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都來不及說什麼,惜文就大發脾氣,把那些進來問話的船伕罵了一頓,甚至要喊她的護院過去打人。
她很生氣。
雖然惜文是伎人,她也從來不討厭這個身份,不像別的伎人那樣抱怨。但是,跟着陳璟出門,惜文對這種搭訕討厭極了。
彈琴這種事,大家閨秀也會。
憑什麼她彈琴,就一下子被認出是伎人?
想想都覺得晦氣。
“去吧。”那船伕被惜文罵了一通,茫然站在那裡,不知道怎麼辦,卻又看了眼陳璟。陳璟揮揮手,讓他出去。
船伕就退了出去。
陳璟撩起簾幕,往外頭瞧了一眼。但見不遠處停了一條船,是比陳璟的船更加華麗的畫舫。對方只怕是有錢有勢的人家。
“不要生氣。”陳璟笑着,起身摟住了惜文,讓她依偎在自己懷裡,“你的琴聲極好,這是其他人無法匹及的,那人還算有點見識。”
惜文低聲笑了起來。
陳璟的安慰,其實沒什麼特別的。但是,惜文聽在耳朵裡,就是很舒服、很踏實。她的怒意,頓時消弭。
她剛想說什麼,卻突然聽到簾幕外頭,有個聲音道:“彈琴的那位姑娘,方纔我們的下人,唐突了您,着實抱歉,這廂施禮了。”
這聲音,讓陳璟和惜文都一怔。
不是男人,而是個嬌滴滴的女人。她說話的時候,拿捏着腔調,似唱曲兒一樣,雖然有點做作,卻不失動聽。有點叫人骨頭酥軟的魅力。
“感情白髮了通脾氣?”惜文笑起來。
如果是姑娘覺得她的琴聲好,惜文是很光榮的,不會生氣。
她掀起簾幕。只見前頭那條畫舫上,一個嬌俏的身影。伏在船尾處,努力把身子盪出來,和這邊說話。
她迎着燈籠,看不清她的面容。
遠遠的,能聞到一股子脂粉濃香。
她很纖細,聲音又甜美,應該是個美人才對。
惜文看過去,也笑着迴應道:“是姐姐覺得我的琴聲好聽麼?”
“是啊。着實動人。”那邊回答。
惜文開口了,等於關係破冰。
最後,陳璟和惜文,由船伕搭了跳板,到了前頭的船上。
前頭的畫舫,燈火通明,船上絲竹聲聲,酒香四溢,熱鬧非凡。方纔惜文在彈琴,陳璟在看書。根本沒有留意到。
上了這條船,迎接他們的,就是那個誇惜文琴聲好聽的女子。 ωwш◆ тt kΛn◆ C 〇
“這是鄭王府的船。”陳璟他們尚未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就聽到那女子低聲對他們道。
惜文微微怔了下,擡頭看着那女子。
“奴家是鄭王府二太尉的妾。”女子明白了惜文眼神的含義,知道惜文誤會她是鄭王府的千金,笑得咯咯的,連忙給他們解釋道。
這個年代,王公貴胄喜歡大力加封自己的兒子們。哪怕剛剛生下來,就封了各種官職,像“鄭王府的二太尉”,就是鄭王的第二子。
等於是個小王爺。
惜文聽罷。也跟在笑了。
“我就說嘛,她打扮得這般風塵。哪裡像個王府千金?”惜文在心裡腹誹。
她回頭,看了眼陳璟。
陳璟沒什麼表示。靜靜跟在惜文身後。他的目光,在那位自稱是鄭王府二太尉小妾的女子身上打轉了下。
這女子穿着件月白色的瀾裙,是普通的款式。但是,仔細往下看,就能瞧見,她的瀾裙比普通女子的裙子短很多,露出小半截白皙細長的。
那挺拔秀氣,暴露在風寒裡,陳璟都感覺有點冷。
女子領着陳璟和惜文,進了主船艙。
鄭王第二子,就是二太尉,正在獨自飲酒。有兩個舞姬,翩翩起舞,鄭王府二太尉正看得入迷。饒是如此,他也瞧見了陳璟和惜文進來。
他的眼神,很是明亮,並沒有喝醉。
惜文上前,給他施禮。
陳璟也跟着施禮。
鄭王二太尉,他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爺,自然不需要回禮。但是,他仍是站起身,衝他們微微笑了笑,就高聲道:“來人啊,看座。”
然後,就有人給陳璟他們端了座位。
坐定之後,那位小妾施施然,走到了鄭王小王爺身邊去。
“二太尉,就是這位姑娘彈琴的。”小妾對二太尉道。
二太尉看了眼惜文,目光倒也沒什麼邪念。他見過的女人太多了,像惜文這種姿色,雖然很出衆,卻不能讓他猛然動心。故而,他靜靜看了眼。
“姑娘琴音雅緻動聽,芙箬着她很喜歡,聽了你的琴聲,更想跳舞了。”二太尉開口道。
他的那位小妾,曾經就是個舞姬,花名叫芙箬,是這位二太尉從南邊帶過來的,如今是帶着她回京,很是寵愛她。
“太尉過譽了,姨太太也過譽了。”惜文客氣道。
“不如,你彈奏一曲,芙箬獻舞,如何?”二太尉道。
惜文眉頭輕蹙,看了眼陳璟。
鄭王二太尉雖然方纔客氣起身,但是他並不是個謙和之人,自然沒有把陳璟放在眼裡。此刻見惜文看陳璟,就知道惜文是陳璟的妾。
“這也無妨,這位姑娘彈琴,我的芙箬跳舞,咱們誰也不沾便宜,也不吃虧,是不是?”二太尉沒等陳璟開口,就哈哈大笑起來。
他覺得,他的小妾跳舞了,陳璟的小妾彈琴而已,很公平。
陳璟微笑了下,看了眼惜文,回答這位小王爺:“二太尉,內妾今日累了一整天,着實不方便,不如改日吧?”
