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禍兮福兮
青木園的夜色中， 興兒在徘徊。 他知道他若再不去見少爺， 少爺和少奶奶就要安歇了， 而明天早上他不知道是否還來得及再去稟告少爺讓他去見紅袖姑娘。 即便是明天， 也不見得有機會能夠單獨見到少爺， 現在少爺一回家就跟少奶奶在一起， 但是當着少奶奶的面， 他又怎麼能夠告訴少爺紅袖姑娘要見他呢？！自從當年紅袖進京途中認識她以來， 少爺就跟她走得很近， 興兒也經常見到她。 她也很善待興兒。自從有了少奶奶之後， 少爺便不再單獨赴約， 少奶奶也很關照她和花露，他相信紅袖如果不是實在有爲難之事， 她不會在這個時候還來向少爺求助要單獨見他。 焦急之中，他想起了自己的乾孃周媽媽， 然而老孃的答覆讓他意外：“你就直接進去跟少爺說不就完了？ 當着少奶奶的面更好， 這樣才顯得沒鬼。 要不然倒而顯得鬼頭鬼腦的。 這種事情你即便單獨告訴了少爺， 他也會告訴少奶奶的。”
“怪不得外面人都說少奶奶把少爺管得緊， 連這種事都不瞞她。”
“你這孩子就不懂事了， 不是管得緊， 而是同舟共濟， 如今外面的世道很亂， 少爺步步小心防護着。 即便這麼着前天少奶奶還差點被人下了毒蠖。 他什麼事都告訴少奶奶， 這樣免得被人鑽空子， 也好大家一起防範。”
“少爺認識紅袖姑娘很多年了， 而且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怎麼會害他。”興兒不滿地咕嚕着。
“這紅袖是給你什麼好處了？ 那富心淑還是少爺的二房呢， 還不是給他下藥差點破了他的真氣。我說啊，你趁現在少爺還在書房去見少爺跟他說吧， 一會兒晚了就不方便進去了。”
他平日都在外面侍候，跟着少奶奶出門，從來沒有到裡面書房見過少爺和少奶奶。外面的人對於少奶奶有很多傳說， 對於她和少爺之間也有很多猜測。然而燭光下忙碌的女主人素顏潔淨的打扮， 遠不同於外人猜想的極盡妖嬈迷惑男人的樣子。他進去的時候， 少奶奶在忙於寫什麼東西， 當他向少爺稟告紅袖之事時，他偷偷瞄了少奶奶幾眼， 見她仍未停下來， 彷彿此事與她無關。這讓興兒不得不佩服她的定力。少爺聽完望向她，沒有任何迴應之時纔不得不出言相詢：“夫人， 你覺得紅袖想見我是爲什麼？”
“我不知道，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看到她了， 你見到她不就知道了？”她依然未停， 這是一份關於百花堂這個月岳陽分堂節略的回覆， 上面有關普邦寨的動向。昨日出現的毒蠖讓她不得不啓用更多的百花堂在岳陽的人手去監視油桐寨。
沒有聽到丈夫答話，她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筆， 擡起頭迎着丈夫似笑非笑的目光：“或者如果你明天太忙， 讓她明天來茶社見我？ 當然如果你放心的話。”她終於放下了筆， 溫和地笑看着丈夫。“放心我幫你處置嗎？”
“如果夫人能幫我處置更好。我明兒還真忙不過來。這樣吧， 興兒明天一早先去老宅， 請九少爺過來陪夫人練功， 我明天的事兒出門早， 沒有辦法陪夫人。 現在即便再忙你的功夫也不能丟下。” 這是在對他妻子說，“然後你再去天音閣讓紅袖過來茶社那邊見少奶奶。”
“但是紅袖姑娘今天說她有爲難之事， 一定想見見少爺， 讓少爺幫她... ...”興兒很爲難。
“她先跟少奶奶說和跟我說都一樣， 如果少奶奶解決不了， 少奶奶自然會和我商量。”
“但紅袖說千萬不能告訴別人的。”雖然他知道這話也許會得罪女主人， 但是還是諾諾地說出。
“少奶奶怎麼會是別人呢？！ 她難道不知道少奶奶和我是一體嗎？ 真是傻孩子。”
“明天千萬當心。”興兒退下之後， 他再次叮囑她。
“夫君不是已經幫我安排好了嗎？”
“本不該讓你冒任何險的。”
“未必是冒險， 他們若本來是籌劃的讓你去天音閣的， 讓她來茶社本就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不一定來得及謀劃什麼呢。 等她明天來了再說吧。”
“你還是搬過來住吧， 省得你每天這樣跑來跑去。”看到小九爲她如此辛苦， 她也覺得過意不去。
“還是這樣跑比較好。 免得外人議論。”
“小九什麼時候在意過別人議論？”
