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張之維吐納時的場景,想起張之維說要補全聖人盜,教給他們幾個老傢伙,好讓他們多活些年頭,張靜清思緒良多。
他有很多東西想對張之維說,這是主觀上他所想的,但客觀上他說不出來。
有些東西,他這個做師父的,只能提點,極其隱晦的提點。
估計,這小子待會兒又會吐槽,說自己這些玄門師長,說起事情來總喜歡拐彎抹角吧……張靜清心裡暗道。
酒桌上,易潛、張異、蘭姑三人還在討論張之維。
蘭姑從易潛嘴裡知道了張之維的生辰八字,閉上眼,手掐指訣,嘴裡碎碎唸了一番後,睜開眼,一臉疑惑。
“蘭姑你算出來了啥?”易潛饒有興趣的問。
蘭姑搖頭,一臉嚴肅道,“我什麼也沒算出來,只覺得是一片空白,甚至……甚至在卜算的時候,隱約有一種被窺探的感覺。”
所以她立刻結束了這次卜算。
易潛笑道:“我先前就說,這小子是三清四御東極青華帝君轉世,命裡權重太大,你非要去算!”
蘭姑瞪了一眼易潛,沒好氣道:“少給我打胡亂說,我不信這些。”
“蘭姑你不信是正常的,但我卻是有幾分信的,這小子邪乎的很,雖說各種毛病不少,但從小就早慧,一點不像一個懵懂孩童,不信,你去問張異!”易潛說道。
蘭姑看向張異,雖然輪迴轉世之說被很多人認爲是無稽之談,是用以糊弄世人的,但她作爲圈內人,對此是有幾分敬畏的,她曾見過輪迴的老和尚。
張異說道:“你別聽易潛那老牛鼻子瞎扯,在我看來,之維之所以能走到這一步,可以用《道德經》中的一句話來形容。”
“快放!”
蘭姑知道張異擅長科儀,通曉各種典籍。
張異說道:“道祖曾說,‘上士聞道,堇能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爲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費,進道如退,夷道如類……’”
“簡而言之,大道至簡,行道卻至難,行道需要簡單純樸從一而終的上等根器者也,張之維便是這世間最上一等的根器之人,所以,在他面前,大道是至簡,所以他才修什麼都快。”
根器,是在修行界裡常常提及的一個詞,最早出自佛教,“根”比喻先天的品行,“器”比喻能接受佛教的容量。
後來三教皆有化用,在異人界,“根”往往指先天之炁的充裕程度,“器”指後天修行能到的最高境界。
簡而言之,就是把人比作一個容器,
最劣質的根器,就好像一根一次性的簽字筆筆芯,先天裝了一點墨水,後天根本灌不進去,那點墨水用完,人就死了。
下根器就是一根試管,裡面有半管液體,後面也還能加,能加多少,看這試管的長度和寬度。
上根器依次類推。
但也有矛盾者,像風正豪的女兒風莎燕,便是矛盾者。
她先天足滿,自帶異人,根系充足,按理來說她是一等一的上根器。
但無奈,她後天的器量太小,容不下更多,這也讓她處於一種能力屌炸天,後天實力戰五渣的尷尬境地。
碧遊村的馬仙洪,把人分爲上品根器,中品根器,下品根器。
他的修身爐的作用,便是把上品根器的“器”,轉化爲下品根器的“根”。
也就是把上根器的後天能力,轉換爲下根器的先天能力,畢竟下根器的器沒有容量,不存在加水的可能,只能從根上下手。
蘭姑聽見張異把張之維比作世界最上一等的根器之人,她也覺得很有道理,從張之維的表現來看,也確實是這樣。
她感嘆道:“生來若無神仙骨,縱得真詮也枉然。”
“師兄,你怎麼不說話?”張異看向張靜清:“估計要不了多久,之維就要來找你說道說道,彙報喜訊了。”
“整個龍虎山的人都知道的事,還用匯報嗎?”張靜清說話間,嘴角微微帶着一絲笑意。
…………
…………
而此刻,山崖之上。
張之維吐納了一會兒,就停了下來,聖人盜只是一種術法,與性命息息相關而已,但卻不能直接提升性命。
噴泉的高度不會超過它的源頭,聖人盜能吸收的天地精華,自然也不能超過自身性命所能容納的極限。
張之維神完炁足,使用聖人盜攝取天之三寶和地之三寶,也只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錦上添花罷了。
