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的上午,薄陽東懸天際,天青雲遠,百草蕭疏。 。。
從河面吹過來的風,潮溼寒涼。晚秋的河岸,蕭瑟寂寥。
陳璟的船已經停在碼頭,船家夫妻倆帶個十歲的兒子,已經準備妥當;掌櫃朱鶴、夥計阿吉、阿祥、阿來也早已等候多時。
七彎巷的衆人都來給陳璟和清筠辭行。
清筠身着男裝,可是難掩胸前的隆起,她下意識的縮肩。
“路上多留份心。”李氏反覆叮囑陳璟,“到了清江先給我們寄信,報個平安。不要行夜船,慢慢趕路。”
陳璟一一應下。
李氏又叮囑清筠:“照拂好二爺,且不可偷懶。”
“太太放心。”清筠保證。
李八郎對陳璟道:“朱叔雖然沒有做過藥鋪的掌櫃,卻是老江湖,多聽他的話。”
“嗯。”陳璟答應。
“早點回來啊。”李八郎又道。
“知道了。”陳璟笑,拍了下他的肩膀,“記得提水鍛鍊身體,別念成書呆子。也別讓掃亭幫你提水。”
李八郎笑,道:“真囉嗦。”
和陳璟契闊一番,李八郎又去找了朱掌櫃,叮囑他路上照料陳璟。
交代一番,陳璟帶着清筠,上了船。
李氏站在岸上,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落淚了。
清筠看到她哭,也跟着哭了。
陳璟站在船舷,給李八郎和李氏揮手。
清筠淚眼婆娑。
“......央及長這麼大。第一次離家遠行。”李氏抽泣,對李八郎道,“我這顆心。七上八下的。”
李八郎知道李氏把陳央及當兒子養大的,站在一旁,沒說什麼。
船從碼頭開動,往遠方而去,慢慢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再也瞧不見,李氏才和李八郎回了七彎巷。
他們在巷子口。遇到了姜重檐和姜嫵。
這對兄妹倆剛剛從外頭用過早膳回來。
他們似乎從來不再家裡開伙,連個廚娘也不請,一日兩頓在外頭吃。
“這麼早。太太和李兄逛早市去了嗎?”姜重檐笑容倜儻,問李八郎和李氏。
李八郎沒好氣,扭過頭不答話。
鄰里鄰居的,李氏不太好意思給人冷臉。笑道:“不是逛早市。央及要去清江藥市。方纔走過他。”
姜重檐跟陳璟說過,他是清江人,想和陳璟結伴去清江,處理點剩下的小生意。
但是陳璟走之前,根本沒有知會他。
姜重檐也沒有在李氏跟前提及這話,只是笑道:“央及兄弟出遠門了啊?”然後又對李氏道,“家裡若有什麼需要幫忙,只管開口。”
他很熱情。
姜嫵穿着鶴氅。帶着觀音兜,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把觀音兜的外檐壓了壓。想要快點回家。
“應該沒有需要幫忙的......”李氏客氣拒絕了。
李八郎也不耐煩。
姜重檐和李氏就不再多言,彼此行禮告辭。
“......還像個孩子,給人冷臉。”走了幾步,李氏低聲說李八郎。
李八郎沒有反駁。
姜重檐看着他們姐弟倆的背影,淡淡笑了笑,心想這樣真的挺好,過得無憂無慮的。
倏然,巷尾有兩個人走出來,在陳璟家門口看了幾眼,然後腳步輕便從姜家門口路過。
姜重檐和姜嫵打量了他們一眼。
“什麼人啊?”姜重檐嘀咕。
姜嫵也無法判斷,故而沉默。
“是不是到陳家尋事的?”姜重檐又道,“看這模樣,是來探視情況的。應該不是高手,而是當地的小地|痞。”
姜嫵頓了頓。
“要是陳家出事,官府會傳四鄰問話,咱們也不得安生。”姜嫵低聲道,“這幾天你別出門,多留意。”
“是了。”姜重檐道,“放心吧,再厲害的高手我也打得過,何況幾個小地|痞?就是不知道是什麼人,陳家怎麼得罪了他們......”
“等他們真的找過來,你留幾個活口,問問就知道了。”姜嫵靜靜說了這句,轉身裡走。
姜重檐笑笑,跟着進了院子。
接下來幾天,姜重檐果然哪裡都不去,在家裡守株待兔,維持七彎巷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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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南行,順風順水,走得很快。
早上有點冷,到了正中午,天氣溫暖,驕陽照得水波粼粼,水漿破開水面,漣漪陣陣盪開,很有趣。
清筠跑到了船尾,看了半晌,越發覺得好玩,離家的愁緒也一掃而空,心情頗爲雀躍。
這船有一隻大艙,兩隻小艙。
陳璟他們男人,都睡大艙;清筠和船家的女人睡只小艙,船家和他兒子睡另一隻小艙。
“讓你們買的藥材,都買到了嗎?”陳璟問朱鶴掌櫃。
他讓朱鶴把每種藥材都買些,路上可一一教他們認。
“買了,買了。”朱鶴忙把藥材都那出來。
陳璟先解開兩包,教他們認藥。
黃連、黃芪、樸厚、蘆根、竹茹.......
