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呂慈赤着上身,手裡舉着鋤頭,一下又一下鋤着地。
千百次的鋤地,以及炁的蘊養,讓他手裡本來平平無奇的鋤頭,在月光下鏡子一樣的反光,鋒利無比。
一鋤頭下去,深深勾入板結堅硬的土壤之中,一勾一翻,輕盈無比,便把大片的泥土被挖了出來。
緊接着,用鋤頭的背部順勢輕輕一敲,板結的泥土頓時碎的四分五裂。
那模樣,不像是在勞作,倒像是在挖一塊鬆軟的糕點,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輕鬆自在。
只所以如此,是因爲呂慈鋤地的時候,前所未有的專注。
他思想放空,什麼都不想,但就是這種狀態,讓他領悟出了一些特別的意味。
“不愧是張師兄啊,這鋤地功越是修行,就越覺得高深,除了挖地的時候會全身心的投入,性命修爲增長極快外,挖地的姿勢也不簡單,包含了很多的東西。”
“因爲每一次鋤地的時候,身法和動作都是一前一後,一上一下,一左一右,雖然簡單,但若是練好,以後很多的手段都可以信手拈來,這就是根基。”
“難怪張師兄學什麼都上手極快,就是因爲根基深厚的無法想象啊!”
呂慈心裡感嘆:“張師兄老說自己是凡夫俗子,上次教這個的時候,也說是莊稼把式,卻是沒想到,他的莊稼把式和他這個凡夫俗子一樣不凡啊!”
呂慈按張之維所教,認真修行着。
同時,他也在鋤地功的基礎上,加入一些自己的理解,揮舞鋤頭的時候,時而如靈猴,時而如猛虎,時而如烈馬……力道千變萬化,心隨意動,意隨炁動。
這種狀態正是如意勁的修行最需要的。
呂慈越挖越起勁,用牛都要犁上半天的大片田地,竟被他吭哧吭哧三下五除二的挖完了。
挖完了一塊地,呂慈放下鋤頭,本來渾身沒有一點汗水的他,忽然間汗如雨下,密集的汗珠佈滿全身,頭頂白炁氤氳。
呂慈抖了抖身子,如意勁運遍全身,把沾滿全身的汗珠震飛出去,衣服瞬間變得乾爽起來。
他轉過身子,看着朦朧夜色裡的天師府,月光照在紅瓦上,微微閃着光。
這個年景,天師府還沒有通電,道士也沒有秉燭熬夜的習慣,除了某幾個卷王在日夜不輟的修行之外,大多數人都已經睡了。
“以往張師兄下山,要麼會帶着師兄弟,要麼會帶上我和老陸,但這次,他甚至都沒打什麼招呼就下山了,看來情勢很危急啊!”
呂慈眉頭緊鎖,他也加入了天通堂口,這些天天通堂口的事情,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真是可恨,我這個天通堂口的人,在這種事情上竟然幫不上忙,我要是修爲更進一步就好了。”
呂慈看向手裡的鋤頭,這小半塊山頭的地都被他鋤完了,他也略感疲憊了。
按照以往他應該回去休息了。
但今天,他有些不想回去。
“既然如此,便再挖半個山頭的地!”
呂慈身形一躍,兔起鶻落間便跳到了下面的田地上,舉起鋤頭進入狀態,就吭哧吭哧挖了起來。
龍虎山是山地,田地都是層層疊疊的梯田,呂慈把一塊地挖完,就要跳到下一塊地去挖,卻突然聞到一股肉香。
他鼻息翕動,順着香味看去,卻發現不遠處的田埂上,一個高大人影背對着他,點燃一堆篝火,正烤着一隻處理好的兔子,還不時的刷上蘸料,誘人的香味飄的老遠。
“這個身形……”
呂慈心裡一喜,當即就想喊張師兄,但旋即,他察覺到不對。
雖然他看到了張師兄的背影,也嗅到了烤肉的香味,但卻沒有感受到張師兄的炁息,就好像那裡本無人,卻有一隻兔子憑空被翻烤着。
看得見,卻感受不到,又是在這深夜之時,荒野之中,莫不是見了鬼?
