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寧七年,對於陳璟而言是最繁忙的一年。,
所以,這一年過得特別快。猶記盛夏酷暑烈焰灼燒桐樹枝葉,轉眼就是寒冬冰霜覆蓋虯枝孤木,一切好似轉瞬之間。
臘月裡,陳璟又開始着手計劃製藥廠的事。
具體怎麼操作,陳璟也要一番深思。他從前沒有經商,更沒有開辦工廠。現在沒有成熟的經理人,不能託付給別人,只得自己鑽研。
他忙忙碌碌的。
家裡人也沒有閒着。
先是清筠,這一整年的賬,到了年尾需得歸總,忙得腳不沾地;剛過臘月二十三,李八郎就藉口祭祖,回了姚江縣,去和蔡書閒團聚。
陳璟還收到了一封從京裡寄過來的書信,竟然是楊之舟寫的。
楊之舟已經致仕好幾年,如今在京裡也是賦閒,並沒有官復原職。但是,他在京裡的人脈深厚,不亞於在他在宰相之位時。
“老師,楊老的信。”陳璟把信讀完,給了王檀瞧。
王檀不準備回望陀山,就在陳家過年。李八郎回了姚江縣之後,王檀只剩下教陳文恭功課,比較輕鬆。
他輕鬆下來,也會指點陳璟的書法幾句,雖然他覺得陳璟的書法已經無可救藥,指點也是白費。
他和陳璟的關係,越發親近起來。陳璟一個人心裡沒底的時候,也會和王檀說說他生意上的事,讓王檀給點建議。
楊之舟的這封信。陳璟有需要王檀幫忙看看。
陳璟把信遞給王檀,王檀拿在手裡。
首先入目的,自然還是楊之舟那手書法。
“回京之後。他的心情變得急迫。”王檀看完了信,就楊之舟的字,猜測楊之舟的心志,對陳璟道,“他不久之後,就要官復原職了,這是顯而易見的。”
“上次他匆匆忙忙的走。京裡肯定是發生了大事。”陳璟道,“他還年輕,若是再任原職。也能擔任。”
楊之舟不到六十歲。
在這個年代,六十歲已經是古稀之年,但是陳璟在意識裡,六十歲正是仕途當年。
王檀卻點點頭。贊同陳璟的話。覺得楊之舟還年輕。
楊之舟和王檀差不多年紀,王檀大概從來不覺得自己老,所以反推楊之舟。
楊之舟狀態的確很好,沒有半分老相。他在給陳璟的信裡,希望陳璟過完年,可以摘幾株玉苑河邊新發的柳條,送到京裡去給他。
他的信很短,除了問候。就是這麼幾句話。
新發的柳條,讓陳璟千里迢迢送到京裡。也枯萎了。
所以,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見見陳璟是真的。
“想讓你去京裡,只怕是有誰生病了,卻不能對人言。”王檀而後又低聲對陳璟道,“既然如此忌諱,央及你心裡應該清楚。”
對生病如此忌諱的,必然是難言的隱疾,或者皇宮內院的人。
“我明白的。”陳璟頷首,問王檀,“老師,我想去一趟,您意下如何?”
這趟去了,不僅僅是幫楊之舟,也幫陳璟自己。陳璟希望這是個機會,讓他可以平步青雲,壓到宗德堂。
哪怕不能,也可以搶奪了宗德堂的御藥供奉。
如若不然,陳璟要做好幾年的小生意,纔可能勉強和宗德堂一較高下。
他甚至也有了其他心思。
“陳央及,已經不是當初想從醫的陳央及了。”陳璟的話,讓王檀怔愣了下,而後緩緩笑道。他的語氣裡,不免有幾分失望。
王檀是個看淡風雲的人。
陳璟小小年紀,又一身鬼斧神工的醫術,能放棄前途,做個藥商,王檀還是很佩服他的。如今,他這顆心,似乎不安分了。
他不再是那個看淡一切、唯有醫術的陳央及了。
不過,這纔像個正常的年輕人。失望之餘,王檀也覺得自己苛責了陳璟,心裡體諒他,衝他笑了笑。
“老師,我從前是有些稚嫩。”陳璟笑道,沒有反駁的王檀,“我以爲,人生的很多階段和經歷,可以跳過去,可以從少年直接到老年。
如今想來,到底見識短了些。每個年紀,都應該有它特定的東西,特定的追求。若是硬跳過去,會過得比較艱難,甚是要處處依靠別人。”
王檀微笑。
“沒人有資格用少年的資歷,去享受老年的清閒。”王檀道,“央及有此頓悟,倒也是好事。打算去京裡,就跟你家裡人商量商量,早做準備。新發的柳條不用等了,到了京城附近摘幾枝給他就是了。”
過完年就起身,等陳璟到了京裡,差不多就是柳條新發的時節。
楊之舟的信,大概就是讓他及早啓程。
“一時說走就走,怕是不行。”陳璟道,“我有三十家合作的藥鋪,每個月都要給他們供應成藥。除了我自己,藥鋪沒人其他人會製藥,唯有把這些準備齊全了,再做上京的打算。”
這是陳璟生意上的事,王檀幫不了他。
王檀就沒有多嘴。
陳璟決定,先給楊之舟回封信,試探試探他的意思,看看事態是否緊急。
當天,陳璟就回了信,讓快馬送到京裡去。
