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去年皇四子弘凌繼位,除了五皇子弘允,以及七、八皇子未能順利封王,其餘皇子均有封國,並在深秋前往了封地。

其中九皇子弘皙在諸侯國“燕”,爲燕王。

他與弘允兄弟關係極好,竟免於牽連、安然爲王,衆臣與百姓都說他真極是幸運。

弘皙默默在燕國“飲酒作樂”,所以,燕國起兵討伐暴君、以正“仁綱王道”時,所有人都吃驚了。

沒人認爲小小燕國能贏,然而,戰事一發不可收拾,朝廷大將連連失利,城池一座一座,自東南一路北上往長安延伸!

纔不過短短四個月,燕兵就已打到長安之側。

這怎麼可能?皇帝可是攻打匈奴的戰神,現在怎會……若真要解釋,只能說是天要亡他嗎?

百姓這樣猜測着,恐戰事牽連而逃竄,長安城中半數人家都已室空。

繁華長安,被籠罩在戰亂陰影中惶惶。

這天晚膳後,香璇挺着肚子邀錦月在庭中看月。

聽說尉遲心兒、上官婉蓉母女又入了皇宮,現在當了淑貴妃,很是榮耀,沒少在後宮作威作福。尉遲飛羽更不許錦月孤身去佛寺,是以錦月只得在侯府清修。

這對母女作威作福,什麼都幹得出來,錦月聽見弘凌重新接她們入宮去,心中到底對弘凌是有怨氣的。

可又能說什麼呢,畢竟尉遲心兒就是他的妃子,他喜歡,她是管不着。

“姐姐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圓。”

錦月穿着清素,發間無一飾物,仰望浩淼夜空一輪空曠的圓月,一個星子也無,夜風吹拂寂寥,越發滲入心扉。

“今天十五了。只可惜今夜今夜城中的人家,只怕沒有幾戶闔家團圓,有心情賞月。蒼天,終究不懂人世疾苦。”錦月悵然道。

香璇撫摸着肚子凝眉嘆息:“姐姐是在擔心小黎和小桓嗎?”“唉,燕兵已經攻到安隋了,我這心裡也是害怕。若是長安城破,小黎小桓該怎麼辦,皇上也一定……”

尉遲飛羽說,朝中武將一個比一個不濟,還不如文臣有膽氣,偏生燕兵個個勇猛無比,勢不可擋,城池幾乎是一座座送給燕兵的。

她拉錦月袖子。“姐姐,我們白日出去布粥你可聽見百姓如何議論你了?”

錦月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心事,聞言搖搖頭。

“我聽見他們說,是上天不滿皇上荒唐亂-倫,弒兄霸佔弟媳,要代王的好兄弟來將他罷黜,以正皇室血脈延續,百姓似乎對燕王和故去的代王殿下呼聲很高。”

“交戰製造聲勢輿論,尋常百姓逃命尚且自顧不暇不會有心傳播,我看,是有人在背後操縱。”

錦月一說,香璇才明白。

但錦月其實也沒有想明白:弘凌自即位以來從未壓制過負面輿論,更未讓朝臣歌頌他。從前弘凌讀書做事極是勤奮,不應該是個無心朝政、貪圖享樂的昏君。他即位後的一切都太反常。

所以……他發生了什麼?

是吧,他應該發生了什麼。

若燕兵攻入皇宮,弘凌他一定會死,可他彷彿並不怕,不然,他如此會領兵打仗爲什麼不親自上戰場。弘皙那點戰術對付別人尚可,對付弘凌,根本不夠看。

錦月越想越覺得不對,徘徊幾步。

“姐姐你怎麼了?那些謠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香璇,我想進宮一趟看看。”

……

皇宮中人心惶惶,太監侍女行走間盡是行色匆匆。錦月戴着披風帽子,遮住半張臉,偶被撞見,竟也無人管她是誰,可見宮人都自顧不暇了。

芳心殿如舊,只是入秋了,花草漸黃。

周綠影與二侍女正領着小桓在院子裡曬太陽、認字。錦月叫她過來,脫下披風帽子,周綠影狐疑走來見是錦月,立時熱淚盈眶。

“娘娘……”

錦月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不要引起孩子注意。

若是小桓看見,定不許她走的,行蹤只能曝光。錦月默默看了一陣孩子,纔去暖閣。

周綠影說,這個時辰小黎太子在暖閣陪弘凌。

而下不過秋季,暖閣竟然燒起了炭爐。小太監端着炭簍匆匆進殿去,隱約聽見裡頭交談——

“小聲點兒,陛下正睡着,吵醒了小心你腦袋!”

