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陳璟把房契和鑰匙,拿給了他大嫂。
“搬家的事,就靠您和八哥了。”陳璟笑道,“藥鋪那邊,我是忙不過來了。怎麼搬、什麼時候搬,您看着辦。”
李氏愣了下。
她沒想到這麼快就買好了。
“你終於把宅子買好了?”李八郎則笑了。陳璟是從端午節之前就說要買房子的,現在都十月底了,拖了整整半年。
“是啊。”陳璟笑道,“地方非常好,上午你和大嫂過去瞧瞧,就是錦里巷第三家。”
他把具體位置,告訴了李氏和李八郎。
李氏只是笑笑。
她拿到鑰匙,感慨萬千。
“央及,咱們現在這宅子,你打算怎麼辦?”陳璟要出門的時候,李氏突然問他。
陳璟笑道:“這宅子是您和大哥的,自然是聽您的。最好留着,也許往後用得上。這裡很好,離河很近,很方便。”
李氏笑了笑。
“藥鋪事多,你去忙吧。”李氏說罷,催陳璟走。
陳璟點點頭,喊了清筠。
清筠連忙跟上陳璟。
他們倆就去了藥鋪。
到了藥鋪,陳璟對朱鶴道:“您去把咱們鋪子的牌匾做好。木板要結實的花梨木,用白玉鐫字。”
“您放心吧。”朱鶴笑道。
陳璟就親自揮筆,用了“玉和堂”三個大字,交給朱鶴。讓鋪子裡照着這幾個字臨摹。
“東家的字寫得好。”朱鶴讚了句。
陳璟的字,勉強過得去,說不上好。
朱鶴去做牌匾。陳璟則認藥,然後夥計們把陳璟說的藥材,都放到藥櫃的小櫃子裡去。
三個小夥計裡,阿吉差不多的字都認識,阿祥和阿來則認不全。
大家磕磕絆絆,一上午才裝了四十多種藥材。
朱鶴到了午時,纔回了鋪子。對陳璟道:“東家,已經置辦好了,三日後取匾。花了三百文錢。”
陳璟點點頭,說他知道了。
這中間,他們休息了半個時辰,吃了些點心。喝了點水。
大家在藥材堆裡。都是灰頭土臉的。
下午的時候,陳璟繼續認藥,夥計們拿小櫃子過來裝。
阿祥認識的字不太多,於是陳璟說“天竺黃”,他把鐫刻着“天仙藤”的小櫃子拿了來,他只認識“天”字。
這種問題,阿吉也鬧過,讓他拿“白朮”的櫃子,他把“白蔻”拿了來。
“一個個的。都給老子用心些!”朱鶴氣得大罵,“這拿錯了不打緊。回頭病家抓藥。你們也拿錯了,那就是毀了鋪子的聲譽!往後,東家還怎麼做生意?
要不要我尋根戒尺來,你們才肯用心?”
幾個小夥計被罵得噤若寒蟬,都不敢吭聲。
朱鶴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他們更加敬畏朱鶴。
陳璟第一次見朱鶴髮火。
治下要嚴明,纔有紀律,這些孩子才肯用心學習。
故而,陳璟沒說話。
一連忙了三天,才把全部的藥材裝好。
裝好了之後,陳璟又花了三天的功夫,仔仔細細檢查了兩遍。他的夥計連字都認不全,藥材更無法分辨真假,萬一弄混了,這藥鋪就開不下去了。
“藥材關乎病家性命,是要小心仔細的!”陳璟也這樣對夥計們道。
藥材全部裝好,陳璟回來檢查了兩遍,牌匾也做好了,接下來看個好日子,就可以開業。
“朱掌櫃,您去找個先生,尋個好日子,咱們鋪子就正式開業了。”陳璟對朱鶴道。
朱鶴道是。
忙妥了之後,陳璟回了七彎巷。
他大嫂和李八郎已經看過了宅子,非常滿意。
李八郎贊陳璟有眼光。
“離藥鋪很近。”李氏對陳璟道,“咱們也要儘快選個日子搬過去。這樣,你和清筠到藥鋪去也方便。”
陳璟點頭,笑道:“大嫂您看着辦。”
李氏笑了笑。
對於七彎巷的宅子和鄰居,李氏是很捨不得的。
但是這地方的確很逼仄,陳璟交友不便,李八郎讀書也不安靜。
換到錦里巷那個大院子去,大家都方便。
李氏很爲陳璟和李八郎着想。
姚江的李氏,也是大門大院,李氏出身那樣的家庭,對於現在的院子並不滿意。她一直盼着她丈夫加官進爵,將來封妻廕子,能換上更寬敞的門第。
所以,雖然對七彎巷不捨,倒也沒有讓李氏傷感。
