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二年,春節剛過。
王一這邊在火車站送走了自己的第一個徒弟燕雙鷹,讓其好好跟着大老爺他們在唐門學習技藝,同時也讓大老爺注意教其文化方面的課程。
至於自己的手段,等他從唐門學成歸來後再教也不遲。
當年自己在美國跟陸光達就聊到過這個話題,這小子也是靠着自己還有王一那大概,也許,我尋思的修行筆記,也算是在磁場武道入了門,只是他的性格還有他本身對科學的敬畏,實在沒法讓他跟王一這般一拍腦子就自己瞎搞,他得按部就班的來。
一門手段要傳下去就是這樣,不僅能向上延伸,也得向下兼容。
向上延伸只能靠王一來,而如何向下兼容,讓以後王一開宗立派收徒時,不會把徒弟教廢,練壞,就得靠陸光達這個半路出家的大牛來搞定了。
而當時陸光達給的建議便是,你這手段也別想傳給同齡人了,這年齡段大夥的三觀基本固定,真要按照你那種方式練,沒點跟我一樣的知識底蘊積累,要麼瘋魔,要麼爆體而亡。
你最好的方式便是從娃娃,或者是半大小子下手。
這個年齡區間的孩子三觀還未徹底形成,對於外界一切都抱有好奇心理,而且上來除了打基礎之外,其他的先別教,先讓人家好好學習理工科方面的知識,能學進去的,就代表對方能入伱門下,學不進去,天賦和心性方面沒你這般膽子大的,練練倒轉八方就行了,別練什麼磁場武道,害人!
少年燕雙鷹,便是自己的第一隻小白鼠。
這小子的名聲王一可是知道的,被後世大夥戲稱爲中國隊長,可在這個充斥着異人的世界裡,他日後所做之事也就變得合情合理起來,甚至放在異人界當中都有點小打小鬧了。
他倒也挺想看看,這小子的主角光環會不會讓他繼自己和陸光達之後,成爲第三個磁場武道入門的修習者。
離別之事一過,接下來的便是他想着能夠在國際上給小日本上壓力的曝光了。
他讓詹姆斯帶回去的照片,都是一些自己精挑細選,即便是黑白照都帶有視覺衝擊效果的罪證。
想的很美好,但現實卻是給王一來上了一記重錘。
因爲王一這才發現,原來在民國辦報紙壓根沒啥限制,只要你有錢,你就能搞起來,但同樣,也不受任何保護,全靠自己背後老闆夠不夠硬。
至於威脅什麼的,有來自業內的同行,也有來自業外的力量。
當初自己之所以要搞出來這麼一個大陸日報,還授意自己的神祇分身約翰·威克安插在上海灘,就是想背靠美國這個背景,讓國府即便知道自己在如實記錄也因爲忌憚美國人這個背景不敢對自己動手,生怕惹惱了美國人。
人家確實不敢直接上門找大陸日報的麻煩,但明着不行,他們可以來暗的。
印着這些日寇拿關外百姓做人體實驗罪證的報紙在第一天發行出去之後,第一時間便被收到風的國府高層派出爪牙,將其全部收了起來,甚至還直接花錢從大陸日報這裡進貨,大陸日報這邊印多少,他們就買多少。
美名其曰是將其作爲軍報發至軍中,讓士兵將領都知曉日寇所作所爲,激起他們的報國抗日之心。
對於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別說王一這個後世人受不了,就是詹姆斯·蓋茨這個本敵人也被國府高層這般厚顏無恥整的啞口無言。
寧願當冤大頭花錢從他這裡封閉消息,也不願這些報紙流傳出去,讓全國百姓同仇敵愾?
要知道他作爲一個局外人在看到自己手下帶來這些罪證照片時都做了一晚上噩夢,而且這種送上門的把柄你們都不要?有這玩意在手,作爲國府手握大義,那些地方軍閥還不得被輿論搞得欲生欲死?