“是是是……”

又有孩子讀書聲傳來,錦月心中激盪,那是小黎的聲音。

錦月在周綠影那兒拿了套宮女的衣裳,低頭混了進去,到底在宮中呆了那麼些年,倒並不難。

暖室殿裡薰香繚繞,揮散不去幾許腥臭藥味——都是從珠簾後那張小榻傳來。朦朧可見天子身影,錦月一凜,小心幾分。

小長几擺滿書卷,小黎穿着縮小版的太子服讀着書。

“小黎。”

聞聲,孩子一愣,擡眼使勁揉了揉、眨了眨。“娘——”

錦月及時捂住他嘴巴,拉着他繞到內裡儲物的耳房。

“孃親,兒子好想您……”小黎拉着錦月袖子依依不捨。

錦月紅着眼睛哄她:“孃親說過會來看你的,這陣子在宮中可有人欺負你,過得可好?”

她揉他臉蛋兒,又摸孩子胳膊,小黎不再如從前那麼軟軟肉肉一團,真是長大了。

“我的小黎變成真正的小男子漢了。”

“孃親,小黎過得很好,也沒人欺負小黎,只是……”小傢伙想着什麼,不知該不該說而再三猶豫,“只是父皇他……”

驟然殿門口傳來一陣斥責:“跪下!”

錦月立刻拉住小黎噤聲,往暗處躲了躲,從耳房門縫窺視外頭。

“陛下您看看,昨日行刺您的可是這個混賬奴才?”

江廣捆了個太監模樣的人進來。

弘凌懶懶從榻上起來,看了一眼。錦月聽見男人綿長嗯了一聲,有些氣弱擺擺手:“往後這種事不必請示朕。自己就地處置。”

“諾。”

而後暖室殿裡就沒得空清淨,錦月也沒法兒脫身,江廣剛走,曹全又來通稟,說是御史大夫等人求見。

“不見。”弘凌說了聲便側身去睡。

“可是……陛下,御使大夫大人幾個已經跪兩日了,若再不見他們,恐怕朝臣對陛下……”

濃長睫毛顫了顫,弘凌悠然睜眼坐起來。“讓他們進來吧。”

弘凌掃了眼無人的小几,“太子呢?”

曹全惶急四顧:“這……老奴並未看見太子出去啊,黎太子殿下,黎太子殿下?”

弘凌看了一圈屋子,停在耳房不遠處的地上,那兒落着一方手帕,想看清那花紋,可眼睛有些模糊。

耳房裡,錦月瞧着不知何時掉落的手帕心說糟糕,但幸而御史大夫、大司馬、丞相三大臣進來,及時緩解了緊張。

“陛下,燕兵已攻至安隋,他們耀武揚威,要我們交出代王后。可而今代王后失蹤不知去向,恐怕決一死戰在所難免,陛下,您不能再不上早朝了,軍心……軍心都渙散如沙了啊!”

“陛下,燕王打的旗號便是解救長嫂、以正綱常,咱們只要將代王后交還給他們,燕兵就再無藉口討伐。”

“眼下交出代王后迫在眉睫啊陛下!”

任羣臣激昂,弘凌卻懶懶睥睨殿中,不爲所動。“說罷了?”

“……”

“說罷了就滾!”

