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去洪尚書府複診。
洪九郎的屋子裡,又是擠滿了‘女’眷。
這個家裡的‘女’眷都知道,洪尚書把這個小兒子當寶貝。
寶貝生病了,是極好的表現機會,誰也不肯讓步,紛紛擠上來,比親孃還要親。
陳璟都分不出到底誰纔是洪九郎的親生母親。
“大人,小公子生病,宜靜養。”陳璟做惡人,對洪尚書說。
滿屋子脂粉味,好好的人都有聞壞了,何況一個病中的娃娃?陳璟進來片刻,就覺得透不過來氣,吸進肺裡的,全是香膩膩的味道。
洪尚書立馬厲聲呵斥滿屋子的珠圍翠繞:“都出去,擠在這裡作甚!沒有我的話,誰再也輕易登‘門’,直接拖下去埋了。”
他素來嚴厲,他的夫人和‘侍’妾都怕他,戰戰兢兢退了下去。
一陣陣環佩搖曳,叮鈴作響之後,屋子裡終於寬敞了很多,氣味也清新了。
“推開窗子,通通風。”陳璟吩咐丫鬟。
“神醫,犬子他能吹寒風嗎?”洪尚書很緊張這個寶貝兒子,患得患失。
“無妨的。”陳璟笑道,“令郎是齁喘,需要更多清新的氣息,而非發熱不能見風,吹吹沒關係。再說,他不是躺在被窩裡嗎?凍不着......”
這屋子裡燒了地龍,暖融融的,又人來人往,味道可想而知。
陳璟昨天就想說開窗通風,但是想到自己尚未建立和洪尚書的信任。有些話還是保守一點。今天他再讓開窗,洪尚書是絕沒有異議的。
果然。陳璟的話一說完,洪尚書確定陳璟心裡有數。立馬吩咐丫鬟去開窗。
冷冽而清新的空氣,伴隨着半縷臘梅的幽香,蹁躚而入,陳璟頓時就覺得呼吸變得容易多了。
洪尚書也不覺得冷,反而吸氣順暢,暗中點點頭。
洪九郎昨天吃了‘藥’,齁喘減輕了很多,卻沒有完全消失,孩子還是時不時齁喘着。仍是不進‘乳’食。
“再取八顆甜瓜蒂,研磨成細末,給他服下,催吐一回。”陳璟對洪尚書解釋着,自己從行醫箱裡拿出甜瓜蒂,開始研磨。
研磨好了,拿冷水兌了半盞,給洪九郎喝。
洪九郎蹙眉,不想喝。委屈看着陳璟。他年輕小,眼睛森森的,沒什麼光澤,像只受傷的小‘奶’狗。很是招人疼。
“喝了。”陳璟聲音溫柔,卻不容置疑,催促他趕緊喝下去。
洪九郎很聽陳璟的話。故而一仰脖子,將陳璟給他的‘藥’喝完了。
喝完這些細末。片刻又吐了痰涎,不過這次不多。只有半杯盞底。
吐完之後,孩子喝陳璟開的方子煎熬出來的‘藥’。
“九郎,爹叫人做些你愛吃的.......”
“不吃!”洪九郎立馬打斷他爹的話。
洪尚書快六十了,是個忠誠又堅韌的孩奴。孩子不禮貌,他還要陪着笑臉。
陳璟覺得這孩子將來要教壞的。
不過,旁人的家務事,少‘插’手爲妙。
“.......尚書大人,您叫下人熬些清淡的米粥,喂小公子吃半碗。”陳璟對洪尚書道,“這幾天就別吃飯了。”
洪尚書頷首,吩咐下人去熬粥。
這次催吐之後,陳璟沒有再給洪九郎催吐,只是讓他安心喝幾天‘藥’。
洪九郎的齁喘,也不是一下子就完全好了。
洪尚書着急,天天把陳璟請到尚書府去,讓他照看洪九郎。
洪九郎似乎很喜歡陳璟。家裡下人和洪尚書的話,洪九郎都不聽,獨獨聽陳璟的。
直到第五天,洪九郎才徹底不齁喘。那個棘手的病,終於好了。
“以後,孩子飲食清淡些,您也要清淡些。”陳璟對洪尚書道。
洪尚書口味比較重,已經幾十年了,他習以爲常,自身能調節得好。
聽了陳璟的勸,洪尚書果然讓廚子做菜清淡。不成想,他吃不出味兒,渾身難受,沒堅持幾天就放棄了。反正他一把年紀,愛咋樣咋樣吧!
陳璟治好了洪尚書的兒子,洪尚書高興極了,特意設宴款待陳璟。
“楊之舟那廝,‘陰’險狡詐,‘交’朋友倒是有些眼光。”洪尚書背後對這樣評說。
陳璟去洪尚書府赴宴,順便提了提江大人的事。
“江錦榮啊?”洪尚書知道江大人,“他是個不錯的,能力出衆......”
