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片漆黑,冷宮廢殿的庭院中,兩道黑影一前一後翻了進去。
“就扔這兒吧,估計很快能找着。”
“嗯……”
一大團東西從井口落下,許久才聽見噗通一聲。而後兩條影子不見了蹤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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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皇宮已經風波大起,可甘泉山這邊卻還一片太平,不知宮中的危險緊急。
甘泉山森林茂密,而下秋季,深綠夾雜着橙黃遍佈山嶺各處。
今日秋高氣爽,正適合圍獵。
山嶺外圍有羽林衛把守出狩獵範圍以防當地百姓誤闖入,山嶺中,野獸飛禽被打獵的人追逐着四處逃竄。
皇帝雖然有想要打獵的心情,卻也沒有那精神、那體力,便在山下的營帳裡休息,尉遲雲山以及下屬,和端親王父子陪侍左右。其餘皇子、世子在武將的陪同下在上山打獵。
雖然是山嶺之下搭的營帳,可衣食住行一應俱全,雖不比皇宮奢華卻也不減半點天家風範。
營帳正中是騰龍祥雲的長方桌,上頭臉盆大小的獸紋青瓷盤擺着瓜果食物,席位鋪着厚厚的絨毯,皇帝斜斜的倚靠着桌邊兒,桌旁放着小爐烤火。
其下兩邊各有四條長桌,是尉遲雲山父子和端親王、禮親王。
皇帝懶懶擡了眼皮,瞄着尉遲雲山:“尉遲太尉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女兒,闔家團圓,朕瞧你紅光滿面倒是越活越年輕了,不像朕。”他看看自己身上鋪的厚絨毯,“一月裡沒幾日是站直了身子的。”
尉遲雲山垂首,平素洪亮如鐘的聲音而下收斂了不少氣勢,道:“陛下謬讚微臣了,陛下正值壯年,多走動走動身子就會好起來。”
皇帝無奈搖頭笑了笑,從帳門往滿山的橙黃回憶起了往昔:“瑤華皇后最愛和朕一同來甘泉山看秋葉,若是三皇兒安然生下,此時應該也在山上打獵,和弘允一般惹人疼愛。”
三皇子正是被弘凌的生母毒死腹中的那個孩子,雖未出世,但皇帝喜愛、思念,是以還是賜位三皇子,靈位和他夭折的兩位大哥一同供奉入宗廟,可見皇帝對大姜後母子三人的寵愛。
大姜後孕育了三子,都夭折,是以大姜後母子是個沉重的話題,一時營帳中人都不敢擅自接話,倒是皇帝秦建璋輕微一嘆之後轉移話題:
“尉遲愛卿,你是如何想起奏請朕來甘泉山狩獵的?難道公事還不夠你忙的,還能想到玩樂。”
尉遲雲山冷酷的臉上盪漾起幾許慈愛的寵溺笑容:“是微臣的小女心兒,她聽聞陛下曾是狩獵英雄,便纏着微臣奏請陛下來狩獵。微臣見秋高氣爽,陛下出來走動走動或許更利於身子,於是便奏了。”
皇帝哈哈哈笑起來,指頭點着尉遲雲山:“尉遲愛卿偏心小女兒啊,哈哈,不過你那小女娃子古靈精怪,確實討人喜歡,是弘實沒有福氣,唉……”
弘實嫌棄尉遲心兒醜陋,而娶了楊丞相之女楊曼雲,這回狩獵見尉遲心兒貌美傾城,悔得腸子都青了。
此時,皇帝的貼身老太監楊公公躬身進營帳來說:“陛下,五皇子的隨扈送來一雙獵物給陛下。”
“快送來給朕瞧瞧。”
尚陽宮弘允的隨扈立刻送上一雙鴻雁,被同一支花翎羽箭射中。
皇帝看了不禁眼睛有些溼潤,讚賞道:“鴻雁成雙,射中一雙也省得留下一隻形單影隻,五皇兒心底純善,和瑤華皇后一般。”
皇帝這話彷彿影射了他自己,大姜後死了,只剩他活在世上,形單影隻。
皇帝又冷了冷眼問:“太子獵了何物?”