信裡,陳璟說了自己生意上的難處,需得三月底才能上京,雖然那時候柳條新發的時節已經過了,陳璟可以帶株小柳樹給他。
“不管楊老怎麼回覆,都應該早點準備,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陳璟沉思。
他需得現在就開始,多準備些藥材。
還以爲臘月開始,可以好好歇半個月。如今看來。都是妄想了。
“只怕明年的春節,是繁忙的一個春節了。”陳璟暗想。
他的製藥廠計劃,也要往後推推。
“這趟進京。也許會有更多的收穫。到時候,生意的大本營,可以設在京城,也很不錯。畢竟,望縣只是個小縣城。哪怕是設在杭州,也很好。所以,製藥廠也不能操之過急。”陳璟自言。
他開始昏天黑地的忙碌起來。
忙了兩天。到了臘月二十六。
藥鋪已經要閉市了,倪先生和朱鶴他們,都準備回去過年。
陳璟就抽空出來。處理下過年之事宜。
晚上,清筠和陳璟商量,過年紅包如何發放。
清筠先提了自己的意見:“東家答應過朱鶴,給他置辦房舍。把他的家人遷到望縣;也答應過倪先生。若是再開藥鋪,就讓他的兒子過來,做掌櫃或者坐堂先生。他們倆的過年禮,可以不放,給他們一個暗示,明年開年就可以兌現對他們的承諾。
至於薛燦中,整個賬房只有他和婢子,他也算是兢兢業業。給二十兩過年的禮,這是東家對他的器重。
小夥計們阿吉和阿祥。一人五兩;阿來去年跟着孫伶牙,風裡來雨裡去的,雖然操勞,只怕沒少在外頭收那些藥鋪的禮,不必重賞,給十兩就是了。
孫伶牙也是十兩。
只有魏上幸,他是東家的徒弟,又因爲父親受傷。他在藥鋪裡,做事勤勤懇懇的,東家也是看在眼裡,這次咱們藥鋪收益甚好,給他五十兩,安撫他的家人,過個好年。”
這些事,清筠想得頭頭是道,獎賞分明。
陳璟覺得,她是個很不錯的職業經理人,不僅僅是會計。
“好,照你說的辦。”陳璟道,“只是,倪先生和朱鶴的年禮,還需要再合計。其一是,明年暫時不會另外開藥鋪,倪先生的事答應不了;朱鶴在藥鋪這一整年,勞苦功高,他們倆一人六十兩年禮,算是我對他們的感激。”
清筠嗯了聲。
她把陳璟的話,記了下來,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低低笑了笑。
“笑什麼?”陳璟問她。
“婢子想,東家真是個慈善的好人。”清筠道,“能到東家鋪子裡做事,朱掌櫃和倪先生定然是很幸運。”
陳璟伸手,輕輕摟住了她的腰,讓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依偎在陳璟懷裡。
“今年,你也是累了一整年。你想要什麼?”陳璟柔聲問她,“總想給你點什麼,又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說到底,我還是不夠疼愛你。”
清筠眼眸溫柔,回視陳璟。
她伸手,緩緩拂過了陳璟的鬢角,把他鬢角的一縷碎髮仔細撫平,這才道:“婢子想......想一直在鋪子裡。不管將來發生了何事,婢子都在東家鋪子裡做個賬房,就是婢子滿心的願望了。”
做了個賬房,她就是個獨立的人,不再是誰都可以賣來賣去的丫鬟。
清筠真怕那種日子,提心吊膽的。
她唯一想要的,就是自立,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
陳璟心頭一動,憐惜地摟住了她。他吻了下她的面頰,道:“好,我答應你。不管將來如何,你都是賬房,不僅僅是我陳璟的妾,而是我的下屬。”
清筠眼睛頓時就明亮起來。
她知道,陳璟不是哄騙她的。
她把頭輕輕埋在陳璟的頸項裡,低聲笑着,說了句:“東家,婢子跟了您,是極大的造化。”她笑着,而後不知怎麼,漸漸落淚。
陳璟安撫她半晌。
第二天,藥鋪正式閉市。
清筠和薛燦中,把過年禮都發給了朱鶴和倪先生他們,讓他們回去過個好年。然後,清筠還對朱鶴道:“東家說,明年開春,就把你的妻兒接到望縣,房舍東家替你置辦。”
朱鶴驚喜交加,立馬跪下來,給陳璟磕了三個響頭。
陳璟拉他,都拉不起來。
“東家,這個頭,小人要給您磕完。”朱鶴聲音有點哽咽,“小人多謝東家!”
陳璟笑笑,道:“這是之前就答應過你的,豈能食言?”
大家皆大歡喜。
臨走前,陳璟單獨把魏上幸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