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1.0.5

這是家老包子鋪,生意好,包子餡兒大皮薄有勁道。

小黎吃完了一大個兒包子,兩隻小胖手流滿了亮晶晶的油,還意猶未盡,又翹着小指頭兒、伸着小舌頭,把油舔了乾淨。

打了個飽嗝,小傢伙才心滿意足擡起臉蛋兒來回鋪子幫忙,渾然不覺那邊正有幾道視線看着他。

穿短打布衣的幾個男人,拔了幾個孩子都不對,拿着小畫像正愁找不着人,這一下正對上吃完包子舔手的小黎。

“老大,我怎麼看那小孩兒……和咱們要找的‘貨’有點兒像?”

“走,過去看看……”

因爲是早晨,包子小二忙得不可開交,街上的商鋪有老熟客,他在竹籃子裡鋪了一層乾淨白布,放上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蓋上。

“小東西叔叔給你派個好差事,賣糖人兒的老李叔要四個包子,喏你拿着送過去,順便找他討個糖人兒吃,怎麼樣這差事?”

一聽可以吃糖,小黎眼睛立刻亮起來,吞了吞口水忙不迭點頭。

“嗯嗯嗯!”

小糰子接過大竹籃走了兩步又回頭來,恭恭敬敬鞠躬道謝:“謝謝叔叔!嘻嘻……”

想着糖人兒,小黎抱着籃子使勁兒走,融入人流,從幾個短打衣裳的男人身邊擦身而過。

幾人眼睛如鷹,盯着孩子過去,而後和小畫像上的長相比對了比對——

“是這娃嗎?”

“走近了好似又不太像了……”那人看了下畫得歪歪扭扭的小像,“這娃娃好像比咱們這畫像上的,好看太多了……”

“我看看……”另一凶煞煞的男人拿過去,“嘶,你說就憑四小姐給咱們這畫像,真能找到人嗎?”

幾個凶煞煞的大糙漢圍着巴掌大的一張小人兒圖——紙上毛筆勾勒着個小娃娃,筆畫生澀,時粗時細,直的不直、彎的不彎,臉一邊大一邊小,眼睛一個高一個低……

幾人,一看,二看,一而再再而三地看,最後抓耳撓腮——

“心兒小姐長得貌美如花,怎麼畫個畫兒這麼醜……”

“呵,那你是沒見過四小姐的字。”

“怎麼,還能更還醜?”

那人想了想,形容道:“扎眼睛那種難看。”

幾個兇巴漢子頭痛於畫像難以辨認間,這邊小黎已經抱着包子籃子去了賣糖人兒的老李叔那兒,遞了包子,那大爺笑呵呵揉了揉他臉蛋兒,現做了只小公雞給他。

小黎邊走邊舔,又從那幾個糙漢身邊走過。

在長安城地毯式搜索好些天了,還是無果,幾漢子商量後一致認爲——傳說太子英俊無比,不可能生出這種夜叉兒子,必是這畫像不對,不是他們找人的功夫不好。

是以,幾人悄悄從尉遲府的後門摸回去,覆命。

上官氏聽罷,怒放茶盞,啪地一聲。

“沒用的東西!找個孩子都找不到,我養你們作甚!”

四人噗通跪地,哆哆嗦嗦道——“夫人,不是我們不盡心找,是……是是……”

“是什麼,快說!”尉遲心兒厲聲呵斥。

四人中的老大顫顫抖抖遞上皺巴巴的孩子畫像——“夫人,這畫像……”

上官氏拿過來一看,吸了口氣,“這、這鬼畫符怎麼回事……”

說罷她忽然想起自己寶貝女兒畫技拙劣,該不會是,她看了眼尉遲心兒,果然見她有些不自然地蠕了蠕嘴、尷尬又氣憤。

“本小姐親自畫的你們還不滿意?就按這個找!”尉遲心兒覺下不來臺。

幾糙漢苦哈哈,幾乎哭出來。

“心兒,別任性。”上官氏呵斥,嘆氣。

“都怪老爺和我將你慣壞了,琴棋字畫你樣樣不愛,你看這……這樣子你也好意思畫了拿給他們找!”

尉遲心兒人機靈、詭計多,唯獨文化拿不出手。

被踩到痛處,尉遲心兒努努嘴不敢頂撞,氣瞥了幾漢子一眼,那幾人都是一抖。

“孩子若是被宮裡接回去,難免這娃娃不會說出個什麼來,對我們不利。”上官氏想了想,“心兒,你說那孩子和太子長得相似?”