“現在。 爲了你， 爲了他， 當然更爲了我自己。 雖然他心裡跟明鏡似的， 但是衆口鑠金啊。”
“衆口鑠金。 呵呵， 我們這裡本來就是是非之地， 再多點是非， 也無所謂。 而且爹爹住在我們這邊， 你跟他老人家一個院子住着， 就當你來盡孝， 有誰能說什麼？ 不過今天還要請小九陪我去見一個是非之人。”
青木茶社牡丹亭中， 紅袖慢慢擡起頭看着三少奶奶和唐家九少爺。
“你最近還好嗎？很久沒見你過來了。”
“我還好， 謝謝少奶奶記掛。”
一陣淡淡的香氣從她身上傳出， 蓮兒趕緊屏住呼吸， 用手絹輕輕擦拭了一下臉頰， 在小九身邊坐下來。
“我們店裡的姐妹也說很久沒見紅袖姑娘去買胭脂水粉了， 不知道姑娘最近換成哪一家的了？ 都不來照顧我們生意了？”
“哦， 最近高媽媽從青州府回來， 她那裡一個相好的送了她很多， 她給了我一份兒， 最近一直在用這些， 等過段時間用完了， 自然還會去店裡買的。”
“哦， 倒不知道青州出這樣好的脂粉， 倒是要讓姐妹們去看看。 不過以後還是希望姐姐去照顧我們的生意， 呵呵。”
紅袖沒有馬上接話， 過了很久才說：“興兒捎信讓我過來這裡， 我以爲會見到的是三少， 沒想到今天三少奶奶是召見我。”
“不是你託興兒來告訴三少說你有事要見他的嗎？ 他這幾天太忙， 今天實在忙不過來， 讓我先問問你什麼事兒， 我是不是能先幫着你處理了。 若實在不行， 他晚些時候從衙門裡回來了我們再跟他商量。”
紅袖沒有說話， 只是幽幽地看着她， 良久之後一副極爲猶豫憂傷的樣子， 然後又看了看新野。
“紅袖姑娘是不是覺得九爺在這裡不方便說？九爺和三少是親兄弟， 若三少能幫你的， 多半九爺也能幫你。 有什麼爲難之事不妨說出來， 九爺也好幫着一起參詳。”
“也罷， 我原本是想請三少幫我找找我妹妹紅菱。”
“紅菱？ 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紅袖姑娘有個妹妹？”
“外間都沒有人知道。 其實這麼多年我隱忍在這裡就是爲了紅菱， 爲了他們能夠讓她活命。”
“他們？”
“就是紅袖真正的東家， 鎮江城裡的鹽商鄭大老爺。 紅袖本姓武， 武紅袖， 我有個妹妹叫武紅菱， 比我小四歲。我們原住在紹興府。很小的時候， 父母就過世了， 叔叔嬸嬸將我們賣給了戲班子去學紹興戲。 紅袖十二歲時便開始登臺做小角兒，這天鄭老爺路過紹興，會朋友的時候看中了紅袖， 就從戲班子裡將紅袖買了下來， 而且連着紅菱一起帶回了鎮江。我本以爲鄭老爺是想買我們回去做丫頭使喚之類的， 或是侍候他， 哪知道他將我們養在府中， 又另外請了教習來教我們歌舞。從那以後， 鄭老爺又陸陸續續收了其他幾個女孩子。教習都是請的江南名師。
十五歲那年， 教習便稟告鄭老爺說我已經出師了。 鄭老爺便讓人安排我和另一個女孩子飛絮在鎮江城裡的各個藝坊登臺。 半年後又送我們去了杭州， 在幾個不同的藝坊都轉過場， 最後在清音閣常駐。鄭老爺也時不時來清音閣來看我們。他經常有些重要的客人來杭州的時候， 都會叫我們去他在杭州的別院爲他們表演。 紅菱那些年一直留在鄭老爺府上， 一則她還小， 一則她也還沒有出師， 跟着我在藝館也不方便。 我只是有時候鄭老爺高興的時候帶我回鎮江去看看她。
我十七歲的時候在鎮江和杭州兩地都很紅了。 這年鄭老爺有一位京城來的貴客， 在清音閣和鄭老爺的別院看過我很多次之後， 就跟鄭老爺來商量讓我進京， 並且一次性地付給了鄭老爺一大筆訂金銀子， 讓鄭老爺給我。
我原本以爲進京來， 能夠唱紅， 賺些錢能夠給我和紅菱贖身， 所以就很高興地答應了。 他們很快讓天音閣的劉老闆安排我進京。
後來的事兒不知三少跟你講過沒有，在進京的路上碰上興兒他們兄弟做剪徑的生意， 被他們劫了去， 也真是趕巧了， 他們的人那天誤劫了三少， 不僅那幾個人被三少打得落花流水， 連窩子都被三少給掃平了。 後來那幾兄弟都歸順了三少， 興兒跟着他做了長隨。 我也因此跟三少結了緣。”說到這裡她看了看晚凝， 彷彿在說她比晚凝早很久就認識新傑了， 但是少奶奶的鎮靜又讓她趕緊收攝眼神繼續講述。 新野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兩個都跟三哥有關係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