“咱們換了新宅子,要宴請親朋摯友。”李氏對陳璟道,“你鋪子開張,也要宴請朋友。不如,咱們選個前後的日子,這樣兩次一起宴請,你也省事。”
“好啊。”陳璟道。
朱鶴幫他看日子,很快就選好了吉日,開業定在冬月初六。
李氏得到信,也去看了風水先生,請了個吉日。
“吉日選在冬月初五。”李氏對陳璟道,“如此正好了,先進宅,再開業。開業當天,就可以擺宴。”
“這樣最好了。”陳璟也比較滿意。
今天才冬月初一。
他正好有幾天可以歇歇,喘口氣。
離開望縣這麼長時間,朋友們也要去拜會,順便給他們送請柬,邀請他們來參加開業。
中午陳璟吃了點東西,睡了一覺。
下午起牀後,他開始磨墨,然後寫請柬。
熟悉的親朋好友,都要邀請到。
忙活了整整兩個時辰,才把請柬一封封寫好。
到了初二,陳璟起了個大早。去街上僱車,去了趟醉霄閣,定了初六晚上的席面。
“您放心吧。整個三樓給您空出來。”掌櫃熱情對陳璟道,“您是邢二爺的朋友,醉霄閣就是您自家一樣,需要吩咐一聲即可。”
陳璟道謝,留下了定錢。
從醉霄閣出來,他又讓馬車往南橋巷沈家去。
他在大門口,報了沈長玉的名字。
“......你認識我們家四少爺?”小廝斜眼看了眼陳璟。
最後有個當差的。見過一次陳璟,連忙道:“上次詩會,您也來了。請稍等。小人去替您通稟。”
這小廝很機靈,連忙跑進去告訴了沈長玉。
很快,沈長玉親自迎出來。
“央及!”沈長玉和陳璟見禮,笑道。“聽說你去了藥市。好些日子不見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些日子回來的。”陳璟回答。
沈長玉把他請到了他的外書房。
一進門,瞧見一抹緋紅色身影,正要往外走。
穿着緋紅色雲錦累珠鶴氅的少女,輕綻蓮步,正要出門。她削瘦婀娜,肌膚白淨勝雪,五官精緻。小巧的鵝蛋臉,筆挺的鼻樑。大而明亮的眼睛,粉紅的嘟脣。可愛又不失嫵媚。
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和十娘不同。
沈十孃的美,是譎灩裡透出清冷高貴;這少女的美,是純淨裡添了幾分俏皮,像個鄰家妹妹可愛親切。
瞧見陳璟,她腳步微停,打量着他。
“十三娘,給恩公行禮啊!”沈長玉見這少女愣住,笑着提醒她,“你不記得這是你的恩公陳神醫了嗎?”
陳璟愣了下。
他真沒想到這少女是沈十三娘。
上次見沈十三孃的時候,她正病了大半年,瘦得皮包骨頭,臉上顴骨都瘦得高高突起,皮膚也是蒼白裡泛青,瘦骨嶙嶙的模樣,可憐兮兮的。
現在這少女,雖然瘦,卻是那種正常的纖瘦,肌膚更是白裡透紅,很健康。
才半年的功夫,她恢復得很好。
“恩公!”沈十三娘緩緩給陳璟行了福禮,叫了聲恩公。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
“別叫恩公啊。”陳璟回神,笑道,“不過是治病罷了。”
“也是,大家都是朋友,叫恩公的確顯得見外。”沈長玉笑道,“往後呢,就以‘兄’稱呼吧。”
“央及兄。”沈十三娘又改口,叫了聲陳璟。
陳璟笑了笑,回了句:“沈姑娘。”
“叫十三娘吧。”沈長玉笑道。
陳璟改口,叫了聲十三娘。
說了半天的話,這才彼此坐下。
沈十三娘坐到了沈長玉的下首,含笑端坐,不言不語,眼睛卻看着陳璟,似乎想把他看穿一樣。
陳璟一開始不太自在,後來就忽略了,隨便她看。
“......初六開張,晚上請酒,望長玉兄去捧場。”陳璟對沈長玉道,“還有這張請柬,是給長青兄的,讓長青兄也一起去。”
“好,我們一定去。”沈長玉笑道。
他心裡頗爲震撼,沒想到陳璟真的開了藥鋪。
陳舉人的弟弟,就要成了醫匠了。
陳璟果然是個有膽量的人。
沈長玉頗爲敬佩陳璟的勇氣,笑道:“央及將來定會名震天下,成爲一方醫學大家的。”
陳璟笑笑。
“沒有我的請柬麼?”沈十三娘突然插嘴,“不請我?”