不對,鬼也應該有炁息,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呂慈雖覺得有些詭異,但只猶豫了一瞬,便大着膽子走了過去。
等到靠近之後,他張嘴正要出聲。
忽然,一隻兔腿飛來,呂慈心裡一驚,就要閃避,但卻被兔腿塞了個滿嘴。
“我說刺蝟,挖了大半夜的地,吃根兔腿補補。”張之維說道。
呂慈愕然一驚,嘴上叼着的兔腿落下。
“張師兄,我就知道是你!”他一臉高興道。
而兔腿即將落到地上的時候,一股紫色巧勁從地面迸起,將那兔腿彈到他的手裡。
“這大半夜的,你都感受到不炁息,又看不見我的面容,如此詭異的事,你不試探一下,就這麼直挺挺的走過來?”
即便是張之維,也覺得呂慈是個鐵莽夫。
呂慈大咬一口兔腿,笑道:
“怕啥,我當時就在想,在龍虎山這一畝三分地,誰敢來冒充張師兄啊?那必然是張師兄本人無疑了,至於察覺不到炁息,那定是張師兄收斂炁息的功夫太高了,不足爲奇。”
“你小子倒是很有眼力勁啊!”張之維吃着另一個兔腿說道。
“張師兄,你是什麼時候到的?”呂慈又問。
“到了有一會兒了!”張之維說,“我今天回山,聽說山上出了個犁地狂魔,便過來看看,沒想到是你啊,怎麼,鋤地功鋤上癮了?”
呂慈撓了撓頭,笑道:“是有點上癮,以前修行是個苦差事,必須時時刻刻的收束髮散的念頭,還要忍住修行時的苦衷,雖然我修行還算刻苦,但說句老實話,這真不好受。”
“可自從那天隨大家去田裡勞作,學了張師兄教的鋤地功之後,我就好像是打開了一片新天地。”
“不用忍受之前的枯燥乏味,也無需時時刻刻的保持清靜,只是全身心投入的鋤地,便能性命雙修,獲得比之前更好的效果。”
聞言,張之維說道:“你小子倒是粗中有細,竟發現了其中奧妙,這是我以前參加每日勞作的時候弄出來的。”
“當時我用金光咒鋤地,幾息之間就把地挖完了,師父大怒,便規定不準用手段,還規定了勞作的時辰。”
“爲了勞作的時候不耽誤修行,我便參考了金光咒,功夫內丹術等丹功,搞了一個鋤地時也能性命雙修的法子,好不耽誤修行。”
勞作的時候都不耽誤修行,難怪張師兄有這般實力,我還得更努力的挖地才行啊……呂慈心裡暗歎一句,道:
“張師兄真乃神人,隨便創造出來的功法,都這麼不凡。”
張之維擺手道:“倒也不用過分高估,修行一途,人各有不同,有些難以忍受靜心打坐之苦,有些人難以忍受身體勞作之苦,這法子龍虎山上的人都會,但真學進去的沒幾個,只能說它更適合你吧!”
“張師兄所言極是,”呂慈笑道:“我曾邀請老陸一起,但他就更願意靜心枯坐,去修他的逆生。”
“人家以逆生之法錘鍊性命,你以挖田錘鍊性命,老陸又不傻,自然不會跟你一道。”張之維笑道。
呂慈說道:“話雖是如此,但我覺得吧,手段有高低,但單純的修行卻沒有,大道至簡,我用鋤頭鋤地,就未必比老陸打坐修逆生的效果差。”
張之維大笑道:“說的不錯,有些時候,越是簡單,越是直接,就越是好用,你好好挖,我就不打擾你了!”
說罷,他三兩口吃完手裡的兔腿,提着另外兩隻烤好的兔子往回走。
呂慈杵着鋤頭注視着張之維,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他才重新揮舞起鋤頭。
張之維踏着夜色回到天師府的袇房,回去的時候,他跟個鬼一樣,無聲無息的在周邊師兄弟們的袇房窗戶前打望了一下。
因爲屏蔽了炁息,無法被感知到,所以,不管是在睡覺的師兄弟,還是在修行的師兄弟,都沒發現他的偷窺,即便是張懷義也不例外。
張懷義盤坐在牀上錘鍊性命,雖然他更在乎術的修行,但性命方面也沒完全落下。
陸瑾如呂慈所說的那樣,在修行逆生,而田晉中的袇房裡卻沒有人。
“小田去哪了?”