楊公公不禁瞟了眼尉遲太尉,道:“倒是沒看見東宮隨扈來稟告,或許太子還在奮力狩獵……”
一聲輕而冷的哼聲,皇帝道:“他倒是狡猾,是怕朕說他殺戮吧。”
皇帝與尉遲雲山、端親王等臣子出營帳看各宮主子的隨扈帶回來的狩獵成果。
狩獵的野物不外乎野雞、野兔、小鹿之類,中規中矩,卻也沒有什麼出彩的野物,而東宮竟只獵了幾隻野兔。
皇帝等人剛看罷,衆皇子便歸來。
弘凌走在最後,身邊,還有個火紅衣裳的美人——尉遲心兒。她正喜笑顏開地朝弘凌說話,眼睛閃爍發光。
端親王上皮笑肉不笑對尉遲雲山道:“看來今日博得頭籌的還是太子啊。這不,把尉遲太尉的小女兒也獵回來了。”
尉遲雲山站東宮,端親王是童貴妃、弘實母子的支持-黨-派,尉遲雲山冷冷笑着看了一眼端親王一眼。兩人都是老奸巨猾的人物。
端親王:“不過,眼下尉遲太尉失而復得的大女兒要封妃了,這小女兒又是太尉的心頭肉,誰做大、誰做小,太尉可想好了?”
尉遲雲山嘴角抽-搐了抽-搐:“這便不勞端親王擔憂了。”
說罷尉遲雲山轉身就走,端親王急道了一句:“看太尉對小女兒的寵愛,想來是要將太子妃位留給小女兒的,只是不知太尉要如何安置大女兒呢?”
尉遲雲山哪裡還理他,懟了一句就大步地走了,邊走心中也暗暗將錦月和尉遲心兒做了個比較。
毫無疑問,錦月雖是他曾經愛過的女人生的,可心兒母女陪伴他身側一二十年,在他心中位置更重要。若說二人中要選個太子妃,他自是想讓寶貝小女兒當的,只可惜錦月生了兒子,又得太子歡心,太子妃位非她莫屬了。
思及曾經的原配妻子,尉遲雲山嘆了口氣,望天上鴻雁、山嶺秋色。曾經年輕時,白氏也愛與他同乘一匹馬打獵,也是恩愛,只是終究她做錯了那事,不能原諒!
觀宮中形勢,雖然五皇子弘允歸來了,又有皇族支持,但他可以確定,最後,東宮太子乃至未來皇帝的位置,必然是弘凌的!沒有誰,能擋住一個不怕死、不怕累、不怕苦,並且還有頭腦、有野心的人。
今日天氣並不冷,皇帝就烤上了火爐,恐怕離大去之期,也不遠了……
尉遲雲山邊想着這些事兒,邊往營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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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凌回營帳,尉遲心兒還跟在一旁牛皮糖一樣不走。
“殿下,我都跟了你一路了,鞍前馬後送水遞茶的,你好歹理一理人家嘛……”尉遲心兒含着些許生氣撒嬌道。
弘凌頓了頓,卻沒側頭看她,而是對一旁的隨扈道:“送尉遲四小姐回尉營帳。”
“唉唉唉,我不說話還不成嗎?別送我回去嘛……”尉遲心兒靈動地雙眼朝弘凌眨巴,嘴巴乖巧的抿緊,素手捂住紅脣。
弘凌大步進入帳中,立刻帳門口便立了兩個侍衛把守,攔住尉遲心兒,可是尉遲心兒連老爹尉遲雲山那樣的猛將都不怕,這些侍衛那裡攔得住她。
她三兩下軟硬兼施地就將侍衛給恐嚇住了,繞進殿中,弘凌正在矮桌前看書,尉遲心兒跺腳道:
“太子殿下,我不過是說想做你的妃子,何必將人家打入冷宮嘛……”
而後她又嫣然一笑,上前跪在弘凌小矮桌前湊近弘凌:“殿下,我要做你的太子妃!”
語氣篤定。
手中書卷被長指捏得一響,弘凌霍然擡起冷眸,霜脣吐出兩字:“出,去。”
雖看慣了尉遲雲山的氣勢,但尉遲心兒還是被弘凌的冷意和煞氣嚇了嚇,一凜之後又專注地打量起弘凌的臉:
“雖然殿下發怒很可怕,不過……心兒真是越發仰慕殿下了,殿下生氣的時候很是霸氣,和着柔美英俊的容貌,難怪心兒小時候聽人說四皇子是當朝第一英俊的男子。”
從開始打獵,這女子就一直粘在他左右,弘凌最擅長冷晾人的本事,是以一直當尉遲心兒是空氣,可是現在也是不勝厭煩了。
弘凌放下書卷:“收起你的心思,本宮只會娶你姐姐,看在錦月的面子上本宮不與你計較。出去吧!”