“你想去,回頭跟着我和六郎。”沈長玉回頭,寵溺看了眼妹妹,笑道,“央及不知道你回城了,所以沒有準備你的請柬,回頭補給你就是了。”
“是啊,我回頭叫人送請柬來。”陳璟道,“十三娘去捧場,我榮幸萬分。”
“那多謝了。”沈十三娘道。
她說話的時候,輕聲柔語,很溫柔的樣子。
坐了一會兒,她手爐裡的炭沒有了,起身進了裡屋,去換個手爐。
見她走了,陳璟就趁機對沈長玉道:“長玉兄,我與令堂妹十娘有點私交,這次宴請,家裡也請女客,不知能不能請長玉兄引薦,去拜會沈大老爺和大太太,支會一聲。”
“十娘?”沈長玉錯愕,“你和十娘有私交?”
裡屋簾子後面,沈十三娘正好聽到了這句話,腳步微頓,緩緩往後退了幾步。
“是啊。”十三娘聽到陳璟如此回答,“說來話長了.......”
他不太想細說和十孃的事。
“十娘她......”沈長玉頓了頓,“十娘她走了。去了京城,十月初就走了。”
陳璟懵了下。
走了?
這是什麼意思?
“去京城做什麼,爲什麼突然去京城?”他問沈長玉。
沈十三娘在簾幕後面聽到這話,她覺得陳璟的聲音有點發緊。她眼睛的笑意,全部斂去。
“我大伯母有位表親,早年考中進士,留京任官。他有三個兒子,都尚未婚配。明年年初,他們家嫁閨女,我大伯讓十娘和二堂哥去送禮。”沈長玉道。
他特意點名十娘母親的那位表親有三個未婚兒子。這意思,不言而喻了。
說是去送禮,實則是讓十娘去碰碰運氣。
十娘生得絕豔,又知書達理,正常的男人都會喜歡她。
她剋夫的名聲,已經在望縣傳遍了,她只怕難以嫁入高門。
京城卻未必知曉她的事。
十娘如果運氣好,京城的人不知道她的事,娶了她。哪怕將來知道了,十娘也進了門,丈夫健康,若能添了下孩子,這件事就妥了。
這些話,沈長玉不好跟陳璟說。
陳璟沉默,神色瞬間全冷了。
他沒有說話。
他心裡清楚得很,頓時心下一片冰涼。
沈長玉見他這樣,只得又補充般,解釋道:“原本過完端午節,就該去的。但是十娘不肯,說不想去,就耽誤了。要不然,也不會這個時節走的。
她曾經要和孟家的孩子說親。後來因爲八字不和,就作罷了。
那孩子有點不甘心,鬧了起來,糾纏十娘有些時日了,我大伯還親自去孟家警告過他和他父親,沒什麼用。九月下旬,孟燕居還在街上攔了十孃的馬車,要和十娘說話。
十娘身邊有個護院,是她姚江的表兄送給她的,武藝高強,把孟燕居打了。十娘站在旁邊,說往死裡打。後來孟燕居被她的護院打暈了,十娘還要把孟燕居的腿砍下來。
不少人都聽到了她說那句話。她原本就有剋夫的名聲,又當街說把人家的腿砍下來,於是大家就說她是蛇蠍心腸,很快就傳開了。
孟燕居被她的護院打得半死不活,我大伯親自去賠禮道歉。孟家的人說,讓十娘嫁過去,這件事就算了,他們家不怕十娘剋夫的名聲,願意娶她。
十娘這才說,要去京裡。所以,我大伯和大伯母讓二堂兄送她上京,先避一避風頭,等事情緩和些,再回來......”
話雖如此,沈長玉覺得十娘不可能再回望縣了。
她的名聲原本就不好,可能嫁不掉。
一個姑娘家,當街把人打得半死。昏死過去,還說要把人家的腿砍下來,何其惡毒?
現在更別想嫁得好了。
去京裡,如果能嫁掉,無疑是最好的了;假如嫁不掉,也可以避避風頭,過幾年再回來。
反正她是和哥哥去走親戚,回來也是正常的。
陳璟怔愣聽着,仍是沒有說話。
他感覺後背也涼透了。
後來沈長玉再說了什麼,他半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腦子裡只盤旋一件事:十娘走了,十月初就走了,現在怎麼也追不上她了。
她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給陳璟。
陳璟覺得自己一口氣透不過來,壓在心頭。
心裡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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