衆臣碰冷釘子,很是不忿,又不敢言。

弘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讓曹全領人將三人轟了出去。

錦月雖在耳房,也能聽見那幾個大臣恨鐵不成鋼、失望之極的嘆氣。

這一場戰爭,竟與她有關聯,可……尉遲飛羽一點風聲都沒有透露給她。

錦月一時內心無比激盪。燕國起兵需要由頭,她正好是其中之一。可弘凌堅決不將她交出去……她不信弘凌不知道她在哪兒。

錦月先放小黎出去,自己躲到傍晚。期間在耳房,她總能聽見弘凌咳嗽聲。

一聲比一聲低沉、一聲比一聲深入肺腑。

入夜,只有一個看夜的太監守着,弘凌不喜歡旁人靠得太近,嫌他礙眼,也打發了走。

殿裡更加清寂。

錦月悄悄摸出耳房,撩開珠簾,濃郁的薰香也掩蓋不去濃重的藥味——從榻上的男人身上傳來。

他瘦了,顯得雙腿和手臂更長了,黑長的頭髮密密的一把,用一柄龍紋檀簪簪了一半。

弘凌背對她側臥,牀邊放着一方手帕,是他剛纔捂口咳嗽的。

錦月眼倏爾大睜,手帕鮮血點點如紅梅。

非病入膏肓之人,不會吐血!

“你……”

頎長的背影聞聲一僵,緩慢回頭。

錦月一駭,忙以袖子遮面,可手腕卻被只大手緊緊握住、往榻上一拉。

印象中這隻手力氣很大,可是現在她卻很容易就抽了出來。

錦月狼狽愣在榻邊,難以置信。

“你病了?”

錦月對上弘凌的眼睛,他的臉蒼白,不似迴歸長安時的強壯,這個男人現在輪廓清瘦,口脣病態潮紅。

這個模樣,讓錦月一下想起了十年前那個弘凌。這一瞬,這一眼,彷彿斗轉星移彼此回到了那一年。

微弱的光線映在錦月未脫眶的淚珠上,點點晶亮如星子,弘凌同樣難以置信,全然沒有做好準備,他長袖撫過將沾血的帕子掩住,坐起身時已全然冷漠。

“你來做什麼!”

錦月盯着他冷漠的眼睛:“你究竟要做什麼?爲什麼不抵抗,燕兵已經打到長安之側了,一旦入城……”

“我可以理解爲你擔心我嗎?”弘凌打斷。

錦月話噎在喉嚨,側開臉擦去未及落下的眼淚,冷淡道:“我只是擔心小黎,他是太子,若是亡國……啊。”

腰間一緊,錦月被弘凌拖入懷抱。耳畔他帶着藥苦味呢喃:“錦兒,陪我一晚,只一晚……最後一晚。”

弘凌溫和柔情的聲音許久未曾聽過,錦月立時愣了愣,而後反應過來話中內容,一耳光打過去。

“陪你一晚,你當我是什麼?!”

弘凌硬生生捱了一耳光,臉也被打偏過去,臉上感知不到疼,可心裡卻如刺在扎。

他已經感受不到冷熱疼痛,可這個女人卻能清晰刺痛他的心。這份痛,讓他感覺自己還活着……

“尉遲錦月,你從來都是我的女人!過去是,未來也……”

“怎麼,連自己都說不出口了?”

錦月都懶得和他在說,轉身就走。

弘凌見她走,怒一把將錦月扯了個趔趄倒在牀上。錦月啊了一聲,倒下去。

“弘凌你幹什麼!”

弘凌本並沒有別的打算,只是懲戒她的逃離,可這女人倒在他懷中,他便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的那麼清高。

“弘凌,弘凌你清醒些!”

錦月有些慌。弘凌埋在她脖間,如野獸般啃吻,根本不聽她反抗。

錦月想起小黎想起小桓,兩個孩子都是在這樣類似的情況下有的,一瞬間起了恐慌,拼命的反抗,摸到懷裡的簪子就紮了過去。

弘凌吃痛,終於放開她,只如精疲力竭的野獸盯着獵物喘氣。

他的眸子,深黑明亮,有冷漠破開後來不及收斂的柔情、渴盼,如陰雲間隙透出的幾許光明。淺,而明顯。

兩人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着彼此的氣息,感染彼此的氣味。

數月分離,埋在深處不願揭開、甚至自己都未發現的不盡思念,在這一刻如浪潮決堤。

錦月清晰感知到心頭控制不住的感情,又氣又惱,淚水簌簌落,狠勁擦了去。“弘凌,你爲什麼一定要這樣?我不喜歡這樣……”

錦月氣惱又委屈地說罷,捏緊敞開的衣領奪門而出。未婚生子是她、沒有明媒正娶,是她一輩子的傷疤。她被人詬病了十年,或許這陰影還有一輩子那麼長隨着她,她不喜歡,不喜歡這樣……