聽到“錦月”二字,尉遲心兒臉上乖巧靈動的笑意僵了僵,漸漸生氣:“殿下就這般喜歡我那大姐?”
尉遲心兒被視作空氣,也真心開始生氣了,從小到大她一直被爹孃捧在手心裡哪裡受過弘凌這樣的氣,不由道:“太子殿下,錦月大姐都二十一了,而且還生過孩子,過不了兩年就老了,而心兒方纔十六,正是芳華年紀,若我做殿下太子妃定能將殿下伺候得更好的。”
“江廣!”弘凌冷聲打斷尉遲心兒,營帳外立刻有人應聲“在”,“將違抗本宮命令,擅自放閒雜人等進來的侍衛拖下去重杖三十!誰若再放進來,杖斃!”
尉遲心兒張口結舌,不想弘凌根本不吃美人計,雖不那板子是落在侍衛屁股上,卻是疼在她的臉上,猶如被當衆打臉。
“哼嗯。”尉遲心兒才氣哼哼地走了,走到營帳外停下看了不遠處被打板子的侍衛,暗暗心說,爹爹的心肝只是我,那什麼錦月,也給我靠邊站。
*
下午,弘凌沒有去打獵,總有種心神不寧,讓他很是毛躁,連看書也看不進去。
這種莫名的煩躁,一直持續了一夜,整夜未眠,心中擔憂着東宮的那雙母子。
是以,天剛矇矇亮他便翻身爬起來匆匆穿衣:“江廣,去準備馬匹,待本宮向皇上稟告之後就啓程回宮。”
隨扈道:“殿下,狩獵下午就結束了,您現在提前離開恐怕要惹皇上不悅。”
弘凌冷冷笑了聲。這個父親又何時對自己“悅”過,不論自己做什麼,他總覺得不對,哪怕按照他要求去做了,他還是各種不喜歡。
“你只管去說。”
……
正如弘凌所料,皇帝果然不高興,然而就在弘凌從皇帝營帳出來,打算翻身上馬的時候,忽然一匹馬闖入營帳陣營中,驚得一種侍衛以爲是刺客,差點提劍將那侍從刺死!
“慢着,是本宮的人!”弘凌認出來人,是李生路的手下。“你怎麼來了。”
那侍從滾下馬背來,馬立刻累倒在地上。“太子殿下不好了,小皇孫被人偷走,尉遲夫人調動漪瀾殿所有人在宮中搜尋,驚了不少宮人……”
短短一句,如個旱天雷炸在所有人頭頂上,弘凌被震了一秒,而後翻身上馬衝出營地。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眨眼,弘凌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邊遠些的尉遲家營帳,尉遲心兒由侍女陪着站在角落裡,望着弘凌遠去的方向,翹了翹嘴角,嬌聲說道:
“我的殿下,我便說過你的太子妃,是我……”
她呵聲嬌嬌一笑,輕一擡手侍女雙手恭敬的捧着,扶她進營帳中梳洗打扮。
**
弘凌在馬背上馳了一天,直到下午接近日落時分才進了皇宮,這已是距離孩子丟失兩日之後了。
弘凌回到東宮李生路便一膝蓋跪在弘凌面前——“太子殿下奴才罪該萬死——”
他話音未落,弘凌怒氣將他一腳踹趴下——“說!發生了什麼!”
弘凌從未如此暴怒過,李生路渾身直冒冷汗、如臨死一般,有些結巴地把這兩日發生的事一一說了。
弘凌每聽一句,呼吸就更冷、更重一分,李生路硬着頭皮繼續道:“夫人領着行魏和漪瀾殿的奴才將東宮翻了個遍,又去令東衛尉馮廉大人幫忙,可是馮大人因着宮中規矩沒有皇上命令不得搜宮拒絕了,怕給太子殿下惹禍上身。夫人就去尚陽宮找了人幫忙,找了延尉監李大人將皇宮搜了一遍,恐怕惹怒了不少宮殿主子……”
弘凌聽得忍無可忍,嘩地拔劍架在李生路脖子上——“沒用的東西,有什麼比孩子更重要!誰讓你們按兵不動!”“給我滾——”
李生路滾到一邊,弘凌大步往漪瀾殿裡衝去,進門便聽聞一陣哀傷絕望的哭泣。
屋中奴才跪了一地,雖不是喪服,卻滿是素色,錦月一身素衣,跌坐在牀前抱着孩子垂淚,她已經瘦脫了形、憔悴得不像樣。
懷中的孩子臉上蓋着白絹布,手腳已經僵硬了。
彷彿一擊重錘砸在心口,弘凌腦子裡都在嗡嗡作響,不敢置信:“錦兒……孩子,找着了嗎?”
