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快步進了內院。
一樹朝霞,微風裡遊絲斷續飄來‘蕩’去。正屋簾幕半垂,悄無聲息。
兩個小丫鬟,連聲屏息站在屋檐下,都低垂着腦袋,不敢看人。陳璟進來,她們給陳璟行禮。
“太太呢?”陳璟問。
大些的丫鬟指了指裡屋,又不說話,生怕發出點聲音。
陳璟倏然就明白了。
清筠先來坦白了。
他連忙撩起氈簾,進了裡屋。
李氏穿着湖‘色’繡桃林‘春’燕的長襖,頭髮低低綰了個髮髻,沒有任何裝飾,臉上更是不施脂粉,‘陰’沉着眼眸,坐在椅子上。
她一臉氣急之後疲憊模樣。
清筠一件緋紅‘色’素面襖,跪在地上,低垂着腦袋。
“大嫂。”陳璟進來,叫了聲李氏,“天這樣冷,讓清筠跪着,她膝蓋受涼,往後要得病的。”
說罷,看了眼李氏。
李氏冷哼了下,道:“讓她跪着。她是我的丫鬟,我陪嫁的幾個丫鬟裡,如今只剩下她。打死她,也是對她的恩情。”
清筠依舊低垂着腦袋。
“是我的錯,您不要懲罰清筠。”陳璟不顧李氏,自己去攙扶清筠。
清筠搖頭,哀求看了眼陳璟,不肯起來。
她滿面淚水,眼睛都腫了起來。
明明是陳璟逞‘欲’,卻要她受這樣的委屈,陳璟着實心痛。
“你起來。”陳璟聲音倏然嚴厲,手上用勁,清筠吃痛,不由自主隨着他的手,站起了身子。
“去梳洗梳洗。到鋪子裡去。”陳璟等她起來,輕輕‘揉’了下她的胳膊,又放低了聲音。“太太這裡,我來說。”
清筠先說。肯定是把過錯攬到了自己身上。
“東家......”清筠嘴‘脣’蠕動,輕輕叫了聲陳璟,卻又不敢出去。
陳璟看了眼大嫂。
李氏臉上添了怒。
陳璟只得強行把清筠拉走,將她送出了院子。
“央及!”李氏高聲呵斥。
清筠身子一顫,要停住腳步。陳璟卻拉着她,把她先送走。送到了院子‘門’口,陳璟替她擦了擦淚,又用手撫了撫她鬢角散落的青絲。
“東家。太太要生氣了。”清筠不忍,望了眼院子裡。
陳璟將她衣領也攏起,然後搓了搓她冰涼的手,對她道:“換衣裳去‘藥’鋪。太太這裡,我來說。你在這裡,是火上澆油。你應該讓我先來說的。”
“是婢子的錯。”
“不,你沒有錯。”陳璟擁抱了她一下,最後在她眉心落下一個‘吻’,“去忙吧。”
清筠仍是躊躇。
陳璟站在原地,看着她離開。
半晌。清筠才咬咬牙,頭也不回走了。
陳璟這才重新進了院子。
李氏仍在裡屋。
“大嫂......”陳璟進來,先叫了聲她。
李氏不看陳璟。
她怔怔坐着。一臉嚴肅。
好半晌,她才慢慢嘆了口氣,道:“央及,大嫂不怪你。你只是個孩子。像你這麼大的孩子,什麼也不懂。我就是氣清筠,她居然勾|引你。”
清筠一早進來,就跪在李氏跟前,把自己勾|引陳璟的話,都告訴了李氏。
“婢子每日跟着二爺。心裡早已鍾情二爺,也百般手段想到二爺房裡。屢次向二爺表忠心。只因婢子是太太的人,二爺說要稟明太太。也教訓婢子收斂,且不可如此輕|浮。
婢子知曉太太的心思。太太不想婢子跟二爺。婢子心裡,着實裝不下其他人,昨夜二爺喝醉了,渾渾噩噩的,婢子就脫了衣裳,上了二爺的‘牀’。太太,婢子輕賤、輕浮,您打死婢子吧!”
她不提陳璋,只說她愛慕陳璟。
故而,她趁着陳璟喝醉了,強行和陳璟行了好事。
她的身子給了陳璟。
李氏驚愕萬分。
清筠從小‘性’格就有點執拗,這點李氏知道。卻沒有想到,她這樣執拗,而且大膽妄爲。
“沒有,是我貪戀她的美‘色’。”陳璟道,“並不是她上我的‘牀’,是我拉住了她,強迫她與我行了事。她怕大嫂您怪我,我們叔嫂失和,正常起來,家宅不寧,才把過錯拉到自己身上。”
李氏擡眸,看着陳璟。
李氏是個很聰明的人。
這兩人一人一個說辭,都是爲了對方遮掩,生怕李氏怪罪對方。
這反而說明,他們既不是趁主子喝醉爬‘牀’,也不是強要丫鬟,而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
“什麼時候的事?”李氏問陳璟。
“呃,昨晚戌正二刻左右吧......”