人去樓空,冷風灌入,弘凌徹底清醒過來,在榻上獨坐一陣,冷冷自嘲笑了幾聲。

“弘凌,你可真是個瘋子。”

她想要的,是個一心一意、乾乾淨淨的丈夫,是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的純真感情!弘凌,你早已給不了,以後……

不,沒有“以後”了。

弘凌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指縫漏出,明黃的寢衣染了紅點……

錦月從暖室殿跑出來,回看暖閣突然有了動靜,竟驟然燈火通明、太監侍女匆匆奔進奔出,有的去藥藏局找御醫、有的去找兆秀等人。

錦月捧着沾血的桃花簪子。這一柄,成色極其普通的桃花簪,經過水泡、經過摔裂,飽經風霜而顯破舊。錦月手不住顫抖。

“不,不會……”

她明明扎得不深,弘凌應該不會有事。

侯府的馬車在宮門外等着,錦月終還是沒有帶走小黎和小桓。

秋棠見錦月空手而歸,急道:“是失敗了嗎夫人,兩位小公子呢?”

“……還是不帶走了,等再看看吧,或許……還有轉機。”

“娘娘,眼看燕兵都已經攻到安隋了,只怕朝廷已是迴天乏力,雖說燕王與代王殿下和您都關係極好,但難免不會傷害兩位公子啊……”

“你所說的我何嘗沒有想到,只是……”

錦月想起弘凌病重一個人躺在榻上,形單影隻,她便不忍心將兩個孩子偷偷帶走。

“小黎長大了,也有權利選擇他的人生。我不能再強迫他跟我走……”

弘凌那個剛強後虛弱的背影,她總是想起十年前的他,大雪裡走出長安,又從地獄般的戰場帶着一身傷痛殺回長安,一步步登上皇位……這十年,他走得不容易。

弘凌啊,弘凌。她終究,還是狠不下心。

**

不過才隔數日,燕兵駐紮在長安之側的安隋城,公然叫囂交出代王后,否則就攻城,而朝廷卻總是不肯。

一時兩方對峙,時局緊繃。

終於戰爭在長達半月的對峙後爆發,燕兵一舉攻入長安,包圍皇宮。

兵臨城下,朝臣忠烈者與皇帝同守最後一方土地,而那些早早投靠過弘允的已叛去了燕王陣營。

祁陽侯府屬於前者。

尉遲飛羽在皇宮裡守着,偌大的祁陽侯府已成空宅,香璇挺着大肚子跟着錦月主僕幾個去佛寺躲避。

好在是內亂,不是國家間的踐踏殺戮,燕兵不至於屠殺百姓,佛寺安然無恙。

錦月安置好香璇,便翻身上馬。

“姐姐、姐姐你去哪裡?”

香璇不顧安危擋住馬頭,錦月大駭。

“不要命了傻姑娘!我只是……回去看看。”錦月看了眼硝煙沖天的長安城方向,“我回去一趟。你在佛寺好好呆着便是,這兒都是大哥佈下的人,會保護你,別怕。”

香璇搖頭。“我不怕自己有危險,我怕的是姐姐有危險!姐姐你是放心不下皇上是不是?”

“……”錦月側開臉,“我只是去看看孩子。”

“燕王都發了詔令,不許傷害太子和二皇子一根毫毛,姐姐別回去,我好怕……”

“好妹妹,在這兒等着我回來。”錦月不由分說策馬便走。她等不及了,一刻也等不及了。

香璇看錦月遠去,淚如雨下,喃喃:

“姐姐,我好怕……你會隨他而去。”

那一柄桃花木簪子姐姐還隨身帶着,分明是舊情難忘。

可她也懂錦月。是啊,若是她愛上了皇帝那樣的男子,也會一生一世忘不掉吧。

兵臨皇城下,燕兵長矛利劍直逼,燕王弘皙身着戰袍,一側還有個身着銀甲、騎着戰馬的男人。

皇城頭,衆士威風凜凜站着,但之敵衆己寡只顯蕭瑟。映着殺伐喝聲,天子盛裝出現城頭,睥睨城下萬千兵馬。

縱然只是一眼,燕兵卻也不由戰慄。那是天子,他們討伐天子,便是逆天而行,面對天子威風赫赫於前,如何不戰慄。

“弘凌!你束手就擒,本王看在五哥的面上尚且饒你一命!否則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將你趕盡殺絕!”弘皙怒喝。

他身側的銀甲將軍摘下頭盔,那張面容,隔着距離與弘凌怒目而視,是勝利的挑釁,是細雪冤屈的激憤。

將軍拔出青劍將覆在臉上的青桐面具劈作兩半,真容暴露於衆目睽睽之下。

“弘凌,我贏了,你輸了!”他字字咬得極爲用力,長久掩藏的真容,終於暴露光明之下。“你決定不殺我的時候,就應想到今日!”