他不會一腳踏入另一個天地,但亦是有收穫的,而且收穫不算小。
之前,張之維雖然修爲很高,能最大程度的保養先天一炁,但先天一炁的流逝是不可逆的,後天之炁再強,也只能延緩這個過程,並不能補全,到達一定歲數之後,還是會面臨天人五衰。
後來,他弄了個天通堂口,開始吸收信仰之力,信仰之力裡蘊含了一絲先天一炁,能彌補一些先天一炁的流逝。
但這個過程頗爲繁瑣,而且信仰之力中蘊含的先天一炁極少,再加上他要分給仙家們“工資”,所以補充起來有些緩慢。
他現在直接吸收天之三寶和地之三寶,來彌補他人之三寶的虧空,這個過程,比靠信仰之力快多了。
但這不代表信仰之力沒用,因爲信仰之力就是人之三寶。
這可是好東西,人是萬物之靈長,是天地造化的集大成之作,人之三寶的誘惑力,可比天之三寶和地之三寶大多了。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說天之三寶和地之三寶比人之三寶差,主要是太分散了。
就好像一大鍋水,煮一大隻雞,這雞肉是美味的,但雞沉在鍋底吃不着,光喝湯,再鮮美,終歸有些寡淡,不飽肚子,不頂餓,遠不如吃幾塊肉來的爽利。
而人之三寶就是一塊肉,雖然小,但看得見,吃得着,數量多,又美味,還頂飽,哪是清湯寡水能比的?
天之三寶和地之三寶這鍋雞湯,都比不上人之三寶這塊肉,其他草木土石這種只能算腌臢玩意兒的天地精華,就更比不上了。
你是要吃美味的肉,還是喝雞湯,還是要吃土?
更何況一般的人,根本無法剝離出天之三寶和地之三寶,只能囫圇吞棗一般全吃,相當於泥土拌雞湯,和純吃土沒區別。
就譬如六庫仙賊的修行者。
他們修的是六庫,是消化系統,相當於一個不斷把腸胃撐大的大胃王,修行的越高,腸胃越大,飢餓感和空虛感也就越大,吃的也就越多。
要六庫仙賊的修行者控制自己,就和讓一個五六百斤的大胖子,不做切胃手術,純粹的硬減肥一樣,沒點毅力,還真不行。
而且,六庫仙賊吸收天地精華的方式,是把自身的炁放出去,把周圍的一切,不管是動植物,還是泥土什麼的,全部化成炁吸收掉,這種方式,就是吃土。
如果是一直吃土,那也就罷了,要是不小心開了葷,吃了肉,知道了肉的美味,又怎麼心甘情願回去吃土?畢竟這肉又多又好拿。
又譬如仙家們,仙家們吃的是香火,是人之三寶,但不是人本身,相當於肉湯。
仙家們吃肉湯,自然也知這塊肉的美味,所以它們也是渴望吃人的,這也是爲何胡天彪要抱着人就啃的原因。
但仙家們也就偶爾開開葷,大多數時候在剋制這種慾望。
張之維吸收過信仰之力,吃過肉湯,但他並沒有對人有什麼渴求,或者說,渴求是有的,但這點吃人的妄念,並不能撼動高坐靈臺的他。
他現在的狀態,別說沒吃過,就算哪天他真用這聖人盜吸了一個人,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張之維周身炁息平復,扭頭看向不遠處的師兄弟們,眼神平淡,沒有絲毫不好的想法,笑道:
“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看我練功?”
“恭喜張師兄,賀喜張師兄,修爲更進一步!”陸瑾走過來抱手說道。
張之維是他崇敬之人,修行之路上的明燈,張之維進步,他自然爲他高興,心裡沒有一點酸溜溜的感覺。
但如果是呂慈進步,那就讓人揪心了。
而此刻的呂慈,還在山腰上忘我的鋤地,沒有察覺到山崖上的異樣,只是鋤着鋤着,他發現自身的精力不僅沒有消耗,反倒更充沛了些,一呼一吸之間,今晚的空氣格外的有勁。
“師兄,你剛纔搞出的動靜也太厲害了吧,快說說,是不是通天了!”田晉中一臉興奮道。
他本來在後山修行,聽到這邊的動靜,連忙趕了過來,見師兄又有進步,他是由衷的高興。
“我沒通天,但天通了我。”張之維搖頭。
我沒通天,天通了我……田晉中一愣,有些不解。
這時,張懷義有些憋不住了,詢問道:
“師兄,剛纔那般景象,你剛纔練的是聖人盜?”