“我聽東宮的人說,幾乎和太子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尉遲心兒道。

上官氏勾起一邊深色紅脣,綿綿笑了聲:“那便讓人畫一張太子的畫像,去找!”

見過太子的人便不少了,幾漢子很快拿到弘凌的畫像,一看,都是愣了愣。

一人饞道:“太子長得竟如此貌美,若是女子,必然傾國傾城……”

“嘶,我咋覺得有點兒眼熟……”

幾人一想,齊齊睜大眼,從後門飛跑出府——

包子鋪!

那個吃包子舔手的小娃娃!

幾人剛從後門遁走,前頭尉遲雲山的鐵木大馬車就停在了朱漆大門外,兩門童趕緊上前。

一人跪趴在馬車旁當“踏凳”,尉遲雲山動作粗獷地撩開馬車簾子、踏門童的背而下馬車。另一門童趕緊將馬匹從牽去後門給馬廄,喂糧。

“夫人和四小姐呢?”尉遲雲山臉色不好,出氣都帶摩擦。

“稟老爺,都在瓊華園裡頭呢烤火呢,今兒降霜,夫人……”

他怒聲:“烤火!我看她們是又在說什麼——”

尉遲雲山及時頓住,免得禍從口出,而令身後的帶刀隨侍都下去,自己大步去了瓊華園。

果如他所料,瓊華園上官氏的臥房門窗緊閉,本該在屋中侍立的奴才都站在外頭守着。

想起今晨早朝,太子將他手下三個將軍升做有名無權的空頭官,讓東宮親信接任,他一邊不安、一邊對這對寵愛了一二十年的妻女,喜愛又憤怒!

是他把她們給慣壞了!

“啪啦”推開門,尉遲雲山進來將上官氏和尉遲心兒都嚇了一跳,一旁還有上官氏的兩兒子尉遲正德和尉遲正陽。

“我與太子之間的嫌隙,便是你們這些不長進的東西弄出來的!”

尉遲雲山低聲怒喝,踹翻了一旁的凳子,將四人都嚇了一大跳。

“呀老爺……”

“爹爹……”

四人都嚇得嚯地站起來。

尉遲雲山見四人又在“密謀”,氣不打一處來:“太子已經開始架空我的權力,你們還在這兒作什麼作?非要將我、將尉遲府作死不成嗎?”

他話說得重,上官氏立刻拿了手絹嚶嚶哭泣起來。

尉遲心兒也跺腳擦了淚珠兒:“爹爹,娘爲了我終身大事、爲讓我嫁給心愛的郎君才做這些的,您怎麼能這麼說娘和心兒呢。”

她嚶嚶啜泣:“難道爹爹多了尉遲錦月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兒,就不疼心兒了嗎?您不想讓心兒當太子妃了嗎……”

尉遲雲山這一輩子,在沙場在朝中所向披靡,從不手軟,唯獨這個心肝女兒他是他軟肋。

“太子妃,呵。皇孫之死到現在已一月餘,太子他一直按兵不動,隱忍不發,老夫當他黃毛幼兒沒調查出真相,竟不想他是爲了等大漠武將調回京師,將我屬下頂替,想架空我的權力。太子,恐怕知道了這事兒是尉遲府所爲……”

上官氏母子、母女四人都是一驚。

“太子……太子要架空老爺的權力?難道他想將老爺如同金高卓一樣捨棄嗎……”

上官氏母子、母女幾人,都是驚駭……

**

深秋了,昨夜降了霜,皇宮的重重宮闕斑駁着白霜,在蒼白的晨光裡愈顯得冷肅沉凝。

尚陽宮佔地廣袤,和東宮的巍峨不同,尚陽宮的樓臺寬廣、低闊,顯得大氣內斂。

昭珮殿半片屋頂上了白霜,寢殿的窗戶突然被推開,錦月立在窗邊陣陣乾嘔。

侍女用掐金絲的喜鵲瓷碗,盛了一碗淺綠的酸橘汁來:“娘娘您用一些,看能否緩解一二。”

錦月嗅了嗅,稍稍緩解,卻也不想喝,將瓷碗推開。望着窗外霜色斑駁的庭院,錦月撫着小腹沉沉嘆息,漸漸紅了眼眶——

過去數年,小黎日夜盼望着爹爹。難道,她現在腹中的這一個,也和小黎一樣依戀父親嗎……只是那晚去了東宮一回,在弘凌身邊呆了一個時辰,這回來後的每日都孕吐十分厲害。

錦月撫摸着肚子,無聲呢喃。 “唉……你才這樣小,難不成也想表達自己想法麼?”