張之維有些好奇,便隨手畫了張天地視聽符籙,霎時間,周圍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他看到田晉中在後山,手指並指成劍,擺出劍架,一指點出,白色的炁從指尖迸發,炁走龍蛇,一氣呵成。
在一段時間日夜不輟的練習下,他手裡的天通劍指,也有了長足的進步,已不單單隻能彈指直射,更能像揮劍一般打出連綿的劍炁。
只不過,還無法讓劍炁在指尖凝聚成宛若實質,隨意揮砍的三尺劍。
“進步很大嘛,終於捲起來了。”張之維很欣慰。
隨後,他收回發散的意識,不再關注周圍,開始靜心修行,先是例行公事一般三省吾身,修補性命之中的一些小的間隙。
然後開始運轉全身上下的七個能量場,繼續琢磨青玄的法子,欲要在近期突破百會穴,打開上天之門,接通天地之橋。
…………
…………
遼東,獅子口軍港。
海軍大將竹下勇次郎,穿着一套紅漆的南蠻胴具足,站在自己的私人收藏室內。
整個收藏室內掛滿了各種武器,從八面漢劍,到唐橫刀,再到東瀛刀,十字槍,手槍,獵槍,衝鋒槍,擲彈筒……應有盡有,牆壁上還掛着鎧甲,基本都是東瀛的各式胴具足。
這些武器雖然都有些年頭了,但卻光潔如新,刀口依舊鋒利,而在所有武器拱衛的最中心位置,則是一個空蕩蕩的刀架。
竹下勇次郎雙手捧刀,恭恭敬敬的把童子切安綱放了上去。
就在不久前,德高望重的伊勢神宮大宮司突然出現在了港口。
他可以不理會鬼島重雄這種退下職位的陸軍大將,但卻不能不理會神道教的大宮司,當即便去迎接。
大宮司得知他並未參與鬼島重雄策劃的圍殺道教小天師的行動,深深看了他一眼,卻並未斥責,只是讓他帶好天皇陛下賜予的童子切安綱,隨他去一趟。
他當即穿上胴具足,全副武裝的前往,只不過那個犯下滔天惡行的小天師早已離去,他們卻撲了一個空,
不過,雖沒有抓到小天師,但大宮司親臨,還是穩定了波雲詭譎的東北局勢。
那些蠢蠢欲動的各方神州異人勢力秘,瞬間安靜了下來,不敢再妄動。
就連因忍頭死後,已經聯繫不上的比壑山忍衆,都重新過來拜見。
大宮司並未對這些比壑山衆人下達什麼指令,只是把他們交予竹下勇次郎安排。
隨後,他似乎有什麼急事,便又返回了本土。
一來一去不過一天的時間,沒有發生任何戰鬥,兵不血刃就穩定了局勢,這便是神道教大宮司的威勢。
送走了大宮司,竹下勇次郎返回自己的府邸,把童子切放回原位。
他卸下盔甲,換上黑色和服羽織,凝視着面前的童子切,喃喃自語:
“安綱啊安綱,您說,要是我放棄前嫌,應了陸軍馬鹿之邀,參與了襲殺那小天師的行動,結果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呢?”
“嗡嗡嗡……”
刀架上的長刀震動,給出了回答。
“您說,無需那些廢物一般的失敗者,只要你我就夠?”
竹下勇次郎低聲呢喃了一句,旋即一掃剛纔的頹勢,大笑起來。
笑聲中,童子切安綱劇烈震動,隱隱泛着紅光,而竹下勇次郎笑得也越發癲狂起來。
這把千年前曾斬殺過大妖的名刀,在被天皇供奉了近千年之後,越發的邪性了起來。
而竹下勇次郎在執刀的過程中,受到童子切安綱的影響也越來越大。
這種影響,他自己似乎都沒有察覺,或者說,他察覺到了,但他並不在乎,有些時候,爲了追逐力量,適當失去一些東西,是很正常的事。
當初,他初得童子切,便在海上將柳坤生重傷,若是換到現在,他有信心數刀之內,讓那大蛇有來無回。
童子切的刀身發出紅光,光影將竹下勇次郎的面容分割出了明暗黃昏。
隨後,他轉身出門,異人方面的局勢已經被大宮司穩住了,接下來,他要穩定軍方的局勢,這幾天,那姓張的矬子,有些過於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