詹姆斯不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但他是個生意人,還是個美國人,雖然有着一定的良心,但對於這種事對方既然寧願選擇當個冤大頭花錢掩耳盜鈴,他也不會說什麼你們這樣做沒良心這種話。
事他辦了,錢自然也照收,在叮囑駐守在上海灘的大陸酒店分店那幾個年輕人注意跟當局打好關係後,自己拿着從國府那裡掙來的錢,從其中抽出一部分以支票形式託人交給王一之後,便登上了回國的郵輪。
在京城自家宅子裡的王一,也是看着手裡這張支票還有一部分沒發出去,留在手裡的報紙,自嘲的笑了笑。
詹姆斯這麼做無非就是想告訴自己,事他辦了,但有人不給他辦成就沒辦法了。
“辦不成就辦不成吧,也沒指望國府在這方面會做人一點,讓人去松鶴樓請劉謂劉少掌櫃,就說我包了個電影院,請他看點東西。”
取出銀票,喊來夥計,跟其說好時間地點,王一便自顧自閉門修行。
收到王一邀請的劉謂也搞不懂王一從關外回來之後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也應下了這份邀請。
等到了應約之日,王一這纔出門,在已經包好的影院門口等着劉謂。
影院很空,也談不上多大,當劉謂趕到時,王一已經在門口等着自己,一到王一眼前,劉謂也沒第一時間上前,反倒是調侃起來。
“怎麼,有啥見不得光的事非得在這商量?說起來,你帶着唐門,三一還有諸葛家那麼一大羣人浩浩蕩蕩出關,怎麼回來後也沒見你說你在關外做了什麼?不像你王東家的風格啊。”
“連你這個江湖小棧都沒收到風聲,看樣子國府是真打算捂蓋子捂到死了。”
“喂喂!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大庭廣衆說這話呀,我江湖小棧可沒你王東家這麼高深的修爲,還跟洋人之間千絲萬縷的。”
“放心吧,今夜這裡除了你我,不會再有外人,帶酒了?”
“自然是帶了,你知道我就這個愛好。”
“帶了就好,說不定這回你能把這玩意給戒了。”
劉謂:?
不明所以的劉謂只能這樣跟在王一身後,進入了影院,按照負責放映影片的指導,將自己帶着,從中馬城那裡得到的人體實驗記錄膠片卷插入,播放。
時長不算太長,也就四十分鐘左右,但就是這四十分鐘卻讓自詡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劉謂感到萬分不適,還未等這份膠片播放結束,他已經是使出了自己的看門手段,從影院中離去,在影院門口吐了起來。
而王一則是淡然收起膠片卷,拎着劉謂落在影院的酒葫蘆走了出去。
看着在門口扶牆嘔吐,臉色難看的劉謂,好心將酒葫蘆遞了過去。
卻被其大力拍飛,酒葫蘆脫手,又被王一招致手邊。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的劉謂此時卻沒有感謝王一的好意,只是一雙眼睛盯着王一,表情更是不言而喻,因爲劉謂此時所表現出來的情緒,他已經在唐門,三一弟子還有諸葛家那裡看了太多次。
“這便是你們去關外所見所聞?!這種地方,這些畜生,你們···”
“殺了,毀了,也將他們所作所爲在奉軍尚未撤回關內之際,將其散佈到所有能散到的範圍,而且回京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人在上海灘將他們所做之事刊登上報。”
“那爲何我們···”
劉謂剛要質問爲什麼他們江湖小棧一點風都沒收到時,也想到了剛纔王一開口時對國府的那番嘲諷話語,更是怒火中燒。
“縱然都是黔首萬民,可這國府當真就如此視而不見?!他們置三民主義於何地!”
“自民國十六年四月十二開始,三民主義早已名存實亡了,江湖小棧走江湖,不會真就看不出來當今廟堂之變吧?”