錦月揮去腦海裡,弘凌滿身傷昏迷不醒的模樣和腦子裡的疑問,騰空了腦海,安靜地呼吸清晨的空氣。

窗外乾淨清涼的空氣漸漸透進來包圍自己,錦月站了一會兒,才稍緩解。

周綠影便來輕聲說:“娘娘,靜樹、秋棠,和行魏、淺荇四個來向您覆命了。”

前幾日四人奉錦月之命,兵分四路將宮內外的線索都摸了一遍。

錦月想呼吸新鮮空氣,便披着白狐毛大氅出來,一邊聽四人稟告,一邊在落了幾許霜色的庭院散步。

錦月聽得時而凝眉,時而冷冷含笑。

“娘娘,尉遲府和宣徽殿的人果然有些手段,雖然可以查到是他們卻很難捉到切實的證據,咱們接下來怎麼辦?”靜樹問。

“他們都不是等閒之輩,自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扳倒,”光滑的緞面繡鞋落在一張霜葉上,幾不可聞的碎響,錦月停下步子。“不過,要讓他們死仍然有的是辦法,並不只有一條路。”

幾人不解。

錦月對秋棠道:“秋棠,你說你打聽到宣徽殿這些日子夜夜笙歌、驕奢淫逸,是嗎?”

秋棠曾是掌膳御侍,掌管御膳房分發各宮膳食的,自然各宮都有認識的人,打聽消息十分容易。

“正是,娘娘。六皇子與童貴妃因爲陷害皇孫和東宮之事失寵,鬱郁不得志,每日飲酒作樂以排解心中憂愁,另外還呼朋喚友送金銀,拉攏關係。六皇子妃也拉動孃家丞相府,四處奔走想要爭取些官員重新擁護六皇子。奴婢估摸,他們是想東山再起而結黨。”

“六皇子失寵禁足宣徽殿,並被罰了一年的奉銀,哪裡有錢日日飲酒作樂,並別提送人錢財。”錦月笑了一聲,眸中盪漾起令人膽寒的柔波。“咱們從這錢財如手,只怕不必廢多大力氣,就能揪住他死穴!”

錦月將此事吩咐給了行魏、淺荇去查,二人抱拳答了“諾”,火速去辦。

錦月思及往昔,哪怕沒有隔着小黎的事,弘實也可沒少折騰她。童貴妃母子爲了陷害東宮,她被丟入獄中,被弘實毆打、企圖屈打成招。現在,又是小黎的血債。這一筆筆,她都記着!

錦月冷聲:“哪怕有端親王幫他,他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巴。便拿他先磨磨刀!”

錦月一語說中金錢要害,靜樹跟在錦月身後,既是佩服錦月敏銳的洞察力,卻又有些憂心,思量之後拿捏語氣道:

“娘娘聰慧機敏,比之大姜後有過之無不及,能跟着娘娘是奴婢之幸,娘娘日後在後宮,必能有番大作爲,不亞於大姜後!”

“靜樹姑姑有話請直說吧。”錦月回身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將你和秋棠從暴室領出來,便不會防着你們。你也不必鋪墊這些奉承,有話直說。”

靜樹微微臉紅:“娘娘真心相待,奴婢受寵若驚。”

她頓了頓,“奴婢是擔心娘娘在宮中勢單力孤,就算查到一些有用線索,恐怕要真正與宣徽殿博弈時,缺少在皇上面前、在朝中說得上話的人。到時,咱們是否要五皇子殿下……”

錦月打斷:“弘允哥哥有自己的事要做,再說這仇若我還要他替我報,就太過得寸進尺了。”

小黎畢竟是她和弘凌的孩子,讓弘允來幫自己報仇,又將弘允放在什麼境地?雖然他必定願意幫忙,但也必受人閒話,她做不出這樣的事。

再者……

錦月目光越過宮闕,望向皇帝所居的,大乾宮的方向。“靜樹姑姑忘了,本宮還有個同胞哥哥叫尉遲飛羽,在天子殿中爲侍中。我這哥哥雖然只是侍中,卻天資聰穎,並不是無能的主。”

他只是被上官氏所害,過了這麼多年玩物喪志的日子,至今還只是個皇帝身邊的侍中。

而今他已幡然悔悟,也急需有件事給他做,讓他嶄露頭角。

靜樹跟在錦月身側散步,思索了錦月的話後漸漸明白,吸了吸氣驚歎道:“娘娘難道是想借宣徽殿,讓尉遲公子嶄露頭角麼?”

