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之舟想讓陳璟走,當然並不是立刻就走。
“過了八月十五,你慢悠悠上路,趕到望縣就在年底,既不耽誤過節,也不耽誤過年。”楊之舟給陳璟出主意。
楊之舟還說,八月初一是他夫人的壽誕,希望陳璟喝杯薄酒再走。
陳璟倒是不在乎。
這一年反正耽誤了,不着急一時。
“我問問惜文。”陳璟說。
“喲,這是有人給你當家做主了?”楊之舟難得的好心情,調侃陳璟。
陳璟笑笑,他也想找個人來當家做主,這不是時運不濟,沒想到適合的嗎?
“回到望縣,尋個出身清白人家的閨女,成個家,別再挑三揀四的。”楊之舟勸陳璟,“男人沒個家,就沒有着落。
就像穿衣裳,妾室都是裡頭的中衣,再漂亮熨帖、舒服合身,能穿出去?正妻纔是外衣,不管好壞,有件衣裳穿,纔像個人!”
陳璟仍是笑笑,沒有辯駁,也沒有答應。
他總覺得自己太過於年輕,才二十歲。不過,在楊之舟的意識裡,二十歲已經不小了。
陳璟從楊家回來,把要回望縣的意思,告訴了惜文。
惜文秀眉輕擰:“就要回去麼?”聽她的意思,竟是十分不樂意。
陳璟笑:“不想回去?”
惜文吐氣如蘭:“央及是我的夫,你去哪裡,我自然隨你去哪裡,豈有不想的?只是,我暈車又暈船,回去也是一番波折。”
她受夠了馬車顛簸的苦。至今想起來都膽寒。
陳璟眼珠子轉了轉,說:“咱們還有一個月才動身,我想個法子。保管你不會再暈車、暈船了。”
“真的?”惜文眼眸璀璨,驚喜看着央及。“央及真有法子?”她知道陳璟是大夫,還以爲陳璟用什麼秘方,所以滿心期待。
陳璟點點頭。
他給惜文診脈,確定她沒有懷孕,心裡就有了個小盤算。
翌日,剛到寅時正,天際微微泛白,陳璟就把惜文給推了起來。
惜文睜開惺忪睡眼。茫然望着他,呆呆的說:“要吃早膳了嗎?”
“有東西吃這麼好的事,我就不會叫你!快起來,咱們去院子裡跑跑。”陳璟說。
惜文猛然就清醒了。
她愣愣看着陳璟,確定陳璟不是在說笑,因爲陳璟已經換了身長褲短衫,用根粗布結束在腰上,很乾練的樣子,像是要去習武。
“跑......跑什麼呀?”惜文柔軟的江南軟調都變了味,倉皇問道。“你要帶我去習武嗎?”
“是啊。”陳璟說,“你可知道爲何暈船、暈車?因爲你平時總是走在地上,雙足平穩。五臟六腑安然靜立。
等你陡然上了船或車,雙足離開了地面,五臟六腑沒個支撐,在體內亂晃,都找不到平衡之處。所以,你自己就渾身不對勁。
我帶着你去在院子裡跑上一個月,你的五臟六腑適應了顛簸,能在顛簸中平衡自處,氣血不亂。再次坐船坐車,就不暈了。”
惜文聽了。瞠目結舌。
而後,她伏在牀上。笑得花枝亂顫。她纖細得腰,似乎都要笑斷了。
“這年頭,大夫都開始胡扯了。”惜文笑得喘氣,然後往牀裡頭一滾,在涼滑的細席上滾到了牀裡面。
“快起來。”陳璟一把撈過她,將她打橫抱起。
在這個年代,女人大概把運動視爲一件不守本分的事。
惜文原本是伎人出身,生怕丫鬟僕婦們瞧不起她,力爭上游,哪裡肯隨着陳璟去跑步?
她死也不去。
陳璟威逼利誘,哄了她半晌。惜文見陳璟嘴皮子都磨破了,可心疼了,當即想,死就死吧,她男人高興就成。
於是,惜文也換了條長長的月白色褲子,緋紅色短衫,穿着淺蔥色的布鞋。防止她的鞋子掉,陳璟拿了帶子替她仔細綁好。
準備就緒,就到了卯初。
盛夏的朝陽升起得早,剛到了卯初,一輪火球就從天的盡頭攀爬出來,將金燦燦的光芒投在庭院樹梢。
早上的光,還不怎麼火辣。
陳璟領頭,惜文跟着他跑。
他儘量跑得很慢,可是惜文仍是喘不上來氣,還沒有跑幾步,她就臉色慘白,冷汗直流。
“繼續!”陳璟嚴肅道。
惜文隨着陳璟跑了兩圈,陳璟還沒有出汗,惜文已經沒了半條命。
可見她平日裡有多麼虛。
惜文簡單的跑了兩圈,沒有多少路,結果渾身痠軟,兩條腿跟斷了似的,都擡不起來。大腿、小腿全部跟筋被人敲斷一樣,擡腳出門檻都酸得眼淚汪汪。
“陳央及,我不跟你過了!”惜文哭喪着說,“你要害死我!”
