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方纔和蔡書閒去錦里巷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這會子也沒有下起來。
街上鋪子‘門’口,各家都把雪掃盡了,故而路也好走。
馬車緩慢穩當,約莫半個時辰纔到婉君閣。
正上午的時候,婉君閣大‘門’緊閉,‘門’口堆滿了積雪,安靜無聲。經過一夜的忙碌,她們都進入夢鄉。
大‘門’旁邊有個角‘門’。
陳璟和魏上幸跟着龜奴,進了角‘門’。
沿着迴廊走過天井,龜奴領着陳璟,直接去了後‘花’園。
惜文的瓊蘭居,在後‘花’園的深處。
五彩石鋪就的小徑,落雪幽靜,踩出了幾隻深深淺淺的腳印。旁邊擺放了不少的梅‘花’盆景,盛綻的臘梅蕊上,也點綴了白雪。
白雪紅梅,傲世酷寒,幽香陣陣。
遠處的瓊蘭居,因爲是白牆墨瓦,此刻隱藏在冬雪深處,似乎看不見,和身後的樹梢連成了一片。
整個世界的起伏都被白雪填平,變得一望無垠。
陳璟帶着魏上幸,和龜奴進了瓊蘭居。
丫鬟開‘門’之後,立馬去通知了婉娘。
瓊蘭居挖了地龍,‘門’窗緊閉,屋子裡溫暖如初。牆角兩盆水仙,正亭亭‘玉’立,婀娜盛開了‘花’。
婉娘穿着大紅‘色’緙絲繡折枝海棠的長襖,快步下了樓。
“央及,你可來了。”婉娘二話不說,帶着陳璟上樓。
“婉姨。”陳璟和她見禮。
他們直接去了惜文的臥房。
惜文不時有咳嗽。
她鼻塞流涕,咳嗽有痰;因爲發熱臉頰帶着紅‘潮’,奄奄一息躺在‘牀’上。
“她不聽話,半夜非要去折梅枝‘插’瓶,染了風寒。不湊巧。月事又如期而至,咳嗽、鼻塞、發燒,方纔又說頭暈。這會子說話都難了。”婉娘語氣急促,憂心忡忡。“是不是上次那病又犯了?”
婉娘非常擔心。
上次惜文發瘋,讓她提心吊膽的。
都快半年了,沒有復發的跡象。這次不知怎麼,又趕在汛期生病。
婉娘不敢請其他大夫,只能趕緊把陳璟請過來。
“您別急,我先請脈。”陳璟安慰婉娘,“哪怕是上次那病,我也能治好。婉姨不用憂心。”
“仰仗央及了。”婉娘並未因爲陳璟的安慰而鬆口氣。
她的心仍是提着。
陳璟坐下來,給惜文診脈。
惜文闔眼打盹,頭疼‘欲’裂,昏昏沉沉的,話也懶得說。‘迷’‘迷’糊糊間看到了陳璟,也以爲是自己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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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常做這樣的夢。
夢到陳璟,坐在她‘牀’邊,聽她彈琴,爲她寬衣.......
陳璟認真請脈。又看了看惜文的舌苔。
惜文脈象虛緩,舌苔淡薄。
沒有上次那種熱入血室的症狀。
陳璟起身,對婉娘道:“不是上次的病復發。行經前後。都會體虛。惜文姑娘瘦弱,氣血原本就不足,營衛也差,故而寒邪趁機而入,染了風寒。又因爲行經,氣血更是不足。
血虛不能榮腦,鬧竅失養而致頭痛、頭暈。先用辛溫之品驅寒,再以當歸補血活血,血脈通暢。不日就可好起來。”
婉娘聽了,緊蹙的眉頭這才舒展了幾分。
“我是怕了......”婉娘慢慢嘆了口氣。“她這個‘性’子,半點不叫人省心。”
惜文今年才十九歲。比陳璟大一兩歲的樣子。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正是躁動、不願意聽長輩話的時候。
陳璟笑笑,沒接這茬。
“央及,你開方子吧。”婉娘自言自語一番,又對陳璟道。
陳璟點頭:“好。”
然後,他們從裡臥出來,給惜文開方子。
惜文聽到了說話的聲音,又聽到出去的腳步聲,心裡斷定這不是夢,而是陳央及真的來了。
她驚喜不已,忙不迭坐起來。
穿着薄薄的褻|衣,惜文追到了梢間。
她這麼衣衫單薄出來,不說‘春’光乍現不現的,光着天寒地凍,她如此是要生病的。
樓上屋子裡沒有地龍,只有暖爐。
“陳央及?”惜文聲音嗡嗡的,低沉嘶啞,卻別有嫵媚。她舌尖挑起陳央及三個字,似乎說得格外嬌羞,叫人聽了心頭直跳。
陳璟正在寫方子,聞言擡頭。
見惜文穿得單薄,隱約可以瞧見她‘胸’前跳躍的‘玉’兔,陳璟笑了下,繼續埋頭寫字。
“快進去,凍了怎麼辦?”婉娘大急,呵斥惜文,“天這樣冷,已經病了,還要這個樣子!”
說罷,就攬住惜文的肩頭,硬是把惜文拉進了裡屋。
陳璟在外頭聽到裡面惜文曼聲絮語的問婉娘:“央及什麼時候來的?”
“來給你看病......”
“等會兒讓他別走,我有話同他說。”惜文有點着急。
“知道了。你先躺下,別凍着病上添病。”
“那您告訴他,不准他跑了。”惜文道。
“好。”婉娘無可奈何回答,“你什麼時候能懂事些?再這樣任‘性’胡鬧,我也是不依了!”