朱鶴有了點年紀,記性不如小夥計;而小夥計中,阿來的記性最好。
一上午過去,阿來已經能熟練認出十幾種藥材了。
“孺子可教。”陳璟滿意,對阿來道,然後又對阿吉和阿祥道,“你們也要用心點。雖說到時候藥鋪的櫃子上會篆刻藥材名字,但是每次補藥,不能我一個人做......”
“是,是!”阿吉和阿祥連忙應下,有點忐忑。
船家的兒子才十歲。叫魏上幸,聽說是找個讀書先生取的名字,他長得很結實。黑乎乎的,看着非常憨厚,一點也不頑皮。
陳璟教夥計們認藥,魏上幸也在一旁聽,一上午一句話沒說,也不知道他記住沒記住。
過了午時,船家的女人準備起竈做飯。
中午吃鮮魚湯。
吃了午膳。大家小憩一會兒,下午繼續認藥材。
這次,清筠和魏上幸也來了。
他們倆。沉默聽着,都不說話。
轉眼到了黃昏時分。
沒有任何城鎮,兩岸都是巍巍青山,船家把船往旁邊停了停。拋下錨。對陳璟道:“東家,今日就歇在這裡。”
“不妨事的。”陳璟也從船艙裡出來,站起來伸伸腿腳。
紅日西下,漸漸墜入青山裡頭。
遠處,有水漿聲。
一艘比陳璟的船大兩倍的船,緩緩駛來。
路過的船隻很多,這艘船很大,船上隱約有旗子。寫着什麼字,太遠了看不清。待走進些。陳璟尚未看清旗子,卻看到了秦臨。
秦臨立在船頭看風景,頗有詩性的樣子。
然後就看到了陳璟,詩性全無,臉色微沉。
秦臨家的管事蘇泰已經安排人,後天夜裡去把陳璟家院子砸了。想到這裡,秦臨倒也不再晦氣,挑釁衝陳璟一笑。
陳璟也笑笑。
他們的船快要走遠時,秦臨突然大聲對船伕道:“別走了,天都快要黑了,咱們今晚也宿在這裡。”
這艘船很大,有八名船伕划船。
船伕去通知一聲,大船就慢慢停下,停在陳璟他們前方的不遠處。
“是什麼人?”陳璟的朱掌櫃很緊張,“是不是剪徑的水匪?”
陳璟失笑:“您看看這船,做工精緻,用料昂貴,水匪能有這船,就不幹打劫的活了!是宗德堂秦家的船......”
想了想,然後道,“他們只怕也是去清江,可能會同路。”
正和朱掌櫃說着,大船已經停靠妥當。
他們大船上,放下一隻小艇。
兩個人,下了小艇,往陳璟他們這邊來了。
一名是船伕,另一名是中年男人。
“是陳官人嗎?”穿着青灰色直裰的中年男人,站在小艇上,問陳璟。
陳璟點頭。
“鄙人是宗德堂採辦處的管事,叫蘇泰。”船上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紹,“聽聞陳官人醫術了得,也要開藥鋪,這是去清江麼?”
他昨日在望縣,已經把陳璟的事打聽清楚了。
“哦,你知道蠻多的嘛。”陳璟道。
蘇泰呵呵笑,絲毫不見慌亂,笑道:“陳官人醫術好,整個兩浙路如雷貫耳,鄙人也是仰慕已久。我們家船上,有東家的兩位少爺,也仰慕陳官人,不如過船吃杯薄酒?”
“多謝相邀,還是算了。”陳璟道,“我不會吃酒。”
蘇泰見他拒絕,也是意料之中,笑道:“不吃酒也無妨。陳官人醫術高超,鄙府兩位少爺想要討教一番,不知過來您船上,可方便?”
“地方狹窄,不方便。”陳璟又道。
蘇泰點點頭,依舊不見惱怒,道:“既然如此,那邊清江再會了。”
“嗯。”陳璟點頭。
蘇泰微笑。
陳璟看了他幾眼,倏然道:“蘇管事,可是有點發熱?”
“沒有啊。”蘇泰有點吃驚,他表情變化很快,驚色從眼底一掠而過,並不露出半分痕跡,笑着回答陳璟。
他沒有發熱,但是拉肚子,頭有點疼,鼻息很重,有發熱的前兆。
可能是水土不服。
“沒有最好了。”陳璟道,“蘇管事請回吧。”
蘇泰拱拱手,船伕又將小艇劃回了他們的大船上。
陳璟望着他們的船,半晌沒動。
朱鶴就在一旁問:“東家,那位管事怎麼了?”
“有病。”陳璟道,“最遲就是三日內,必然發作。不過,他們是宗德堂出來採購草藥的,船上應該有醫術高超的大夫,有人救他,不與咱們相干了......”
“東家,您都不把脈,不問診,就知道那人生病?”朱鶴問這話時候,心裡感覺並不太好。
他覺得陳璟神神叨叨的。
朱鶴社會經驗豐富,他的意識裡,只有上古名醫纔可以望而診脈。生活裡,他沒見過那位大夫可以做到如此。
“這位東家,靠譜不靠譜啊?”朱鶴在心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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