錦月點頭:“自我在尉遲府中遇見兄長,便想着怎麼讓他儘快建功立業。思來想去,宣徽殿這個踏腳石,不倫大小、高矮,都最合適。”

靜樹驚喜而笑:“是啊,奴婢怎麼沒想到這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雖然娘娘的這位兄長只是侍中,但卻是皇上身邊人,能在聖上跟前說上話。若讓他出手搬到這個昏庸的蛀蟲皇子,名聲必能震響朝廷內外!一舉兩得。”

秋棠亦欣喜贊同,覺得主意甚好。“侍中雖沒有實權,但不僅張羅皇上的衣食住行,還能提議朝中大事,日後娘娘有這位兄長在宮中幫襯,必定如虎添翼了。”

錦月捏着身上的白狐毛披風,手心一陣溫暖。尉遲飛羽昨日讓人送來給她的。

尉遲飛羽是大乾宮的散官,不便來尚陽宮與她私見,便命人送了來給她,還遞了書信說天冷了,讓她注意保暖別凍着。

“我曾在尉遲府上見過兄長的高超箭術,昨日他送來的信也寫得極工整有力,看得出,他是個有才幹的能人。”

周綠影作爲錦月的貼身伺候姑姑,本不該插話,但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道:“飛羽公子從小聰穎過人,是以上官氏才這般忌憚他、讓四小姐送他玩意,想將他培養成紈絝。若能借這回幫助飛羽公子一展宏圖,將上官氏那兩個兒子狠狠踩在腳下。白夫人在天之靈也可以慰藉了。”

想到上官氏,錦月不由呼吸重了重,雙拳在袖子下攥得緊緊的。“母親在天上看着,我和兄長,定不會令她失望!”

她要一點一點,拔掉上官氏母女的翅膀、四肢,令她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秋棠忽然想起件事來:“娘娘,奴婢這幾日查宣徽殿時,無意得知了太皇太后和東宮的消息。”

錦月聞言一頓。

她本不想栽聽關於弘凌的任何事情,但思及昨日,她與弘允又去康壽殿見太后,卻被太后冷冷擋了回來,很是怪異。

她總覺得,太皇太后好像有些變了,她和弘允成婚也有近十日了,太皇太后明明那麼寵愛弘允,卻都不見他們二人。

“太皇太后和東宮一向不和,按理說不應該有什麼關聯。秋棠,你都探聽到了什麼?”

秋棠小聲了些,道:“奴婢聽聞,前夜太皇太后悄悄去了趟東宮,還親自送了些東西去,彷彿……很是關心太子。”

錦月凝眉,心中滿是疑惑。

這時,承雲殿的侍女來了昭珮殿傳話,說是皇后來了,弘允讓她略略收拾收拾過去,待午時一道用午膳。

錦月讓秋棠、靜樹都下去休息,和周綠影回了屋,收拾了髮髻和衣裳,又喝了小几口酸橘汁——可不能讓皇后發現她現在就孕吐了。

錦月正要出門去承雲殿,不想皇后的內侍將她軟轎擡了來——

“皇后娘娘說怕皇子妃娘娘被霜風吹着,所以讓奴才等人將轎子擡過來接娘娘過去。”

錦月受寵若驚,宮中座駕是有嚴格規定的,什麼身份用什麼轎子,這樣錦緞流蘇、暖和防風的軟轎,只有皇后和貴妃能坐。

皇后盛情難卻,錦月只能卻之不恭。

“如此,當真多謝皇后娘娘了。”

去承雲殿的路上,周綠影不禁小聲對錦月道:

“小姐嫁給五皇子當真是嫁對了,女子嫁人不光是嫁那夫君,也是嫁他的家庭。皇后娘娘這十來日對小姐噓寒問暖、送來的東西都夠咱們過一個冬天了。”

“小姐往後有皇后照拂,宮中誰人還敢惹小姐不快呢?”