話沒有多說,點到爲止。
但是,江大人在戶部的地位,就算保住了。
陳璟想着江大人這些日子,沒少給他送好吃的,如今在洪尚書面前提了一句,洪尚書也上心了,就算還了江大人的人情。
“希望江大人地位安穩些,這樣姜重檐和姜嫵就不會纏着我了。”陳璟想。
洪尚書事後也給陳璟送了診金,過年的時候還送了很多年貨。
過了幾天,陳璟也‘抽’空去趟楊家,把他爲洪尚書的兒子治病之事,告訴了楊之舟。
楊之舟聽了,頷首笑道:“這點小病,央及還不是手到擒來?洪尚書是個好人,老天爺該讓他保存這點血脈,才遇到央及。”
他對洪尚書沒什麼偏見。
陳璟頓時就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兩個人鬧矛盾,而是洪尚書單方面的嫉恨楊之舟,而楊之舟覺得對方地位與自己不匹及,完全沒把洪尚書當對手。
陳璟失笑。
從楊府回去,陳璟家裡來了訪客,正在外院的小書房等着陳璟。
是許文武許先生。
許先生是嘉和郡主的心腹,陳璟心裡微微頓了下,和他見禮。
“天這樣冷。我請陳神醫喝酒。”許先生笑容謙和儒雅,“陳神醫治好了我的病。我還從未道謝。”
陳璟知曉他來意不單純,就拒絕了:“先生給過診金的。不必再客氣。”
許先生是帶着任務來的,豈能放過陳璟?他左勸右勸的,恨不能拽着陳璟走。
陳璟念他年長,也不好太過於輕待他,心想:“聽聽他說什麼,再作打算不遲。旁的事就罷了,若是鄭王府的婚事,一定要嚴詞推卻,這可是招惹不得的。”
陳璟沒有太多的鬥志。他就想這輩子撲在醫‘藥’上。等將來家業穩了,他可以著書立說,將他的學識傳承下去,也許能推動醫學更快的發展。
若是招惹上了鄭王府,只怕就要和朝廷、權貴打‘交’道,着實非陳璟所願。
他願意像那些高僧啊、道士啊一樣,做個神醫,權貴們尊重他,卻將他視爲方外之人。不會苛責他。
陳璟和許先生去喝酒。
等熱酒上來,陳璟不喝,只是埋頭吃菜,套許先生的話。
許先生話裡話外。都在透‘露’一個消息:他很關心陳璟的婚事。
“怎麼,先生要替我保媒?”陳璟問他。
許先生立馬道:“老朽不過是寄人籬下,‘混’口飯吃。哪有替陳神醫保媒的資格啊?陳神醫是楊國老的親戚,有楊國老保媒。尚個公主都不在話下的,老朽不敢攬陳神醫的媒啊。”
陳璟就明白了。
嘉和郡主看中了陳璟。想讓陳璟託楊之舟做媒。
陳璟回想下,他對‘女’人的外貌素來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只覺得好或者不好,順眼或者不順眼。過了之後,都想不起是什麼樣子。
不過,嘉和郡主的容貌,他倒是記得,回想一下還是蠻清晰的:白皙小巧的臉,秀眉‘挺’鼻,櫻桃‘脣’,天鵝頸,身段纖細窈窕。
特別是她的眼睛。嘉和郡主的眼睛黑眼珠比較大,所以眼神總是很濃郁,帶着嫵媚穠‘豔’的光,當然也顯得很深沉。
她好還是不好呢?
這個,陳璟說不明白。從來沒想過會和那個‘女’人有其他關係,故而她是否好,陳璟並未在意。
“陳神醫,您家中可有定親?”許先生見陳璟出神,笑着問道。
陳璟原本可以說定親了,將這件事推得一乾二淨。他原先也是這樣打算的。
可是,他腦海中浮動嘉和郡主的模樣,竟覺得她卻是姿‘色’過人,話到了嘴邊,他突然沒有說出口。
“那就是沒定親?”許先生見陳璟又是沉默,自顧替他解釋。
陳璟沒有反駁。
許先生很‘精’明。
陳璟有點鬆動,就被許先生捕捉到了。
嘉和郡主是豁出去了,打算‘私’奔也要跟着陳璟,但是許先生覺得姑娘家還是要矜持,特別是嘉和郡主的父親是鄭王。
所以,許先生沒有透‘露’半分嘉和郡主的想法,只是把陳璟的表情和態度‘摸’了個透。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態度,從“他沒有醫德”,到“我想嫁給他”,這中間能有這麼巨大的變化,是下了狠心的。
“嘉和郡主,嘉和郡主......”陳璟回去的路上,想到她,心裡有點異樣。
不反感。
不過,這事還是不成,他想。
不成歸不成,這件事令他不討厭,想起來心情還是有幾分輕盈的。
“我是不是越來越臣服社會現實,開始着急成親了?”陳璟想,“要不然我高興個什麼勁?沒影的事都能高興起來,也是怪......”
當初惜文死賴着他,他沒覺得心情有什麼起伏啊。
想了半晌,陳璟突然感覺馬車一頓,停了下來。
馬車又壞了嗎?
這是新買的馬車。
陳璟微訝。
他正要掀開簾幕看看怎麼回事,突然一個粗大的棍子,帶着刺拉拉的風聲,直接衝他的頭招呼而來。
這棍子來得猛又速,陳璟想要躲開卻躲閃不及。
陳璟被當頭打了一‘棒’子,他似乎聽到了腦殼碎裂的聲音。他腦海中似炸開了‘花’,眼前五光十‘色’,光怪陸離,又寂靜無聲。
陳璟想伸手抓住什麼,也想看清眼前的人,可一切都是徒勞,他身不由己栽了下去。
那些詭異的光,漸漸散去,一切歸於黑暗,他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