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將朱丹溪離開後的事情,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他,重新振奮精神的朱丹溪和許宣,一如往常一般,在藥堂守着。
到了下午,許宣和往日一樣,徑直去程昉的別院學習經義,如此,許宣有過上了這種早上藥堂,下午書齋的緊張學習生活,至於他的師傅王鳳山,卻如同許宣猜想的那般,自從那日離開,在沒有任何音信,同樣的,玲瓏也沒有在回來。這次回來的程昉,彷彿換了一個人,對於許宣的學習開始嚴格起來,在考察了許宣的學習進度後,程昉十分的不滿意,對於許宣學過的四書,又重新講了一遍,並時不時的考察。
而程昉這個老師,最喜歡做的,就是在每日常規的五經課程完畢之後,在複習一下前邊的四書,讓許宣引申出自己的觀點來。
“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兇,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兇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坐在樹蔭當中的程昉,看着郎朗背誦的許宣,滿意的點了點頭。
等許宣背完,程昉端起桌上的藥碗,將其中的湯藥一飲而盡,他回京之後,忙於應對各種勢力,耗盡心力,真心痛又是發病,而且當時還是在朝堂之上,幸虧他一直記得許宣的叮囑,身上隨時裝着許宣給他做的速效救心丸,他急忙含服了幾粒,等太醫慌慌張張趕來之後,程昉已然緩了過來,
心力交瘁的程昉,此時也心灰意冷,在朝堂上,直接向皇帝遞交了辭呈,不過皇帝卻是沒有批覆,直到程昉回到杭州,在仇王案結案時,卻是一病不起,皇帝無奈,只好準了程昉幾個月的病假--北宋的君王,一般對於士大夫都是極爲寬容,在後世明清難以看到代職休假的情況,在宋朝並不少見,甚至已經形成了某種慣例。這換後世,就是典型的佔着茅坑不拉屎的浪費行爲,在宋朝司空見慣。
而程昉在病假準了之後,連夜從杭州來到了錢塘縣,直接將他教了沒有幾日的學生許宣找來,在許宣的精心調養下,程昉的身體慢慢的復原了。
程昉此時,不由的感嘆,自己還真是走運,看中的弟子,不但脾性和自己相投,天資也算不錯,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小子同時學習醫道,還能遊刃有餘,自己這破敗的身體,在這弟子的手中,竟然也慢慢的好了起來,這讓程昉覺得,自己這後半生,收取許宣爲徒,是自己最爲得意的事情了。
不過他對許宣越滿意,平日對許宣的功課也越來越嚴格起來,在程昉心中,嚴師高徒,這是定然不破的真理,“許宣,我且問你,你可知道孟子最後這話中‘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你覺得孟子這話又如何呢?爲什麼沒有當時的國君採用亞聖的辦法呢?”程昉看着許宣問道。
許宣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程昉這話,其實有大問題,自己要是照直說,孟子這話就是大話套話,哪純粹找死,亞聖的話也是一個還沒有考取童生的人可質疑的?可是,若是不能回答出新意來,自己這位老師恐怕是不能放過自己“學生認爲,亞聖的話是對的,但是,春秋戰國戰爭不斷,沒有穩定的環境,國家的君主在如何的實行王道,也是難以成功的,就如這梁惠王,早期任用龐涓,使魏國成爲當時的霸主,可後來龐涓陷害孫臏,孫臏投靠齊國,兩次和魏國戰爭之後,魏國國力衰退,一個國家的實力變化如此驟烈,百姓不能安定的生活,怎麼能穩定的生產,再者,春秋之國,國家強盛,百姓需要服從兵役,隨軍作戰,大量青壯隨軍,國內生產處於停滯,若是國家真的如孟子所說,採取輕徭薄賦,會導致國家資源不足,從而沒有發動戰爭的力量,長此下去,國家必定衰落,所以,亞聖的話,在當時那種混亂情況下,是無法實現的。”
