簇初夏,蟬聲繾綣繚繞。
陳璟和侄兒隨着李永容,到了李府大門口。
門口集簇着五個人,他們帶頭襆巾,腳穿長靴,手執長杖。他們手裡的長杖,末端彎如偃月,杖身雕刻着華美精緻的圖案,就是球杖,稱“鞠杖”。
他們身後,有小廝們牽着七八匹駿馬。
李永容把他的朋友們,一一介紹給陳璟:“樊乃培、周勳、許天英、萬源、白晨玉,都是我兄弟。”然後又對他的朋友們說,“這是陳央及,我二姐夫的胞弟;這是我外甥。”
“你望縣那個姐夫?”周勳問。
李永容點點頭。
周勳就目露羨慕,對陳璟道:“你哥哥中了舉人,很了不起!”周家也要讀書人家。只有讀書人才知道中個舉人多麼不容易。周勳今年二十一歲,下場考了三次,連個童生都沒中。
這也不丟人,像周勳這樣的情況比較常見,大部分讀書人都是這種命運。
“多謝。”陳璟道
“你哥哥,現在有音訊了嗎?”周勳又問。
既然知道陳璟哥哥是個舉人,也敬佩陳璟的哥哥,肯定也聽說過他兩年前失蹤的事。
“還沒......”陳璟道。
李永容就蹙了蹙眉,對周勳道:“別閒話了,快點走吧,要開場了!”他不太喜歡外人談論他姐夫失蹤的事。
提到這事,李氏全族也揪心。
幾十年了,李氏連個秀才子弟都沒有。好不容易,出了這麼個有出息的女婿,李氏也有了吹噓談資,結果進京趕考就杳無音信。
而李二孃又是李永容最親的姐姐,他姐夫失蹤,李永容也很憂心,不喜歡旁人提及此事,特別是今天這等佳節。
大家都是朋友,李永容的意思,都看得明白。
周勳立馬閉口不談。
幾個人從小廝手裡牽了馬,各自翻身上馬。
陳璟的侄兒陳文恭立馬跑到李永容身邊,拉着他的衣袖說:“八舅舅,您帶着我騎馬可好?”
他很喜歡騎馬,可惜七彎巷沒有馬,他母親更不准他小小年紀上馬。
但是李永容馬術高超,完全可以帶着他。
“好!”李永容笑着,一下子把陳文恭抱起來,放到了馬背上,惹得陳文恭興奮大叫,歡喜溢於言表。
大家都被這孩子逗樂了。
李永容又看了眼陳璟,對小廝道:“去套輛馬車......”
他知道陳璟是讀書人,不騎馬的。
陳璟笑了笑,道:“不必麻煩,我也跟你們一樣騎馬吧。”
“......不麻煩,家裡馬車都是現成的。”李永容怕陳璟逞強要臉,笑着道。如果不會,騎馬是挺危險的,摔下來就是斷胳膊斷腿。
一行人,都只比陳璟大五六歲,算同齡的吧。看到大家都騎馬,陳璟自己坐車,估計是怕沒面子。
李永容給小廝使眼色,讓他快去裡頭牽輛馬車出來。
他回頭,卻見陳璟已經翻身上馬,動作乾脆利落。
李永容微訝。
陳璟從小廝手裡接過繮繩,看向李永容。
李永容回神,笑了笑。看陳璟這上馬的動作,嫺熟至極,是會騎馬的,李永容就不再說什麼。
白晨玉領頭,大家驅馬,往東郊的球場去。
路上,李永容的另一個朋友許天英,和陳璟並排而行。
尚未出城,他們的馬不敢太快。
許天英就和陳璟閒聊,問他:“會打馬球嗎?”