“對!”張之維點頭,“我練的是聖人道!”
一字之差,沒人聽出來,張懷義繼續道:“青……青玄的那個?”
張之維點頭:“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算是……張懷義心裡納悶。
旋即,他想起青玄施展此法的樣子,雖然也是吸天地之精炁,但論聲勢,遠沒有師兄浩大啊!
緊接着,他又想起,師兄似乎說過,從青玄那裡得到的法門不完全,當時他還以爲這法子練不成。
修行一道,特別是這種高深的修行之法,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一字之差便是天差地別,但萬萬沒想到,這纔沒多久,師兄就練成了。
是師兄自己補全的嘛?若是如此,那說“算是吧”就合理了……他心裡想。
這時,一個二十出頭的道士說道:
“青玄是那位從我們天師府叛逃去全性的師叔祖吧,她靈魂不滅,從一百多年前長存至現在,靠的就是之維師兄剛纔練的術法,這麼說來,之維師兄已得長生?”
此話一出,在場的道士們無比動容,呼吸都急促了些,作爲一個修道之人,哪有不對羽化登仙,長生久視不向往的?
而現在,他們所向往的,就擺在了面前。
有擰得清的年長師兄提醒道,萬劫陰靈難入聖,靈魂長存不算長生。
但被衝昏了頭腦的小道士們哪聽得進去,想到之維師兄是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至誠之人,便起鬨着張之維把此法傳給他們。
張之維看了那幾個師弟一眼,淡淡說道:
“你們既然知道了是青玄的法子,竟然還想學?”
此話一出,衆人只覺得彷彿氣壓驟然變低,風聲,蟲鳴聲,流水聲都在瞬間停止,天地肅然一靜,只剩下張之維的話語在迴盪。
“青玄是咱們師叔祖一輩,是被賜予了雷法的大高功,即便如此,在修煉了此法以後,也是墮入了魔道,成爲了吃人的妖魔,以你們的道行,是想當妖魔?”
衆人齊齊低頭,不敢有絲毫異議。
就連在遠處觀察的一些師門長輩,也覺得心有慼慼。
他們默唸淨心神咒,想把這種感覺驅除,卻發現根本做不到,這不是心靈上的蠱惑,而是一種絕對的氣勢壓迫。
“今晚回去,每個人抄寫五百遍《道德經》清靜清靜!”
張之維命令道,首席大師兄的威風展現的淋漓盡致。
“是!”
“是!”
一衆師兄弟沒一個敢拒絕。
就連剛纔沒起鬨的也是一樣。
他們雖然沒起鬨,但即便嘴上沒說心裡也或多或少有些想法。
張之維點了點頭,他注意到後面還有一些道士沒應聲,是一些年長的師兄和長輩。
“一視同仁,師兄和師叔們,你們也一樣,五百遍!”
“你……”
一個師叔有些不服。
張之維把剛纔的壓迫感收了回去,笑道:
“如果師叔聽不進《道德經》,師侄也略動些拳腳!”
“算你小子狠,抄就抄,我還怕你不成?”
那位師叔用最狠的語氣,說出最慫的話。
張之維笑着給長輩們一拱手,隨後一步邁出,他去找師父去了,這些師兄弟們傳不得,但師父可是傳得的。
張之維的身影消失在山崖,只留下一句話在空中迴盪:
“好好抄,我過兩天是要檢查的!”
“好小子,之前師兄給他來了個代天師之職,這小子還當上癮了啊?”一個師叔笑罵道。
另一個師叔說道:“就憑他剛纔那番話,若非他是代天師,我得上去抽他。”
“誰說不是呢,不過,他是代天師,咱們還是聽他的,抄吧!”
“抄什麼抄,道士寫經也能叫抄?我是去誦讀經典的!”
張之維這個代天師早就過期了。但幾個好體面的長輩,沒路硬鋪,三言兩語間,便給自己鋪好了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