說着,他就起身,跟二太尉告辭。
惜文怔了下。
她有點怕得罪權貴。想要拉下陳璟。
陳璟已經站起身了。
之前,陳璟還以爲芙箬是這船的女主人。所以,芙箬邀請他們的時候。他和惜文就過來了。如今瞧見這架勢,陳璟就想趕緊走人。
二太尉無疑也怔愣了下。
大概沒想到這人如此橫。
“你......你叫什麼名字?”二太尉突然問道。
他方纔聽到芙箬介紹他了。所以他的身份,陳璟肯定知曉。而二太尉,沒有問過陳璟的名字,見他打扮普通,還以爲只是普通人。
如今回想,這小子自從上船,就沒有對二太尉有半點恭敬。而二太尉提議讓芙箬獻舞、惜文彈琴,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
難道是什麼高貴的身份?
鄭王府的確是貴胄。但是二太尉的父親鄭王,常年在南邊戍守,二太尉的圈子不在京城。所以,他等於是個土鱉進京。
他不太認識京裡的人。
陳璟的囂張,讓二太尉以爲他身份尊貴。
“敝人姓陳,陳璟陳央及。”陳璟回答道。
“陳?”二太尉怔愣了下。
他一時間還真想不起到底哪位大官家裡姓陳。
“不要輕舉妄動,等回京之後,摸清了情況再收拾這小子!以爲我們鄭王府就此完了麼?這是妄想!”二太尉非常生氣,卻沒有表露,陰森森笑了下。
“哎呀。何必這般掃興呢?”芙箬是怕二太尉和陳璟打起來,連忙起身斡旋,輕輕走到惜文身邊。拉着她的手道,“今日還是我的唐突,不知你疲倦。不如這樣,你好好歇了,明晚咱們停船的時候,再好好玩樂一夜,如何?你彈琴,我跳舞。”
惜文道:“這個自然了,多謝姨太太體諒。”
陳璟衝他們微笑。這次他沒有再施禮,帶着惜文要走。
走了幾步。陳璟突然又回頭,對芙箬道:“姨太太。這麼寒冷的天,您還露着雙足,只怕是不冷吧?”
芙箬輕輕笑起來,得意道:“奴天賦異稟,雙足從來不冷。”
她從小就這樣,哪怕再冷的天,雙足也熱騰騰的。她的腳踝又漂亮,所以她常年露出來,這是她最得意的地方,也是二太尉最喜歡她的地方。
“這不是天賦。”陳璟道,“這是病。你是從小足三陰虛,若不是滋陰養血,不出半年,你輕則癱瘓,重則暴斃。”
哐噹一聲,二太尉將自己的酒盞,狠狠摜在地上。
碎瓷濺了滿地。
“豈有此理!”二太尉怒意沖沖,站起身來,呵斥道,“這廝好生無禮。本太尉請你過來吃酒,你先是拒絕本太尉的好意,又詛咒我的愛妾暴斃,居心何在?”
他這麼一呵斥,他的護院們立馬迎過來,船艙門口站滿了人。
惜文一下子就擋在陳璟面前。
陳璟原本還想跟二太尉說點什麼,但是被惜文這個動作,弄得哭笑不得。想到這小女子跟老母雞護小雞一樣護着他,陳璟一時間心房暖暖的。
他輕輕拉了惜文,然後對二太尉道:“我不是詛咒,這只是提醒。假如冒昧,這裡給二太尉賠禮了。”
陳璟嘴上說着賠禮,卻沒有彎腰。
那邊,陳璟的船上,鏢師和兩位護院一直留意這條船,聽到了動靜,立馬高聲喊道:“老爺,出了何事?”
他們非常警惕,稱呼陳璟爲老爺。
出門在外,還是要注意隱藏身份。
“老爺,小人過來了。”那邊,護院的聲音更高了。
陳璟看了眼二太尉,見他眼神間有點鬆動,知道他不想惹事,假如鏢師和護院真的過來了,事情就鬧大了,二太尉下不了臺,真要打一架,就不值得了。
“沒事。”陳璟迴應道,“不用過來,我們這就回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