被王一這般反問,劉謂也噎住。
江湖小棧怎麼可能只打聽江湖事,江湖跟廟堂之間的關係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以不摻和,但不能一問三不知,不然江湖小棧早就沒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在松鶴樓那裡掛着的‘莫談國事,只問江湖’的牌子,劉謂就覺得自己臉被打的啪啪響。
異人流派雖封建,落後,對於販夫走卒,黔首百姓之流也還沒有封建到世家門閥那種地步,大多數流派對普通人,乃至窮苦人家的老百姓採取一貫態度便是各過各的。
若真是有緣得炁修行之人,見到了就將其收之門下,順便照拂其家人和周邊。
天下太大,窮人太多,異人太少,其中便是真有兼濟天下之心的,也無兼濟天下之能,只能在這亂世當中獨善其身,救救眼前的困苦。
能獨善其身已是不易,隨波逐流更是司空見慣。
但不是每個流派都是如此,例如三一門,例如諸葛家,例如唐門,例如此刻的王一與劉謂。
日寇很下血本,在這方面很捨得有用膠片,拍攝出來的畫面雖是黑白,可給劉謂帶來的視覺衝擊效果不比彩色畫面小到哪去。
那些畫面中關外百姓被如雞鴨那般被日寇宰割,要麼在昏迷中摘取器官,要麼就是在清醒狀態下看着自己手臂在嚴寒中凍到壞死,失去知覺,然後便被日寇拿着錘子敲成血沫,只爲欣賞這些同胞在痛苦中的表情。
這裡面的每一幕都在刺痛着劉謂的眼球,讓他過不了自己良心的拷問。
說話間,劉謂只覺得腹中又是一頓翻江倒海,再次俯身嘔吐,直到吐得乾淨了,這才王一手裡奪過自己的酒葫蘆,大口大口灌了起來,然後又將其吐了出去。
平常對他來說難得的美酒,此刻卻讓他難以下嚥。
“你還真是個畜生啊,用這些來讓我戒酒,王一,你到底想幹什麼!”
“換個地方聊聊?”
“去哪?”
“你跟上來便是。”
說罷,王一也是施展身法,穿梭在人羣當中,劉謂也急忙跟上。
兩人閃轉騰挪之間,也回到了王一府上,當劉謂進入王一的書房時,劉謂便看到了之前王一拜託自己花費大量人力物力才勉強勾勒出來秋海棠葉圖。
而此刻在這張秋海棠葉圖上,有一些地方卻被王一打上了標註,插上了來自其他國家的國旗,同時也寫上了原因。
劉謂放眼望去,才發現這張花了他們江湖小棧那麼多資源才搞出來的秋海棠葉圖,如今盡是自前清1840年後開始一系列對外戰爭中輸掉之後簽下來的不平等條約。
每一個不平等條約的簽訂,就有一塊中華膏腴之地成了他人的海外殖民地,直到劉謂看見在關外三省那片地方,在其《中日會議東三省條約》這個不平等條約有一處筆跡還新的標註。
上面寫着:民國二十年,九月十八,一朝九一八,遍地亡國奴!
看着這句話,再看着自己當初應王一要求,花費了那麼多資源,走了那麼多山山水水,險惡之地才勉強描繪的秋海棠葉圖全貌上被插上了來自各個海外列強的國旗後,剛剛纔被日寇人體實驗罪證整的心理幾乎破防的劉謂也不禁悲從中來。
沒有任何緣由,就這麼朝着眼前這幅秋海棠葉圖跪下。
“怎麼,怎麼好好的,咱這花了這麼多年才畫出來的秋海棠葉,那麼多好地方怎麼就成了別人家的了···”
在劉謂眼前的明明只是一張圖,一張不會說話的圖,可此刻的劉謂卻覺得自己滿腹的委屈,滿腹的悲慼。
說着說着,自己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不知是在哭家國無能,還是哭他們這些修行人到頭來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隨波逐流,掩耳盜鈴,總覺得民國初立,這些曾經在前清那時失去的土地,往後一定能拿回來。
可想到自己剛纔從王一這裡看到的種種,想到自己這些年在國府那裡收到的消息,再加上王一剛纔那麼一激,就連眼前這幅秋海棠葉圖上的種種,劉謂終於裝不下去了。
哭聲在書房裡迴盪,王一站在那裡,任由劉謂發泄自己心中的情緒,還好心幫他隔絕了內外。
對於劉謂此刻的情緒崩潰,王一也是帶着幾分滿意點了點頭。
異人圈可以落後,可以封建,這些都能改,就是得搞清楚這裡面有多少是隨波逐流的,多少是高高在上任由天下變化的。
不把這些搞清楚,就不好爭取哪些流派做自己的朋友,哪些流派是要改造還是徹底將其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眼下看來,關外高家,諸葛一脈,蜀中唐門和眼前劉謂這個江湖小棧少掌櫃,皆是可以爭取的對象。
哭聲漸漸消停,劉謂坐在那裡,雙腿併攏曲起,雙手環繞,看着與自己同樣對視而坐的王一,一言不發。
沉默了許久,劉謂這纔開口。
“這麼做有意思嗎,非要撕破大夥都心照不宣,當看不見的傷口是吧?”