一時間衆將士高喝“代王”,聲音響徹天地。

弘凌巋然不動,睥睨城下,只是冷冷一笑。“朕一直想着。”

弘允讀不懂弘凌這個笑,不,不只這個笑,其實他心裡還有許多疑點。爲什麼,他能這麼順利攻入長安……這比他預想的,少花了許多年。

弘凌並不將弘允放在眼中,他目光放遠,旌旗、士兵、城池、江山……都不在他眼中。

模糊視線裡,只有一個疾馳靠近的女子,耳朵裡,只有明明聽不見卻彷彿響在他胸口的馬蹄聲。

她來了。

終於來了。

可是,她是來找底下那個人,還是他呢……

弘允之側有士兵上前來簌簌說了幾句,弘允眼眶微紅,壓抑着迫切:“快,快請王后!”“錦兒,錦兒來了。”

弘皙道:“嫂子定是聽聞風聲得知五哥還活着,迫不及待來找五哥了,哈哈。快去將代王后請來!今日總算闔家團圓,五哥,咱們的好日子來了!”

弘凌目光鎖着那道纖細的影子,迫切與渴望在看見士兵將錦月截住往弘允那方引的時候,盡數熄滅了。

“既然是你的選擇,那朕,便尊重你的選擇……”

錦月被截住,在兵營中失去了方向,而後便見遠遠的皇城上,弘凌似乎有冷淡的一笑,寒徹心扉。

弘凌顫顫,拔出腰間長劍,朝天一揮。

立時,城頭信號煙火燃及天際,立刻四方有殺聲傳來,卻獨獨不見一個士兵。

人還遠,可聲音已經先行傳來,可見士兵數量之多!

弘皙:“這,怎麼回事!”

弘允也顧不及與錦月重逢,耳中殺聲陣陣。這就是他心中的疑點,所以弘凌究竟謀劃了什麼?“別慌,我們已經攻入長安,不怕!”

燕兵立時慌了,他們不過數萬人,難道,難道朝廷一直潰敗退縮是在此設了埋伏?

定是埋伏,不是埋伏怎會如此大陣仗?

錦月被馬顛簸得頭暈眼花,先是耳朵裡弘允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讓她更不知情況,而下又是不知哪裡傳來的殺聲,渾身神經的都繃緊了。

終於,看見一大片黑雲密密麻麻靠近。

不,不是黑雲,是身着黑甲的士兵,跑着整齊的隊列、拿着盾牌三面包圍而來。皇宮城頭弘凌之側的士兵也多了起來,立刻情勢反轉。

“該死!”弘皙慌了。

弘允尚且鎮定,隔空與弘凌對視。所以弘凌,你究竟要做什麼,在車裂之刑下偷偷將他換下關押牢獄,又放任他攻入長安,又突然出現這麼多軍隊。

所有喧囂,在天子揮袖之後,萬籟俱寂。

“代王,朕已經等你很久了……”

錦月看清形勢反轉,城頭弓箭手對準弘允的陣營,急道:“不要殺他!”

弘凌聽見了錦月無意脫口的這句話。

他只冷冷看來,不住的冷笑,從未有過的冷。錦月渾身一顫,從未見過弘凌這樣冷漠、殺戮的神情,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可他終究一句話沒再說,衆人正在奇怪,便見皇帝一口鮮血從嘴角汩汩溢出,猝不及防墜下數丈城頭。如斷線的風箏,撐到極致而斷裂的琴絃。

“陛下!”

“陛下!”

錦月心頭猛一跳,失神墜下馬來,由不敢確定那不遠處落在血泊中的男人是誰……

“弘凌……”錦月不顧腿上,跌跌撞撞跑過去。

“弘凌!”