錦月寵辱不驚,輕嘆道:“她關心我是因爲弘允哥哥對我好。說到底,皇后娘娘是太疼愛兒子,我只是沾了弘允哥哥的光罷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成婚前她幾次與皇后姜瑤蘭的接觸,都是敵對的,所以這十來日皇后的溫暖關懷,令錦月十分意外。

雖然皇后有母儀天下之風、溫和大氣,但錦月覺着那是作爲皇后這個身份的氣度,並不是皇后的真性情。

皇后眉宇間流露出的距離感,說明她本是個內向之人。

*

姜瑤蘭親自與兒子弘允在殿門口等着錦月。母子二人都是長相端正、好看的人物兒,站在天家的華貴高閣之下,仿若天上之人。

姜瑤蘭見軟轎靠近,緩緩笑出來對弘允道:“你寵得入心入肝的女子來了。有了她,你母后以後恐怕也得靠邊站了。”

弘允玉冠華服,立在高闊厚重的承雲殿中,舉手投足高貴大氣,他望着錦月的轎子,錦月恰好撩開轎簾望來似打探情況,與他對個正着後忙放了下簾子,惹得弘允輕輕哂笑。

“母后這話好酸。有了媳婦,兒子也不會忘了娘。”

姜瑤蘭放下了皇后的架子,上前替兒子緊了緊領口,滿面慈愛:

“唉,我本是極不贊成你娶尉遲錦月,這女子太過離奇、不簡單,但既然你喜歡她我也只能由着你,畢竟這日子是你自己的,母后也只能給你建議。”

弘允感動,俊眸閃動微光。“從小到大,母后總支持尊重我的決定,兒子感激不盡。您對錦月的關心兒子看在眼中,銘記心中……”

姜瑤蘭笑瞥他一眼,人前的皇后,現在完全變成了個純粹的慈母:

“她既然成了你媳婦,我也當善待她。”

姜瑤蘭看向越來越近的軟轎,嘆息,“尉遲錦月是個坎坷的女子,卻也是個好命的女子,能得你這樣一心一意的疼愛。你母后我雖貴爲皇后,卻只有個虛銜,你父皇從未真正寵愛過我……”

弘允心疼地喊了聲“母親”,姜瑤蘭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忙將惆悵嚥下,笑出來。

“錦月拜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錦月恭恭敬敬行禮。

姜瑤蘭親自將她扶起,雖然不如對弘允那樣慈愛,卻也是什麼溫和:“天兒這麼冷,還跪什麼,都不是外人。”

午時擺膳,弘允離開了一會兒。

姜瑤蘭過來拉住錦月的手,替錦月順了順頭髮道:“真是個清麗佳人,難怪允兒這麼疼你。”

“皇后娘娘謬讚了。錦月容貌平平,比之皇后娘娘差之甚遠呢。”錦月言談把握着分寸,宮中不敢出錯,出錯可能他日就是性命的代價。

“瞧你這嘴兒可真甜。”姜瑤蘭微笑說,絲毫沒有從前的皇后架子,“本宮在深宮內苑摸爬滾打了一輩子,什麼血雨腥風都見過了。也更知道,這血雨腥風中一份真情多麼可貴。”

“你嫁給了允兒,便是本宮的唯一的兒媳婦,往後不必與我這樣見外。”

錦月本是應付,然而皇后言辭意切,她心中微微感動,擡起眼來。

“皇后娘娘說得極是,深宮中,一份真情比什麼都難得。”

姜瑤蘭知道錦月先前的防備,也知道現在她漸漸感覺到自己的真誠。“你沒有母親,往後就將我當做自己的母親。尉遲府的人不將你當家人,這尚陽宮就是你家。知道嗎?”

錦月溫順點頭。今日的皇后彷彿很不一樣,溫和了,話也多了,彷彿卸去了人前皇后的重擔、面具,精神面貌都輕鬆了不少。

姜瑤蘭拍拍錦月的手背:“之前你來請安,是我說重了話,你別往心裡去。往後都是一家人,好好跟着允兒過日子,本宮就他這麼一個兒子,就交給你了……”

這樣溫和慈愛的皇后讓錦月一時有些陌生,漸漸眼睛有些發紅。“能入尚陽宮,當真是錦月之幸。多謝母后關懷……”

如何不感動?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在這樣無情的皇宮,被這樣一份純粹、溫暖真情所包圍,如何不是大幸、不叫人感動。

錦月想着待她離去之日,這份情誼她應該也會銘記於心,一世。

·

母子、婆媳三人一道吃了午膳,姜瑤蘭便乘着軟轎從尚陽宮出來。皇后身爲後宮之主,不能長時間不在棲鳳台。

同行伺候的崔尚宮見皇后高興,道:“娘娘可是真喜歡皇子妃了?”