“若傷口結痂了,留疤了,我怎麼做都沒用,可傷口就從來沒癒合過,只是咱們身子骨壯又胖,才假裝看不見。可現在不是我在撕,是有人在拿鈍刀子和好刀子在咱們身上來回放血,割肉,再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是真的會死的,還是說你覺得咱們這些人都是寄生蟲,誰吃了咱家這塊肉都無所謂,反正都能寄生?”
這番話語,換來的是劉謂對王一的怒目而視。
“好好好,咱們都不是寄生蟲,是長在身上的一塊肉,我也知道,大夥之所以啥都不管不問,是覺得廟堂上的事沒法分太清楚,說不定是咱國府初立,忍辱負重呢?那我考考你,當年中山先生髮動辛亥革命時的口號是什麼?”
“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
“那你再看看當下,這十六字裡,咱們做到了哪個?”
劉謂再度無言,因爲答案就是哪個都沒做到,這個民國只是個樣子貨,一個豆腐渣工程,一碰就碎。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上一個說出這番類似十六字的是明太祖朱元璋,所以大夥或許都以爲當下的民國,國府無非就是復刻大明故事,可朱元璋自建立大明之後,28年裡九次北伐,最後使漠北無王庭,咱們的國府呢?
老劉,民國立國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了,我們做到哪個了?都以爲是大明故事再現,沒曾想,咱這民國是兩宋舊事重現,你我都該醒醒,爲這天下人,爲你我修行人做點事了,總不能真要等刀架脖子上才動彈吧。”
“兩宋之後有個朱元璋收復失地,咱們當下的朱元璋呢?等等,你不會是覺得他們能成吧?”
劉謂自嘲一笑,並沒有覺得王一將民國比喻成兩宋是件很過分的事,但說到一半的他想到王一所站立場,也很快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
“他們可比朱元璋厲害多了,朱元璋的天下是朱家天下,人家要的是天下人的天下。另外,不是覺得他們能成,而是隻有他們才能救當下的中華亂世。”
“你我之間也算得上交心朋友了,之前你一向不在這方面逼着我擺明立場,眼下是怎麼了,對我一環套一環,逼着我站你這邊?”
“時不我待,奉軍敗退回關內,關外三省一百多萬平方公里土地全成了日寇的自留地。那我問你,日寇吃下了關外,會不會進犯關內?進犯關內之後會在哪裡停下?華北?華中?華南?很多事我不想等到真的發生了纔來應對,眼下還有時間,我就必須多做準備。
國府我是不想指望了,就只能指望咱們這些還有心報國的自己人,可誰是自己人,誰是敵人,就得擺明立場分清楚,分不清楚,以後出亂子了,只會更糟糕。你我算得上朋友,就更要搞清楚你我之間的立場,我需要江湖小棧的力量。”
“TM的王一!你TM真是個TM的混蛋!眼下這種世道,立場站了,輸了可是要死人的!”
劉謂被氣的鼻子都歪了,直接站起來指着王一便罵。
“我知道啊,我不怕,你怕了?”
“修行之人最是貴生!”