陳璟就溫柔幫她揉揉小腿。
這麼一揉,其實沒有緩解什麼疼痛,但是惜文心裡那個舒坦。
她想,能換來陳璟對她這麼細心,死了也值得。
次日,她倒是積極主動,拖着痠軟異常的身子,咬牙陪着陳璟跑,這天他們跑了三圈。
就這麼堅持了半個月,惜文覺得跑步也是蠻輕鬆的,沒了之前的辛苦,陳璟刻意放慢腳步,惜文可以輕而易舉跟上他,而且能蹦蹦跳跳到陳璟的前頭。
她的氣色好了很多,肌膚細膩緊緻,比從前更好看了些。
惜文特別高興,從此跑步這件事,她比陳璟還積極。跑習慣了,真的一點也不累,跟走路沒什麼兩樣,而且越跑越精神。
轉眼就到了八月初一。
這天是楊之舟的夫人壽誕。
每年楊之舟自己的生辰,從來不過,但是他夫人的壽誕,必定要大肆熱鬧一番了,京里正五品以上的京官,他幾乎全部會邀請。
雖然他從來不認識他們。
陳璟接到了邀請。
他出門的時候。在坊門口遇到了鄭王府的馬車。
一輛輛馬車過去,嘉和郡主和五太尉姐弟倆的馬車落了單,到了陳璟面前就停下來。
“你也是去楊家嗎?”嘉和郡主問陳璟。她一張嫩白的小臉。半遮掩在車窗薄紗窗簾後面,朦朧嬌俏。
她的神態裡。也沒了陳璟最開始記憶中的幹練和冷漠,靜靜的,似一泓清泉。
“是的。”陳璟回答。
“可要跟我們同坐?”嘉和郡主問陳璟。
陳璟搖搖頭,說:“不方便。”
“是不方便!”五太尉生怕嘉和郡主生氣,立馬幫腔,替陳璟說好話,“姐姐,咱們倆呢。哪裡擠得下陳神醫?”
嘉和郡主流光眸子淡淡從陳璟身上掠過,有了幾分漣漪。而後,她輕跌眼簾,將情緒掩飾好,吩咐車伕前行。
陳璟的馬車也很快出發。
他讓車伕停頓片刻,等鄭王府的馬車走遠了,再跟上去。
等陳璟到了的時候,鄭王府的衆人早已入席。
“陳公子來了,這邊請。”楊之舟身邊的小廝認識陳璟,恭恭敬敬將他請到了上座。
上座都是比較重要的權貴。陳璟算是另類。
他的斜對面,就是鄭王府的幾位太尉,二太尉和五太尉也在場。
楊家今天設宴。款待親戚朋友,高朋滿座。
二太尉也瞥見了陳璟。
二太尉跟陳璟有仇,但是他不敢在楊府撒野,於是皮笑肉不笑的對陳璟道:“神醫,最近治死人了嗎?”
“最近沒有看病,只照顧陸淑妃娘娘的胎......”陳璟淡淡笑着,笑容很真誠。
四周有人吸氣,大家原本想看好戲,現在都怕引火燒身。所以衆人一時間笑容卡在臉上。
呵,治死人。治死長皇子嗎?
二太尉沒想到這層,心裡也是噎得半死。他這話。傳出去就是他詛咒長皇子。
這是找死嗎?
二太尉不敢再說什麼了,訕訕的撇過頭去。
“央及啊,你過來一趟。”那邊,楊之舟身邊擁簇着幾個官員,他衝陳璟招手。
陳璟就起身,往楊之舟那邊而去。
二太尉悶悶喝了一口氣,心裡越發恨得牙癢癢了。
那邊,楊之舟介紹一名官員給陳璟認識:“這位乃是即將往明州上任的知府,王大人。王老弟,央及是我的摯友,他在明州無權無勢,王老弟以後多多照拂他啊。”
王大人小腿肚子都興奮得抽筋!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和楊之舟搭上話了,得到了楊之舟的另眼相看。於是,王大人連聲應諾:“國老放心,國老放心!”
王大人看陳璟的神色,帶着敬重和好奇。
這位王大人約莫四十出頭,算是比較年輕的知府了,陳璟叫他王大人,他非要陳璟以兄弟相稱。
陳璟還在客氣,楊之舟就拍了拍陳璟的肩膀,說:“他比你年長,你叫聲哥哥不吃虧。”
陳璟就只得和王大人以兄弟相稱了。
遠遠的,有位五十來歲的官員,一臉精明能幹的模樣,問身邊的人:“國老拍着那個年輕人的肩膀,他是誰啊?”
“從江南來的神醫。”旁邊有人正巧認識陳璟。
這位精明的官員,目光就在陳璟身上轉了又轉。也許,陳璟可以讓他和楊國老關係更親近些吧?
他姓江,是戶部郎中,正五品的京官。只可惜,他最近和上司不和睦,官位岌岌可危,正愁眉苦臉想要結交更大的權貴。
雖然他能到楊之舟府上,卻沒有資格和楊之舟說話。哪怕說得上話,楊之舟也不會幫助他,僅僅是表面上的情分。
江大人需要一個機會。
“這個年輕人,沒什麼程府,看上去不諳世事的樣子。”江大人慢慢想着,就打起了陳璟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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