姜瑤蘭無奈一笑:“日子是他們兩個過,本宮這做母親的也只能成全。再說,我看尉遲錦月聰慧過人,數次遇險都能化險爲夷,說不定能成爲允兒賢內助。她性子和順、容貌秀美,除了和東宮那段往事,本宮也沒有什麼可挑剔。”

崔尚宮:“娘娘說得是,皇子妃當真是個神奇的女子,也極是幸運,能得咱們皇子殿下如此寵愛……”

她說到此處便見姜瑤蘭臉上失笑,才忽然想起皇后一生並未受過什麼寵愛,忙噤聲。

“你跟了我也不少年頭,說話怎還如此冒冒失失!”姜瑤蘭不善盯了崔尚宮一眼,將她盯得垂頭告罪纔算了。

來尚陽宮的好心情都消失殆盡,姜瑤蘭想起要回到棲鳳台那座清冷的鳳凰殿,心中一陣空落落。

當年先皇賜婚姜家,本來是賜在她頭上,連通婚書都送了,日子也定了。

可是誰知,造化弄人。老天給她開了個大玩笑。

彼時,還是太子的皇帝秦建璋出宮玩耍來了姜府,遇見了妹妹姜瑤華。

瑤華性格開朗活潑,笑聲如鈴;而她呢,從小性格就內向少言,皇帝一眼愛上了活潑的瑤華,而嫌棄她安靜少言,不願娶她了。

聖旨賜婚是賜給長女,父母爲了不得罪太子、又不違抗聖旨,便說,瑤華是姐姐,而她是妹妹,姐妹順序顛倒,將瑤華嫁入宮中。她們姐妹是雙生,差別極小,也沒人分得清。

彼時她對皇帝早已芳心暗許,氣悶之下病倒,險些沒命。姜父就入宮請求了太子,也一併將她收入宮中,封了良娣,做了妾。

而後,她便一直學着瑤華的性格,讓自己開朗,讓自己不要那麼內向、討人嫌。

可是那討人嫌的內向性子就像影子一樣隨着她,要改掉,彷彿如剜肉一般痛苦。

在宮中磋磨這麼些年,她也總算能夠在人前“開朗”起來,只可惜,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而她的愛情還沒開始,就已經隨着當年瑤華的逝去,而死了。

瑤華死後,皇帝再也看不見她姜瑤蘭,只會透過她這張臉,追思瑤華……

“唉……”

長長的嘆了一息,姜瑤蘭覺得心頭沉重,幾乎讓她透不過氣。

……

棲鳳台的宮人隊伍,簇擁着姜瑤蘭的軟轎正在尚陽宮與東宮之間的長街行進。

前頭不遠,就要路過東宮的側門——博信門。

此時一雙內侍捧着一對錦盒,轉入博信門,這邊,崔尚宮耳聰目明,遠遠就看了清楚,忙令轎子停了停。

“怎麼停下了?”姜瑤蘭不耐問。

崔尚宮小聲道:“娘娘,奴婢看見一雙內監捧着兩個古古怪怪的錦盒入了東宮。”

“宮裡賞賜多了去了,走。本宮有些乏累,回棲鳳台。”想着往事,姜瑤蘭有些無力。

崔尚宮貼近轎簾小聲急道:“娘娘,奴婢看那一雙內侍彷彿是康壽殿的大太監,方明亮公公的手下,恐怕是太皇太后吩咐來的人。”

轎簾霍然被掀開,姜瑤蘭炯炯盯着博信門,只捕捉到那雙內侍進門時的半個身影。

“太皇太后!”

姜瑤蘭呼吸急促、發沉,先前在尚陽宮溫柔的眼睛此刻變得陰冷如黑夜。“這老婆子,棺材都已備在奚官局了,她還想翻什麼大浪?!”

憶及方纔尚陽宮母子、婆媳幾人的溫暖和諧,姜瑤蘭緊咬紅脣、眉間刻出皺痕。

她決不許任何人,危及她的兒子!