錦月無比的安靜,聞言擡頭來,眼神麻木冰冷,整個人如冰雕的一般,再沒有往日的溫暖,弘凌一震,四肢百骸隨着錦月蠕動的脣齒開始顫抖,只怕聽到自己心中那個徘徊的可怕答案……
錦月聲音無比沙啞:“當然找着了,你難道看不見……我的小黎,在我懷裡嗎……”
弘凌渾身一個冷戰,邁着沉重的步子上前伸手,想要看看孩子,卻被錦月抱着孩子躲開。
“噓,別動他,小黎睡着了……”
弘凌的手碰到了孩子的手——冰涼、僵硬,已沒有生命的跡象。
“讓我看看孩子,錦兒,讓我看看……”
半晌,錦月才擡起頭,冷冰的雙眼紅紅的蓄積滿滾燙的淚水:“你走開,你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小黎,不想見你……”
“錦月!”弘凌有些急了,“聽話,讓我看看孩子!”他堅持把孩子從錦月懷中抱過來,白絹掉地,孩子面容暴露出來,弘凌當即連連後退幾步,幾乎站立不住。
不……不會的,怎麼會如此!
這一幕彷彿萬箭穿心,痛得弘凌難以呼吸。前幾天還活蹦亂跳、喊“爹爹”的孩子,這一刻冰冷僵硬地躺在他懷中。
忽地弘凌心口一痛,一把金剪子紮在他胸前,剪刀的手柄握着只瘦削、雪白的素手,因爲用力而將手背的細小的骨頭崩地青白。
深刻的痛苦和憤怒令錦月秀麗溫柔的臉猙獰起來,聲色俱厲與弘凌相視,鮮血順着剪刀染紅了她的手:“弘凌,你可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你說,你會照顧好我們的孩子的,你承諾過我,照顧好小黎!”“爲什麼,爲什麼你要讓人將他害死!!”
屋中奴才立刻大驚失色起來“殿下——”、“天啊,來人啊、夫人刺傷了殿下”、“快叫侍醫”……
“都不許出去!”弘凌喝止奴才,錦月還攥着剪刀紮在他心口,她脣乾裂了口子、一臉憔悴病容,雙眼卻被仇恨、憤怒、痛苦燃燒着,彷彿要將她瘦削的身子也一併燃燒成灰燼。錦月的模樣如利箭,狠狠刺在弘凌心口,比過去五年在戰場上受的所有致命傷,都痛。
“對不起……”弘凌輕輕握住錦月攥金剪的血手,男兒的眼中亦是一片紅與水光,“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現在你的對不起有什麼用!”錦月從弘凌手中抽手、甩開剪刀,“小黎已經沒了,已經沒了……沒了!”
錦月崩潰跌在地上,爬到牀前抱起孩子嚎啕大哭。“小黎,我的小黎……是孃親沒有用,保護不好你。是孃親沒用啊……”
弘凌心痛欲死,環住母子二人,“不要這樣錦兒,不要這樣絕望地哭,你還有我,還有我……”
啪,錦月狠狠一耳光打在弘凌臉上,立時一個掌印落在弘凌臉頰,滔天的怒恨讓錦月連呼吸都在發顫:“滾……你給我滾!!別再用你的髒手碰我們母子!”