“不太會......”陳璟道。
馬球,類似馬上曲棍球,也是馬術、高爾夫和足球的結合。前世,陳璟二師父的獨女喜歡玩,二師父讓陳璟照拂她一二,陳璟也就跟着學了些。
水平怎樣,他也說不好。陪他們打球的人,總會讓着他們,所以時常贏。也有人誇過陳璟球技好,是實話還是恭維,陳璟不得而知。
他也看專業比賽。他的水平,比專業球員差很多。
所以,他在業餘界到底什麼水平,陳璟心裡沒底,不敢狂妄。
而現在這個時空的馬球,是最早期的馬球。他們的技術是比後世好,還是差,陳璟不知道,故而不好說“會”。
他只得打了個馬虎眼,說“不太會”。
“你們望縣,球場多嗎?”許天英又問陳璟。
“有幾個吧......”陳璟含糊笑道。
這個年代馬球是很風靡的,是因爲幾代帝王都喜歡。
早期的時候,太祖得了天下,居安思危,怕將士和王公貴胄們失了銳氣,就說:“京師乃重鎮,無從禽之地,若非馬球,何以習武?”於是,從草原民族那裡引進了馬球。
早期的馬球是鍛鍊身體之用,在京師等重地推行。
養駿馬、造球場都所費不貲,普通百姓是不會去玩這種時新的東西,所以一開始,只在軍隊和貴族間流行。
而後,大梁國幾代的帝王,都是球迷。
皇帝喜歡馬球,底下人爲了迎合皇帝喜歡,拼命練球技,慢慢就形成了風氣。經過近百年的發展,天下安定富饒,經濟富庶,養馬、玩球的人越來越多。
再後來,每年“重五、中元、重九”三個節日都需要拜天。拜天之後,必然有馬球比賽,都成了習俗。
今天就是端午,也就是“重五”節。
如此風靡的運動,望縣雖然重文,球場應該也是有幾個的吧?陳璟不太清楚,心裡猜測着,就這樣回答許天英。
“我們今天只有六個人。假如誰不慎受了傷,你能幫忙上場嗎?”許天英笑着問陳璟。
馬球比賽,每隊最少要六個人,最多十二個人。
而這麼激烈的比賽,不慎受傷是常事。
“我?”陳璟反問。
後世的馬球比賽,規定一隊最少是四個人,如今最少是六個,有點不同。李永容等人去打比賽,居然連替補都不帶......
這得多麼不靠譜啊!
“對啊,你不是會一點嗎?”許天英道,“沒事,永容他們球技好,你只要湊個數就可行......”
陳璟終於聽出了話音,不由笑了,問許天英:“你也是湊數的吧?”
許天英摸了摸鼻子,嘿嘿笑,算是承認了。
他性格溫和,喜靜不喜動。只是,結交了幾個朋友,都喜好馬球。假如不會,跟他們話不投機,慢慢就疏遠了。許天英是很在乎朋友的,只得咬牙跟着學了點。
他們原本有八個人的。其中兩個,妻子是外地人,今天陪着妻子回孃家“躲午”,就只剩下六個人。
若是八個人都在,許天英是不用上場的,因爲每次比賽的時候,受傷跌落下馬是很少見的。馬球嘛,考驗馬術和球術,喜歡玩的人,馬術都很好。況且,真的有人受傷,還有另外一名替補。
所以,許天英跟着他們湊合了好幾年,真正上場的次數寥寥無幾。今天終於輪到了他,也心裡沒底。
李永容他們,是鬥志昂揚的。萬一許天英打不好,落馬下來,不能繼續比賽,李永容他們也沒有資格。許天英很怕自己拖後腿,掃了大家的興致。
正巧來了個陳璟。
方纔在門口,見陳璟上馬的動作利落漂亮,比許天英強多了,許天英就想問問陳璟會不會馬球。假如陳璟會,許天英就沒有那麼大壓力了,反正有人替代他。
他話沒有說出來,就被陳璟聽明白了,許天英笑笑,實話實說:“着實不太擅長。”
陳璟笑:“我是個讀書人,也不擅長......”
許天英聽了這話,再看陳璟單薄的肩膀和消瘦的體格,覺得也對。
對方是個文弱的書生。
許天英就嘆了口氣。
看來指望不上了。
他們說着話兒,很快就過了鬧事,出了城。
等出了城,大家的馬就快了很多。
沿着種滿楊柳的官道,快馬而行。風溫暖和煦,在耳邊低柔輕吟,吹得衣袂微揚。
很快,他們就到了一處莊園。
門口的牌匾上,寫着“望平閣球場”。李永容等人皆下馬,牽着馬進門。
一進門,但見場地平滑光亮,似塗了層油。這個年代的馬球場,沒有草坪,也就不會有賽前觀衆壓草坪的趣事。
進了球場,李永容將陳文恭交給陳璟,笑着道:“央及,你們去箭樓上坐。等贏了,咱們去晚上喝好酒去!”
“我也要喝酒。”陳文恭立馬道。
李永容摸了摸外甥的頭,乾脆笑道:“行!”
他笑着,目光隨意一擡,似看到了什麼,頓時臉色深斂。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十來個穿着玄色錦衣的年輕人,各自牽着馬、手執鞠杖,往這邊走來。
爲首的男子,高大壯實,昂頭挺胸。
然後,他們也看到了李永容。
“咦,又遇上了手下敗將?”爲首的男子幾步走進,哈哈笑道,“李老八,你又出來玩?這次準備輸什麼給我啊?”
李永容的手,不由暗暗攥了攥,眼眸微沉,眼底寒光四濺。
那爲首的男子,得意洋洋。
他目光高傲,打量着李永容這羣人。而李永容這羣人,面色頓時不善。看得出,是素有冤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