“咄,混賬,這般評論亞聖的話,你怎敢說出來?記住,此話日後萬不能亂說,若是讓那別有用心之人聽見,日後你恐怕再無考取功名的機會”程昉衝着許宣喝道,
許宣連忙拱手認錯。心中卻是暗暗苦笑,這不是老師你讓我說的麼?說出這種話了,你有要說我亂說。
程昉見許宣認錯,臉色稍霽,擡頭看了看天,發現時日尚早,此時正是夕陽黃昏,柔和的夕照,讓程昉覺得很舒服,他吐了一口氣,對着許宣說道“今日功課到此,許宣先別走,一會你師母過來送飯,陪着爲師喝兩杯。”
“啊,老師,你還敢喝酒?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讓你喝的麼?”許宣聽見程昉這麼一說,頓時着急起來,衝着程昉質問道。
“嘿嘿,我以前都是不喝的,只是我一老友而來,聽聞你醫術了得,想要讓你診斷一怪病,所以纔想喝上這麼一杯,你說不喝就不喝”程昉被許宣這麼一說,倒是有些訕訕一笑。
這也是這一段時間來程昉和許宣的奇怪景象,在學習的時候,程昉會嚴厲的訓斥許宣,真的是吧人罵的暈頭轉向,而一旦授課完畢,日常生活當中,程昉犯了什麼錯誤,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比如飲酒吃肥肉。許宣就會抓住機會,狠狠的說自己的老師一頓,而程昉也不生氣,實在不佔理了,還會向許宣道歉。
這種奇怪的師徒關係,從當初許宣拜師的哪一刻,就已經存在了,一直持續了這麼多年。原因就是許宣既是程昉的徒弟,更是程昉的私人大夫,尤其是第二種身份,這幾年,更是隨着二人緊密的關係,變得越發的重要起來,有時候,程昉的兒子來拜訪父親,看着飯桌上許宣和程昉爭吵的模樣,都是一臉的不可置信,這還是那個平日裡教育他們,食不言寢不語的嚴父麼?
這也是許宣刻意爲之,程昉的病情,並不是旁人眼中的那麼樂觀,長久以來錯誤的治療方案,已經拖垮了程昉的身體,久病之人,身體變差,接着朝堂上的是是非非,讓程昉的性格變化很大,時而抑鬱,時而暴躁,肝鬱化火,則引而上行,心火亢勝,所以,許宣纔要借用各種調理情緒的方法,讓程昉的情緒得以釋放。
不過當時的許宣嘗試的方法,效果都不是很好,只是偶然的機會,在餐桌上,許宣無意中一句評論朝政的話,引起了程昉的注意,老夫子立刻將食不言這個禮儀拋在了腦後,當時就和許宣爭辯起來,這時間一長,竟似成了二人的一個習慣,每次吃飯必吵,可是,就是這般,程昉的飯量明顯變大,人也開心了許多,程夫人看到眼裡,也知道是許宣的一種調理方式,偶爾也跟着添油加醋,倒讓人有了一種家中溫馨的感覺。
而程昉的兒子們,每每看到這一幕,都十分的豔羨,可是,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如此和老父說話的,依舊是常規的請安,幾句固定問安的話,就此告退。倒是程昉,對待兒子們也而沒有往日哪嚴冬也似的冷臉,變得和煦起來。這樣下來,這些子孫,倒是敢壯着膽子,和程昉說上兩句了。
許宣吃過飯,卻是不願在這裡久留,王鳳山長久不回來,他和朱丹溪二人雖然猶自撐着慶餘堂,可是長久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二人便託了要去府城的病人,打聽王鳳山在府城的消息。於是乎,許宣每日的事情,除了在這書齋聽課外,還要在在聽課後,去附近的商人聚集的客棧打聽消息,今日,便是那病人回錢塘的日子,許宣要趕過去。當下,他便起身向着老師告辭。
待他出來,徑直朝着錢塘東城的清波門而去,那個去府城的病人,並不是錢塘人,他暫時居住在那家客棧,所以許宣要趕過去會和,明日,人家就要離開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