“以後不胡鬧了,娘......”
聲音慢慢又低了下去。
陳璟開好了方子,下去讓魏上幸把‘藥’箱提上來,從‘藥’箱裡拿出了這次要用的‘藥’。
治療風寒發熱,用辛溫解表、滋‘陰’發汗的法子。
於是,陳璟開了“桂枝湯”,添了當歸補血活血、川芎衝脈血海。
方子有:桂枝二錢、白芍‘藥’二錢、遠志一錢、炙甘草二錢、大棗三錢、生薑二錢,當歸四錢、川芎二錢。
這些常見‘藥’,陳璟的‘藥’箱裡都帶了。
他把‘藥’配好一副,先煎好給惜文服用。
剩下的,讓婉娘回頭再去‘藥’鋪抓。
婉娘安頓好惜文,再次回來的時候。陳璟把方子和‘藥’都‘交’給了她,笑道:“這方子滋‘陰’補血,以後每個月汛期前三天就開始服用。服用四個月。以後不會再復發了。這次先吃十副,一日兩次。用水煎服。”
婉娘接過來方子,又接過陳璟的‘藥’,道謝。
陳璟就道:“那我告辭了。”
“不忙走。”婉娘笑道,“我還有話同你說。我先下去看着小丫鬟煎‘藥’,再吩咐人去抓‘藥’。你進去陪惜文說說話,要不然她不依不饒的。”
惜文生病,婉娘儘量順着她。
什麼大道理,都要等她好了再說。
此前完全沒有說的必要。
陳璟卻笑了笑:“不用再看了。病已經看妥了。我鋪子裡也很忙,先告辭了。”
婉娘失笑。
陳央及這個人,真是心思通透。
爲人也正派,不該招惹的人,他絕對不碰。
能抵禦美‘色’的男人,該有多狠心啊?這個世上,只有狠心的人才有機會步步爲營,出人頭地。
婉娘欣賞這樣的男人。
“我真有要事同你說。”婉娘笑了,“進去吧,和惜文說說話。”
不等陳璟再說什麼。婉娘拿了‘藥’下樓去了。
陳璟頓在那裡。
須臾,他才進了裡屋。
惜文已經穿好了衣裳,半坐在‘牀’上。
頭疼得緊。她秀眉輕蹙。
看到陳璟,立刻笑得如‘花’明‘豔’。
“上次你鋪子開業,我原是要去的。我娘說,人那麼多,我去了不適合,給你平添口舌,最後沒去。但是聽人說起,非常熱鬧。”惜文道。
她這次說話特別慢。
有點低燒,又頭疼。腦子轉得不快,話也要字斟句酌。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婉娘叫人送禮,已經足夠了。”陳璟笑道。“多謝你惦記着。”
“你知道我惦記着?”惜文反問。
陳璟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他笑了下,沒有回答。
“......你堂兄來了兩次,說了好些你的事。倒是你,一次也不來,着實可恨。難道我這裡低賤,委屈了你?”惜文道。
她生病的時候,越發任‘性’胡鬧。
陳璟見她有點胡攪蠻纏的意味,就問她:“頭不疼了?”
“疼。”惜文道,然後繼續數落陳璟,“往後我請你,你來不來?”
陳璟又笑了下。
他不答話。
“笑什麼?”惜文嘟嘴,“來不來?”
“不來。”陳璟道。
惜文愕然,眼裡有了不悅。
陳璟這麼直接,讓惜文尷尬又生氣。
“......鋪子裡忙死了。”陳璟道,“我幾乎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也睡不好,哪有空來你這裡?”
惜文有點心灰。
這人,心是石頭做的吧?
方纔‘激’動,沒覺得多難受。
現在心灰意冷,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又用帕子醒了鼻涕,輕輕‘揉’太陽‘穴’,眉頭仍是蹙起來。
頭一陣陣的疼,跟針扎一樣。
惜文也不好在陳璟面前哭出來,怕他輕瞧她,覺得她沒用。
可心裡,的確有又委屈又難受。
惜文也不脫衣裳了,合衣躺下去,拉過被子緊緊‘蒙’住頭,聲音嗡嗡對陳璟道:“我要歇了,你出去!”
“你歇了,我改日來複診。”陳璟猶豫了下,還是站起來,走了出去。
惜文聽到腳步聲,他真是一刻也沒有停留。
眼淚倏然不爭氣,嘩的掉下來,打溼了被子。
她也不至於因爲陳璟幾句話就哭。只是,她原本就渾身難受,哪裡都不對勁,情緒處於崩潰的邊緣。
陳璟的話,讓她更加難受。
所有的難受堆積了一個高度,就崩潰了。
所以,惜文再也忍不住,越哭聲音越大。
陳璟剛剛走到‘門’口,聽到她大聲哭泣,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腳步又頓了下。
想到她方纔拉過被子‘蒙’住頭,就是不想陳璟看到她哭。再回去的話,反而小瞧了她,令她更難難堪。最終,他還是走了出去。
在梢間也能聽到惜文哭。
他乾脆下樓了。
婉娘吩咐完事情,見陳璟下來,問他:“話說完了?”
“說完了,惜文姑娘說她困了,我就下來了。”陳璟道。
婉娘卻隱約聽到了二樓的哭聲。
她給小丫鬟使了個眼‘色’,讓小丫鬟去看看。
“央及,你來,我有話和你說。”婉娘把陳璟領到了一樓的東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