“我是問,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李氏立馬打斷了陳璟的話,聲音有點厲。
陳璟這才明白,道:“很早。從小和她一起長大,那時候就覺得她甚好。那時候年紀小,不敢造次。而後又想着考了功名,再跟大嫂討要她。可是出了陳末人那件事,大嫂又說把她給大哥,我就沒敢提。
而後問她,心裡可有我。她說有的,她願意跟我,就是怕太太不願意。這些日子,整日在一起,心意更堅。我怕大嫂不肯,只得先行事再稟告......”
陳璟編的像模像樣。
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此愛慕,倒也可能。
之前,說把清筠給陳璋做妾,只是李氏和陳璋、清筠三個人之間的‘私’話。
而後,陳末人討要清筠。旌忠巷那邊覺得,一個丫鬟而已,給了陳末人又能如何?李氏爲了阻止這件事,才說清筠將來是要給陳璋做妾的。
這纔將話說開了。
旌忠巷那邊自然知道是藉口。
沒有“留給陳璋做妾就不能給陳七”這種說法。
每個大戶人家,從小少爺身邊就有好幾個乾淨的‘女’孩子,服‘侍’少爺,也爲了避免少爺被人勾引去流連妓|院。那些‘女’孩子,等將來太太進‘門’了再給名分。
破了身子、太太又覺得忠厚老實的。可以留下來。等過了幾年,懷了孩子,就封側室。做個姨娘;如果不能生孩子,看太太的良心。厚道也擡個姨娘,不厚道就賣出去。
至於沒有破身子的,隨便送給誰,不相干的。
清筠又沒有破身子。她就是個丫鬟。丫鬟等於物品,還不及一隻‘花’瓶貴重。將她送人,也是玩物。
但是李氏不想給,說她要留給陳璋。
旌忠巷也要體面,見李氏如此說。也不好再強行要了。
如今給了陳璟,沒什麼道德上的問題。
“去忙吧。”李氏沉默良久,心思兜兜轉轉,半晌纔對陳璟道,“這件事,等晚上回來再說。”
陳璟點點頭。
看着他的背影,高大頎長,已經能撐起整個家,讓李氏感嘆時光荏苒。她嫁過來的時候,央及才五歲。如今已經頂天立地了。
“既然把清筠給你放到鋪子裡使喚,我心中早有打算了。”陳璟走後,李氏長長嘆了口氣。想道,“整日在一起,哪有不傳出閒話的?”
讓清筠跟着陳璟去清江、又讓清筠到鋪子裡,是爲了支持陳璟的鋪子。
但是,李氏不是沒想過閒話。
她原本打算,真的有了閒話傳出來,再把清筠給陳璟。
“......老爺不想要清筠,也不止說了一回,我心裡都清楚。”李氏想到這裡。又是嘆了口氣。
陳璋多次說,清筠是他看着長大的。就像是他閨‘女’一樣。他根本不想要清筠,也是明言過的。
只是李氏。她不想陳璋納妾,才用清筠來做擋箭牌。
真的‘逼’迫陳璋納了清筠,清筠就是陳璋和李氏的出氣筒。
李氏很疼清筠的。清筠的母親,是李氏的‘奶’娘。她們等於喝一個‘女’人的‘乳’汁長得的,就是親姊妹。
假如清筠是個男人,李氏又有出息的,清筠該放出去做官的。哪怕不是做官,也是家裡最大的管事。
李氏也捨不得清筠吃苦。
況且,有了清筠,陳璋不高興就要和李氏鬧騰這件事。到時候,清筠真是生死不如。
李氏不過是在自我逃避。
她不想陳璋納妾罷了。
“央及和他哥哥一樣,是個細心的人。而且,他願意要清筠。清筠先跟了他,太太還沒有進‘門’,將來的地位高,連太太也不太敢作賤清筠。如此,倒算她有了個終身,不枉我養大了她。”李氏想到這裡,心情才慢慢好轉。
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清醒,把清筠留給陳璋,是害了清筠的,也會害得她和陳璋夫妻失和,有害無益。
陳璟和清筠走後,李氏沉默坐了一會兒,然後吃了些東西,開始整頓家務。
陳文恭和陳文蓉兄妹倆今天就沒有去族學。
之前李氏還想,另外聘先生,‘花’陳璟的錢,她心裡過意不去。如今,卻心安理得了。
甚至陳璟的親事,李氏也可以‘插’手了,免得陳璟老是推脫。
替清筠找了個終身,也能讓陳璟聽她一兩句話,如此想來,甚是不錯了。
但是不能讓他們覺得這件事很輕易解決了。
特別是陳璟。
李氏決定,佯裝生氣三天,才討論其他事。
晚夕,陳璟和清筠從‘藥’鋪回來,李氏依舊冷着臉,不和他們說話。
清筠又跪下了。
“起來。”陳璟又連忙拉起她。
他很疼清筠的
李氏暗暗舒了口氣。
清筠不敢起來。
最終,清筠還是站了起來。兩個人在李氏跟前站了一個時辰。李氏忍着,一句話不說。最後夜深了,陳璟才拉着清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