……

變故突如其來,不容讓人弄明白緣由。

弘允亦然,看着錦月跪在弘凌身側,一瞬間,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弘凌的用意,心頭氣血翻涌。

**

這個冬天的雪花又大又飽滿,皇帝駕崩的報喪鐘是半月前敲響的。

讓人恐慌的內戰風波終於在七日前聖旨傳召下來的時候,平靜下來。

竟……竟都是誤會!

長安迅速有恢復往日的熱鬧,因爲沒有硝煙戰爭,街道只是有些亂,建築並未被破壞。

酒館又重新繁榮,說書先生生意極好,說着最近的戰事——

“原來竟是代王弘允秘密接受了先皇削藩的任務,假死以南下去燕國,先說服了燕王,領兵護衛長安,秘密帥兵各自去九位諸侯王封地,兵壓城下,下旨削藩旨意。”

“原來竟是如此?那麼說什麼戰爭,其實是假的了,難怪我聽說這一路來朝廷軍一直退讓並未發生什麼實質衝突。”

說書先生嫌他打岔,將他轟走。“去去去。”喝口水繼續道:“代王和燕王這回可是大功臣,諸侯王戰亂時不兩年就要發生幾回,這次削藩可永絕後患,先皇這一招聲東擊西可謂用得極妙啊。”

“代王仁德,心懷天下,先皇遺詔封爲晉陽侯,七日後便繼位新皇,王后尉遲錦月爲皇后。而且我聽說,那遺詔中還寫明,代王不得立後宮,只能一妻,否則羣臣可廢立,不知真假……”

“說起來,先皇雖然行事有些荒唐*常,但剪出朝中幾大家族勢力、平衡各家,又削藩穩定朝綱,其實很是了得啊,掃除了所有障礙,新皇繼位後便是一片坦途了……”

“可惜了,重病不治啊……”

……

長安如舊,皇宮如舊,寶華殿焚香漫漫,迷了錦月的眼睛。

冬日雪大,錦月身上素白的喪服與腳底的雪融爲一體。鳳袍長而寬大,沉重的金絲銀落,讓行走也也極爲緩慢,也或許不是金絲銀落,而是“皇后”這兩個字,讓人沉重邁不開腿。

秋棠還了棲鳳台尚宮的女官服,上前來:“皇后娘娘,奚官局的人來稟說出殯所用的物品都已準備妥當,皇陵那邊也準備好,只是……”

“只是什麼?”錦月語速冷淡,目中映着白皚皚的世界,彷彿人也跟着蒼白下去。

“只是先皇遺詔,讓淑貴妃陪葬隨侍地下,淑貴妃抵死不從,在昭雲殿又哭又鬧,宮人們也奈何不得。”

錦月眼中一狠:“不從?由不得她!他要的東西,本宮必爲他準備好……”

錦月冷肅的眼眸泛了一層水光,又迅速凝結成薄冰,碎成眼中光點。

錦月走進雪裡。

秋棠一怔,撿起傘催青桐趕緊跟上。她們不敢在錦月沉思時上前叨擾,就遠遠隨着。

二女就在後頭小聲搓着手、哈着白氣說話——

“先皇喪事,娘娘事事親自操辦,不容得一點疏漏,先皇喜歡的東西每一樣都準備了,大大小小竟然裝了幾大間倉庫。娘娘心裡還是記掛先皇的。”青桐道。

“何止是記掛這樣簡單啊……”

秋棠說着、換位想着,立時便紅了眼眶。

“娘娘與先皇本是一對,娘娘一直因爲先皇有三妻四妾而不願與他複合。不曾想,先皇竟病逝前立了遺詔讓代王殿下繼位,並只准許殿下有娘娘一妻……”

青桐不解:“秋棠姑姑,我一直不明白爲何先皇要如此做?”

秋棠嘆息:“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先皇一直想給卻不能滿足娘娘的。這樣做大概是個償還,給娘娘錦衣玉食、無憂無慮日子,不需要爭寵,沒有姬妾,夫妻平等,白頭偕老。”

“原來是這樣……”青桐再也說不出話,感同身受,哭了出來。

“娘娘都沒哭,你哭什麼,讓娘娘看見心裡多難過?”