說着錦月又撿起了血剪子,這下滿屋奴才再忍不住了,都上前來擋錦月。
錦月恨恨盯着眼前所有人與自己爲敵,緊緊抱着的孩子,咬牙笑了起來:“他們都護你,哈,哈哈……你的手下,爲了你的前途置孩子生死於不顧,我跪在地上求啊、求啊,他們說爲了東宮的安寧、太子的前途,不願幫我找孩子。”
錦月垂眸落下幾滴淚,看懷中的孩子:“小黎,是你每天想念的爹爹,爲了前途犧牲了你……”“也是孃親沒用,保護不好你……”
錦月說罷,忽然對着弘凌的剪刀猛地往自己心口一紮。
“錦月!”弘凌大驚失色,接住錦月時,錦月已經昏迷不醒,鮮血打溼了她素白的衣襟,仿若血花綻放在胸口。
“侍醫!快傳侍醫!!”抱着錦月母子,弘凌如發了瘋地獸,陷入了瘋狂。
錦月在裡頭診治,弘凌在外頭站着不走,任人怎麼勸。
“殿下,您胸口的傷再不治恐怕失血過多,有性命之虞啊!殿下,奴才求您了,讓奴才給您止血吧。”侍醫磕頭求道。
弘凌充血地眼睛盯着錦月牀榻外的隔簾,心痛令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若他們不在,我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他這麼努力,這麼拼命,又是爲了誰。
這一刻,他腦海從未有有過的清晰,親人,對他來說纔是最重要的。不能失去,他絕對不能失去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家。
可是,孩子……孩子已經……
弘凌自責難當,漸漸只覺萬念俱灰。沒了孩子,錦月,也一定不會原諒自己了……
“殿下,奴才們求您了,冷靜些啊,先把傷治了再說……”
弘凌終還是沒有支持得住,暈倒在地上,胸襟前的太子袍服已經被血浸透,一片鮮紅。
凌霄殿再次陷入一片驚心動魄的忙碌,裡頭安靜之後隱約有摔碗、發怒之聲,而後在侍醫端進去一碗古怪湯藥之後,歸於平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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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月兩日沒吃東西,又風寒正重,喪子之痛彷彿天塌了一般的沉重打擊,一下子便病倒了。
那日,她在冷宮廢棄的井中找到了孩子,孩子從枯井被丟下去,已經摔得面目全非。阿竹也被刺死了,殿中只有彩香和香璇伺候着。
昔日熱鬧的漪瀾殿,只剩滿殿的空寂,和沉沉心痛。
等錦月稍微好些,已經是大半月後。因爲她刺傷太子、擅搜皇宮,冊封太子妃的聖旨最終換成了閉門思過、病好再行處罰的聖旨。
意外得來的太子皇孫,意外間,又消失了。
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的逝去,卻靜悄悄地,無人敢提,人人爭相忘記。說是怕重病中的太皇太后聽見了傷心,所以皇帝命誰也不許提起,連喪也不許發,只准悄悄葬了。還令史官,除去了太子皇孫的存在。
這皇宮,有多富貴榮華,就有多冷酷無情!錦月再次,無比深刻體會了這句話。
無情,這座富麗堂皇、天下女人都想鑽進來的皇宮,何止是“無情”二字可以形容。
這裡,根本連“人性”都沒有……
錦月麻木地喝藥、吃飯,彷彿失去了靈魂的木偶,只剩一口氣殘喘着,映玉、青楓來她都未見。
直到這一日,漪瀾殿來了個不速之客——
錦月寢殿裡一片哀慼地霜色,門口突然出現一抹火焰般地靚麗鮮豔,將錦月眼睛刺得一痛。
彩香忙上去擋住——“你是誰,沒有姑娘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出去!”
別看尉遲心兒伶俐如少女,瞪眼發怒的架子卻十分駭人,她斂眉一瞪彩香:“你一個奴才還敢攔我的道?”
“你……”彩香立時被尉遲心兒的眼神嚇得有些氣短。
尉遲心兒的侍女冷聲一喝:“還不快出去,我家小姐要和你們夫人說話!”
彩香見錦月沒攔着,忙逃了出去。
錦月與尉遲心兒對視:“你來,做什麼……”
尉遲心兒身着火紅的長紗裙,款款進殿來:“心兒當然是來看望大姐,畢竟喪子之痛堪比剜心。聽大姐聲音都沙啞了,看來是日夜啼哭十分傷心啊。”
“出去,我不想見你。”錦月冷冷說。
尉遲心兒覺得自己被冒犯、訓斥,臉色冷了冷,卻又揚起些許地笑容,惋惜道:“可惜了,心兒還說和太子殿下打完獵、一同回東宮來看看小黎侄兒呢,沒想到竟然發生這樣的不幸意外。”
錦月冰冷、空洞的眼神驟然一動,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你說……弘凌與你在一起,打獵。”
尉遲心兒優雅地抖了抖雲袖上的莫須有的灰塵,炯炯有神的雙眸靈動一擡、似回憶那日,而眉梢含笑:“是啊,心兒聽聞太子英姿非凡,便讓父親湊請陛下去秋狩。在獵場我和太子殿下一同相伴打獵,形影不離,殿下真不愧是大漠戰場歸來的英雄,他馬背上英姿颯爽,深深征服了心兒。”
她似少女含羞。錦月隨着她話,本就麻木冰冷的心,漸漸沉入寒潭谷底。弘凌,竟是去陪她打獵了……
尉遲心兒又正色:“大姐,心兒今日來也是想告訴你,心兒欲入東宮陪伴太子殿下。雖然失去孩子對大姐來說很痛苦,可是轉念一想,孩子沒了其實也好。我想大姐你也不想用孩子來逼着殿下將你立爲正妃的,是吧?畢竟夫妻之間,還是需要有愛的。”
尉遲心兒言下之意,便是弘凌對錦月不是愛了,立她爲妃也非是出於愛。
“我比大姐年輕,也沒有往日的污名,若說做太子妃,我更適合,大姐你說呢……”
錦月一雙素手已經在袖子下緊握,緊緊咬牙,回了一句話。
尉遲心兒沒聽清,走近一步:“大姐說什麼,心兒聽不清。”
錦月:“我說……讓你滾出去。”
尉遲心兒臉色一變,嬌俏的紅脣憤怒地嘟了起來,卻也不像別的女子那般怒得跳腳,而是冷冷地又柔又凌厲地說:
“大姐你好生不知好歹!我好言好語和你說,你開口閉口讓我滾出去,呵,活該你落到這個下場,連孩子也保不住!”