“我談不上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修行人,對我而言,這一身的修爲若是能換做救國良方,舍就舍了,命都可以不要。若是你怕了,那今日之事就當從未發生過,不過你我之後還是保持邊界吧,免得日後真起衝突了,下手起來都不爽利,給不了彼此一個痛快。”
“TM的又在這亂放屁,你我之間的修爲差距,是你下手我還是我下手你自個心裡沒點數嗎!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天下人的天下終究是個先賢裡的妄想,這麼多年了,有變過嗎?這天下人的天下,有咱們異人的立足之地嗎!”
“異人就不是天下人了?至於這立足之地,總得自己去爭取不是?要是咱們這些異人,修行人什麼都不做,只是隨波逐流,沒個主心骨,只會錦上添花,無得雪中送炭,那到時候也不怪人家不給咱們留餘地,別拿祖上榮光跟我說事,祖上榮光跟咱們這一輩都多少年了,孔夫子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咱這都多少世了還拿這個跟我說事?”
劉謂還是沉默,王一每一句話都說在自己心坎上。
像他這種搞情報,做酒樓生意的,江湖廟堂都有人落腳歇息,往來事那麼多,其實更清楚當下的世道亂象。
也明白王一說的沒錯,這國府真的指望不上,不說別的,就說煙土這個害了前清,到現在依舊在民國禍害人的玩意。
想到這,劉謂也開口對王一說起一個自己印象中的事。
“王一,你說了那麼多,也該輪到我說了吧。”
“當然,道理就是這般越辯越明。”
“你知道我爲什麼好酒嗎?”
“不知道,但當初認識你的時候,你可沒像現在這麼嗜酒。”
“嗯,我嗜酒的那一年,其實就是你正好從民國離開,去海外的那一年,民國十七年!”
王一一愣,這裡面還有自己的事?而劉謂也在那說着那一年王一離開後發生在民國這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民國十七年,金陵國府建立,在建立那年,國府就爲表禁菸之決心,成立了禁言委員會,頒佈了《禁菸法及實施條例》”
聽到這王一就已經開始笑了,禁菸委員會和《禁菸法及實施條例》?國府禁菸?!
開什麼國際玩笑了,這禁菸委員會不如說是入股分贓董事會,這《禁菸法及實施條例》不如說是隻許州官販賣,不得百姓私抽的官方國法來的確切。
可既然這涉及到劉謂這個少掌櫃嗜酒的往事,王一也只能憋住笑意耐着性子聽他說下去。
“這事吧,當時還挺舉國譁然的,大夥都想看看這國府要怎樣禁絕鴉片,具體做了什麼,大夥都不知道,感覺就像是喊了個口號一樣。但在那年的十一月,一件大事搞得全國轟動,原因是當時的淞滬警備司令以權位之便,在一艘輪船上裝了半噸煙土和幾百名大頭兵,武裝販運!
這件事,也被大夥稱之爲‘江安輪運土案’,你猜這事曝光之後,國府是怎麼處理的?”
還未等王一給出答案,劉謂便自己給出了回答。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個淞滬警備司令屁事沒有,但總要有人出來認罪伏法的,那艘輪船的水手和伙伕就莫名其妙成了毒梟,成了挨槍子的那批,但明眼人都明白怎麼一回事,但明眼人不知道的是,死的這些人都是我們江湖小棧的人,這艘江安輪也是我們江湖小棧的生意。
當時這件事便是我父親交給我出面處理的,而那些枉死的人裡,有一個是教我廚藝的師傅,一個吃住都在江湖小棧的掌勺師傅,一個大字都不識一百的伙伕,他們竟然說,是他牽頭,向這位淞滬警備司令許以重利,誘導他以權謀私,販賣煙土?王一,你說這事可笑不可笑?最可笑的是那個淞滬警備司令竟然還要借這個事敲詐我們江湖小棧一筆,說自己的利益和名譽受到了侵害,需要補償。”
王一無言以對,這事可笑又離譜,但放在民國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但顯然這個故事其實還有後續,劉謂也在那說着。
“這筆錢我算是捏着鼻子認下了,可以出,但當時我也問了那個司令,說,既然錢都出這麼多了,要不您老人家做個順水人情,把那幾個倒黴蛋放了吧,找幾個死刑犯上去也一樣能交代過去。但這個時候我爹卻開口了。
他說,用不着司令高擡貴手,正好借這個事給夥計們一個教訓,出門在外,招子得放亮點,別他媽什麼生意都接,到時候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我知道他是在給自己挽尊,可他有沒有想過,這幾個師傅雖然是夥計,是傭人,但也算是看着我長大的,就算是條狗,也該有點感情了不是嗎?”