“娘娘是皇后,不能人前落淚,我是替娘娘哭……”

不遠處硃紅宮牆轉角,曹全立在新皇身側,看着主僕幾人一前一後往昭雲殿去。

弘允眼中含了絲陰鬱:“弘凌交代你轉達的話,究竟是什麼。先前朕未登基你誓死不說,現在朕已在祖廟接了印綬、受百官朝拜,你可以說了!”

曹全躬身如同尋常奴才對主子說話,自是不如對弘凌的恭敬、由衷的愛戴,卻也恪盡禮儀,跪下道:“奴才斗膽,請陛下先恕奴才死罪。”

“好,無論你說任何話,朕恕你無罪。”

曹全吸了口氣,回想了弘凌所交代,道:“先皇要奴才轉達陛下的原話是:弘允,你的性命、你的榮耀、你的太平江山,都是朕所施予。朕將所有都施給你,所以……”

曹全看了眼錦月消失的方向。“所以,用朕所給你的地位與榮耀,照顧好她。”

弘允大笑起來,憤怒、快意,又轉蒼涼。“他竟將我算計了,弘凌,你竟將所有人都算計了!我何時要你施捨?!”

可……

這份施捨,他終究無法拒絕……弘允望着錦月留下那串腳印,心中鈍鈍的痛。

弘凌是死了,可他死的那一日卻永遠活在了錦兒的心裡,而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走進她心裡。

弘允驟然明白了那日皇城上弘凌的笑容,那不止是個冷笑,更是個勝券在握的笑容,睥睨天下、睥睨他的笑容。

這個從小不愛說話的哥哥,到底把他算計贏了!

他竟輸給了個靠服毒過日的瘋子!

弘允仰望蒼天白茫,雪花片片。這江山萬里,他實在得之亦無味……

“呵。他擁有一切,卻獨獨活不長,也是可悲。”

弘允自是知道了弘凌病入膏肓而死,心下既是藐視,又是蒼涼,五味陳雜,終還是沒有跟去錦月的方向,而去了宣室殿。

餘生,他只怕都要孤老那處了。

第48章 1.0.5第七章 迷離的吻第57章 1.0.5第二十二章 錦月離宮第十三章 萬千思緒第90章第二十一章 陳年秘密第130章 2.7.0第92章 如今處境第117章 2.7.0第42章 1.0.5第64章 1.0.5第三十六章 恨你愛你第69章 1.0.5【第七十八章】第53章 1.0.5第五章 父子相見第五章 父子相見第53章 1.0.5第三十四章第五章 父子相見第82章 1.0.5第135章第45章 1.0.5第39章 1.0.5第67章 1.0.5第三十五章 父子相認第58章 1.0.5第二十二章 錦月離宮第49章 1.0.5第124章 2.7.0第89章 自尊的裂痕第122章 2.7.0第十八章 姐妹相認第63章 1.0.5第101章 流言蜚語第七章 迷離的吻第121章 2.7.0第二章 太子歸來第58章 1.0.5第53章 1.0.5第41章 1.0.5第130章 2.7.0【第一百三十章】第63章 1.0.5第96章第三十二章 心中隔閡第91章 還是在乎你第86章【第七十八章】第55章 1.0.5第七章 迷離的吻第四章 再次相逢第二十九章 何時提親第87章第126章 2.7.0第三十六章 恨你愛你第101章 流言蜚語第二十一章 陳年秘密【第一百三十章】第43章 1.0.5第三十五章 父子相認第63章 1.0.5第65章 1.0.5第87章第55章 1.0.5第三十三章 弘允歸來第91章 還是在乎你第二十三章 鴻門夜宴(略改)第十六章 小黎有難第三十三章 弘允歸來第94章第十三章 萬千思緒第60章 1.0.5第42章 1.0.5第127章 2.7.0第三十六章 恨你愛你第三十一章 兄妹感情第十五章 認出身份第78章 1.0.5第81章 1.0.5第118章 2.7.0第八章 真假寵婢第三十六章 恨你愛你第38章 1.0.5第98章第41章 1.0.5第125章 2.7.0第126章 2.7.0第84章 1.0.5第106章 1.7.0【第一百三十章】第107章 1.7.0第103章 一佰零二章 納妾?第119章 2.7.0第二十一章 陳年秘密第41章 1.0.5第二十八章 是誰的人第39章 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