“我讓你滾,聽不懂嗎……”錦月聲色俱厲,尉遲心兒不由也被錦月凌冽的寒意和氣勢壓迫得一凜,氣匆匆出門之際回頭來——“大姐應當知道孩子不是意外落入井底的,你就不想知道主謀是誰嗎?”
錦月猛地厲眼看去,尉遲心兒勾脣一下:“沒錯,我是其中之一。可是你又能耐我何呢?”“尉遲家是我的,不是你的。我是嫡女,而你,只是個身份不明的下堂婦私生女!”
尉遲心兒消失在門口,半月來,錦月這一刻才彷彿甦醒過來,眼睛漸漸燃起烈火,卻又寒若冰霜……
……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稀里嘩啦的雨幕籠罩着整個皇宮,壓得人透不過氣。這雨,大得彷彿要將尚陽宮的殿閣屋頂都沖垮一般。
自打獵那日,弘允眼睛暴露在陽光下兩日,病情嚴重了,方纔吃了藥。
今日東宮解禁,他撐了紙傘打算再去東宮試試,看能不能進東宮,見見錦月。
這半月來東宮被團團封鎖,他去了幾回都被人擋住了。
“五殿下,這樣大的雨會把您淋溼的,殿下,您的眼睛不能受寒啊……”內侍的說話聲也被滂沱大雨吞沒,他跪着拖住弘允。
弘允推開內侍,堅決地撐着傘出去。
三內侍監追在後頭勸阻,就這樣主僕幾個一直牽扯到尚陽宮門口。
“殿下您快回去吧……殿下……”
“滾開,誰在阻攔本殿就拖出去杖斃!”
弘允揮開三內侍後便模糊看見昏暗的雨幕中,彷彿有個瘦削的剪影,在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這個影子他太熟悉,熟悉到只需一眼就能將她認出來!
纖瘦的人兒被雨水澆透,彷彿不堪雨水的重壓,跌在水坑裡,濺起一陣冰涼的水花。
“錦兒!”
弘允忙跑過去將錦月扶起,她渾身冰涼得厲害,彷彿冰水做的身軀一般,也瘦得厲害,在他掌心彷彿只有一握,只要他一用力就會讓她傷了。弘允將錦月納入懷中,擋住冷雨。
“錦兒,錦兒你醒醒!”
聞聲,錦月彷彿這才醒過神來,僵硬地轉動了脖子,雙眼看見弘允的時候又暈起了重重淚水,眼底的萬念俱灰,漸漸被一種火炭般的深切仇恨所替代,彷彿烈火,燃燒着她靈魂。
“……”她喃喃重複。
弘允聽不見,便俯下了耳朵。
“報仇……我要,報仇……”“幫我……幫我!”
字字如冰刀,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決心,完全不似平時那個總是雲淡風輕、優雅高貴的女子。
弘允亦不覺一震,低眸,只見虛弱的女人,一雙白瘦的手,緊緊將他雙臂抓住,彷彿用盡了她此刻身上所有的力量,顯示着她誓死的決心!
昏暗的蒼穹,雨水如箭雨朝自己射來,錦月仰面,漸漸閉上了眼,昏死過去。
……
弘允抱起錦月,大步走進尚陽宮,將東宮越扔越遠。
錦月下了決心,他此刻,又何嘗沒有下決心。
從今往後,傷你的人,我也一個不會放過,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我這輩子最珍惜的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一大章。 現在,錦月要開啓撕逼模式了。 放心吧,孩子尚在人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