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夜空,比市區內更剔透。
星星稀稀落落地灑在空中,像玉盤中零零散散的碎玉。
藍梓緋獨自坐在房間的陽臺上,看着天空發呆。連藍易橙什麼時候進來,都沒有發覺。一直到他在她對面坐下,才知道。
“緋兒,我給你講個笑話好不好?”藍易橙看着一直沉默不語的人,笑道。
藍梓緋聽到這句熟悉的話,心裡一暖。從小,只要她不高興,他就會對她說這句話,雖然他的笑話冷得讓她發抖。這種久違的感覺,她突然很懷念,笑着點了點頭。
“有一次,我在飛機上,遇見一對父女。父親30多歲,女兒6到7歲。空姐非常漂亮,父親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女兒很不樂意了,‘看什麼看,有意思嗎?我媽一不在你怎麼就這樣?’父親憋得臉通紅,‘快吃東西,少廢話,要不然以後不帶你出來了!’女兒嘟囔:‘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我就不明白了,我上輩子就怎麼看上了你?’”
藍易橙話音剛落,藍梓緋竟然無聲地笑了出來。她笑的是藍易橙情景表演,輪流模仿女兒和父親的聲音,與他平常自己溫潤如泉的嗓音大不相同。
她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表情,笑道,“禮尚往來,我也講一個笑話,你一定要笑啊!”
她的命令,他怎麼敢不從,鄭重其事地點了點。
藍梓緋在腦海裡蒐羅了一下最近看的一些笑話段子,清了清嗓子,開講了。
“寧採臣深情款款地說:‘小倩,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生生世世都不會改變,你信嗎?’聶小倩點點頭:‘信!’寧採臣喜不自盛,又問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對別的女子動心,信不?’聶小倩笑了笑:‘信!當然信!’寧採臣高興極了,心裡嘀咕道:艾瑪!這種話果然是拿來騙鬼的。’”
不知道是她講笑話的技術太差,還是藍易橙根本就沒有幽默細胞,藍梓緋自己都笑得前俯後仰了,他愣是沒有笑出來。看着她笑得那麼歡快,良久,他臉上才露出一絲笑容,暖暖的笑,讓她覺得很親切。
她忽然想起哥哥,甚至很驚訝地發現,他跟哥哥竟然長得那麼像。一樣的濃眉,琥珀色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眼底盪漾着一絲暖暖的笑意,讓人感覺像是沐浴在秋日燦爛的陽光下,整個人都變得慵懶愜意起來。
“哥。”她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
藍易橙臉上的笑瞬間僵在那裡,卻很快又重新擠出來,輕輕地應了一聲,“嗯。”轉頭看向天空,想要把心裡的絲絲縷縷的酸楚埋藏在夜色中。
敏銳如藍梓緋,怎麼可能感覺不到他的這一細微的變化。
他終究不是她哥哥。
想起白天楊柳兒說的那些話,她忍不住問他,“哥,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楊柳兒騙了你,你根本就沒有對她做過什麼?”
藍易橙臉上瞬間浮現驚恐神色,看向她,“她怎麼能告訴你這些?”
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實了!
“爲什麼你不早告訴我?”藍梓緋語氣慍怒,變得有些激動。
藍易橙卻仍然只是沉默。
她忽然想起,早在李曉雙像私家偵探一樣帶他們去現場看的時候,她已經問過他同樣的問題。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你說,一個人一輩子是不是真的只會愛一個人?”
“看情形吧,寧採臣不都說這是拿來騙鬼的話。”他就地取材的解釋,讓她一驚,剛纔無心講的一個笑話,他是不是理解成她有什麼寓意?難怪他笑不出來。
“哥,對不起……”他沉鬱的表情,讓她覺得很難受,可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只知道,她確實是錯了。
藍易橙原本就是來安慰她的,感覺到她突然變得沮喪,立刻轉移了話題,“工作上的事,你真的決定好,要留在在天宇航康做一個地勤?”
藍梓緋點了點頭,“爸爸分析得很對,如果我這個時候離開,只會給人留下話柄,讓人以爲我是因爲羞愧而離開,這等於默認了是我的錯。”
飯桌上,與葉琳瓏激烈的反應完全不同,藍承天很客觀地表達了他的意見,並且一如既往地,尊重她自己的想法。
作爲父親,尤其是這種大家族的父親,這大概是藍承天最值得稱讚的地方。他從未強求過自己的子女按照他的意願去做選擇。所以,藍易橙沒有去學經營管理,而是根據自己的興趣和性格選擇做了機師,同樣,藍梓緋也最終只做了一個空乘。
爲此,葉玲瓏沒少跟他爭吵過。但在大事上,做主的最終還是一家之主的他。
“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跟爸爸一樣,都會支持你。”藍易橙這一次很乾脆利落地做了決斷,“這件事就到此爲止,以後不要再去想了。”
不等她回答,他突然提議,“我們下棋吧。”
藍梓緋一臉驚愕地看向他,爲何這句話那麼熟悉?她循着他的視線,落在房間裡茶几的棋盤,這是昨天她收到的生日禮物。
對了,昨天晚上有人用下棋的方式,來跟她做告別。
今天,又有人提議用下棋的方式,來開啓一個新的開始。
藍梓緋心裡嘆了口氣,“好,我們下棋。”
他們回到房間裡,雙雙盤坐在地毯上,排開棋局,開始走棋。
藍易橙很好地控制着節奏和結局,他贏一局,她贏一局,並且,他從來只會贏她一兩步棋。
藍梓緋大概是棋術最爛的人,沒有之一。想起昨天晚上被殺得落花流水,不管她怎麼耍賴、撒嬌、恐嚇都沒有,那個人絲毫不讓她一下。
想到那個人,她心裡竟然像被針刺了一樣,尖銳地疼痛瞬間襲來。
她竟然把棋局一下攪亂,“不下了,以後再也不下棋了。”
藍易橙猜想她大概是累了,讓她早點休息,收拾好棋盤,便離開了。
藍梓緋把棋盤塞到茶几的櫃子裡最裡面,覺得渾身燥熱不安。便去洗澡。
洗完澡回來,她仍然覺得心裡像是壓着一塊石頭。衝動之下,她三下兩下把棋盤拿出來,走到陽臺上,往黑暗中使勁一揮手。
只聽到“譁”的一聲,棋盤裡的棋子全散了出來。隨後,接二連三的“沙沙”聲,之後又只剩下一片寂靜。
她像是吐出了一口惡氣,心裡舒坦了很多,回到牀上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