王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劉謂,因爲窮苦人家不算人,在舊社會裡很奇怪嗎?倒是他這個把自己這個四城貨運公司裡的夥計當人,給房子住,給足工錢,過年過節都有獎金或者加餐,孩子也能識字讀書的纔算是這民國裡的奇行種。
而這些奇行種往往活不到新世界的到來就泯然衆人。
劉謂一把奪過王一手中拿着的酒葫蘆,給自己灌上了兩口。
“說心裡話,我不怪我爹,這事我露了怯,他就得這麼做,不然那個淞滬警備司令保不準還要在我們江湖小棧上割多少刀呢。可自那之後,我就嗜酒如命,因爲不這樣,我每次睡覺都會看到那個師傅那雙眼睛,就像在問我,他什麼都沒做錯,只是討口子過日子而已,怎麼就成了毒梟了?
所以我只能喝酒,把自己喝到醉過去纔不會看到他那雙眼睛,這世道,清醒着過不明白,看不明白,那就醉着過,但現在好像醉了也沒用,我不想就這麼稀裡糊塗在這世道混着,當年張之維這個龍虎山小天師被天師逐出門庭,是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什麼叫也有我的一份功勞,是他見到了什麼,碰到了什麼,才明白自己這個未來的龍虎山天師該爲天下人做點什麼,我只是告訴他,這世道不是隻有和光同塵這一條路可以走罷了。”
“是你這傢伙的風格,眼下我說了這麼多,你也該知道其實我的立場是什麼了吧?我就問你一句話,這個立場我若是站你這邊了,民國十七年的‘江安輪運土案’會不會舊事再現!”
藉着酒意,劉謂也向王一問出了自己心中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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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一也站起身,看着指着自己,有些酒意上頭的劉謂,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那我在這也跟你說個明白,事成,‘江安輪運土案’絕不會再現人間,不僅是煙土,娼妓,賭檔,都不會像當下民國這般遍地開花,新朝也好,天下人也罷,都會視其如仇寇,這不是保證,也不是立誓,而是一個註定在你我未來幾十年間都會看到的現實!不會多了你我,少了你我就會發生改變。”
看着王一那雙神瑩內斂的眼睛,這般篤定的回答,劉謂也是展顏一笑,身上真炁催動,酒氣散去。
“好!那從今兒起,我就站在你這邊,但你想要整個江湖小棧都站你這邊,爲你所用卻是不可能,但有些事不是非得江湖小棧站你這邊才行,這樣吧,等我一個月後,我給你消息。”
“行,我便等你一個月,其實你選擇站在我這邊就已經是最大的善意了,小棧,我真不強求。”
“你自己也說了,這天下人的天下,異人想要有立足之地是要自己去爭取的,你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修行人,可你到底也是個異人,事不能都讓你來幹吧,這樣到時候真成了,我們這些傢伙是聽你的還是不聽你的?
而且我劉謂難道就一點野心都沒有?這江湖小棧我也想讓它在圈子裡出頭啊,就這樣,不聊了,等我消息。”
說着,劉謂也將手裡的酒葫蘆丟給王一。
“裡面的酒不錯,就放你這了,若真有你說的那天到來,我再喝完裡面的酒,別送,我自己回去。”
說罷,劉謂也是瀟灑轉身,打開房門,腳步暢快的走出了王一的宅子。
一個月後,也就是民國二十二年開春的第一個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也在民國異人圈裡引起了轟動。
江湖小棧的少東家劉謂不知何故選擇與作爲父親的老東家分家,帶着一批自己的人手,轉身就加入了眼下立足於京城的異人新秀,王一所在的四城貨運公司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