“回,宮!”

姜瑤蘭重重放下轎簾,方纔想起往事的無力、悲傷都消散無蹤,彷彿被這一幕的威脅,而激出了無限的勇氣和力量,能夠讓她哪怕不吃不喝也能風雨無阻走下去。

就如當年她爲了兒子的前程,爲了不讓兒子如她這個娘一樣被皇帝所忽略無視、重蹈她的命運,而命人將姜瑤華的安胎藥和落胎藥,掉包一樣。

·

那雙內侍轉入東宮後,便被東宮的內監領着去見了東宮的大太監曹全。

曹全又邁着小步,先去凌霄殿稟告弘凌,此時弘凌正在與兆秀、馮廉等人說撤換尉遲雲山手下將軍之事。

聽聞是太皇太后的人,弘凌既是便令兆、馮等人先退下,見了二內侍。

“太子殿下,這是太皇太后娘娘命奴才們送來的蓮才人的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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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才人三字,令弘凌皺了皺眉。

蓮才人,是他生母,在他出世之時,便被人拖下了牀,殘忍杖斃……

弘凌不由磨了磨牙緊握雙拳,鼓起勇氣纔將錦盒打開——

裡頭放着些女子用得篦子、髮簪。款式都很素淨,並不是張揚。

近來太皇太后似有意親近他,卻又未完全表明態度,弘凌也有些猜不透這人到底想如何。

或者她只是老糊塗了,並沒有什麼特別目的……

“太皇祖母她老人家可還有什麼吩咐?” 弘凌道。

內侍躬身答:“太皇太后娘娘說,蓮才人是個好母親,請太子將這些東西收好,不要責怪生母。待過兩日,時機到來,她老人家會親口告訴太子殿下一些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起太早,腦子混混沌沌的,寫得有點兒慢。原計劃寫六千字的,沒想到寫完快九千字了。雖然檢查了幾遍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漏的蟲子,大家看見的就留言告訴作者君吧。麼麼噠。

第六章 就此了結第十五章 認出身份第十九章 弘凌的吻第十二章 愛恨之間第51章 1.0.5第二章 太子歸來第113章 2.7.0第十二章 愛恨之間第100章 廢后之死第39章 1.0.5第91章 還是在乎你第45章 1.0.5第十四章 落入臂彎第四章 再次相逢第106章 1.7.0【第七十八章】第59章 1.0.5第71章 1.0.5第七章 迷離的吻第五章 父子相見第二十三章 鴻門夜宴(略改)第122章 2.7.0第112章 2.7.0第99章第二十五章 弘凌承諾第44章 1.0.5第42章 1.0.5第十一章 認出錦月【第一百二十九章】第九章 叫你爹爹第84章 1.0.5第二十一章 陳年秘密【第一百二十九章】第三章 挫骨揚灰【第七十九章】第94章第三十三章 弘允歸來第三十章 本宮妹妹第72章 1.0.5第50章 1.0.5第81章 1.0.5第十一章 認出錦月第二十五章 弘凌承諾第134章【第一百三十章】第一章 長安舊夢第99章第50章 1.0.5第八章 真假寵婢第51章 1.0.5第三章 挫骨揚灰第99章【第一百二十九章】第二十二章 錦月離宮第104章 一百零三章 秋狩與瘟疫第42章 1.0.5第二十章 當年的信第76章 1.0.5第62章 1.0.5第105章 1.7.0第102章 一百零一章 懲戒第73章 1.0.5第46章 1.0.5第84章 1.0.5第62章 1.0.5第99章第三十一章 兄妹感情第71章 1.0.5第十六章 小黎有難第46章 1.0.5第三十二章 心中隔閡第50章 1.0.5第112章 2.7.0第64章 1.0.5第55章 1.0.5第88章 棲鳳台之變第92章 如今處境第三十一章 兄妹感情第45章 1.0.5第二十五章 弘凌承諾第50章 1.0.5第62章 1.0.5第93章第十四章 落入臂彎第十三章 萬千思緒【第七十六章】第十八章 姐妹相認第86章第111章 2.7.0第41章 1.0.5第60章 1.0.5第44章 1.0.5第十五章 認出身份第43章 1.0.5第二十八章 是誰的人第97章第111章 2.7.0第二十二章 錦月離宮第87章第二十四章 可還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