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大上清宮。
真人殿裡,茶壺裡的水煮的滾沸,一股縹緲的茶香瀰漫在院子裡。
張之維,張靜清,張異三人分兵坐在桌子的四方,張靜清坐在首座,張異次之,再是張之維。
張靜清輕輕飲下一口茶,看向張之維,之前下山的時候,張之維說自己念頭不通達,所以要下山復仇,現在他回來了。
“念頭通達了嗎?”
張靜清問,他並不關心張之維給沒給白仙們報仇,他只在乎張之維有沒有靜下來。
“通達了,”張之維道:“擾我清靜之事已除,弟子現在心靜如止水。”
“靜下來就好!”
張靜清點了點頭,又看向張異:“師弟從鐵剎山的古茶確實不錯,看似平平無奇,卻又有一絲道蘊,能讓人心靜。”
張異說道:“這茶取自鐵剎山八寶雲光洞前的一棵茶樹,茶樹本來平平無奇,但傳聞郭真人喜歡在茶樹下修行悟道,因積年累月的聽郭真人講道,被炁滋養,竟然不可思議的得了炁,雖不像動物得炁一般靈智大開,卻也初通人性,邁上了修行之路,所以,這茶葉纔有這般效果。”
張靜清點頭:“原來是草木得炁,難怪難怪……”
張之維聽着師父和師叔對話,沒有插嘴,心裡在暗暗吃驚,雖說萬物皆可得炁,但花草樹木得炁總是少見,他知道的,好像就只有納森島的神樹。
不過,神樹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同,與其說它是草木得炁,不如說它是一種規則。
至於鐵剎山的郭真人,這是一位得了道的存在,只不過不是正一一脈,而是全真龍門。
嚴格來說,出馬仙一脈還是因他而起的呢,因爲出馬仙開山祖師之一的黑媽媽,便是他座下的護法。
而郭真人是明末的人,也就是說,現存的這一票仙家裡,不管吹的有多厲害,什麼胡大太爺胡天祖,參與過商周的封神之戰,什麼胡幾太爺又幹了什麼不得了的事,那都是爲了方便收穫香火信仰而瞎編的。
出馬仙中的最長者,也就和前朝的存在年限差不多,在三百年左右。
當然,能存在三百年,也已經非常不凡了。
不過,長存的出馬仙家今猶在,卻不見了黑媽媽和郭真人。
“之維,把你這些天下山的經過,說給爲師聽聽。”
張靜清的話打斷了張之維的思緒。
張之維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便把自己這幾天的所作所爲,給師父大致講述了一遍。
聽完,張靜清陷入沉思,過了片刻,道:
“一切如爲師料想的那般,這是一個圈套,倭寇是衝你而來的,這次襲殺已算驚險,若無仙家助拳,你師叔和蘭姑相助,再加上唐門的介入,後果難料。”
“而且,倭寇損失這麼大,斷不會善罷甘休,下次襲殺,只怕會準備的更充分,近期你別再干預東北之事了。”
張靜清提醒道:“倭寇是猛虎,那張大帥又何嘗不是豺狼,都是各懷鬼胎,各有私心,你也別把他當成一個純粹的愛國義士,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好好留在龍虎山上修行吧。”
“師父,我知道了!”張之維自然知道張大帥不是什麼好好先生,甚至他本人也不想與其有太多糾葛。
“對了,師父,這次的比壑山忍衆,雖然忍頭死了,長老死了,但還剩下一些殘兵遊勇,若這些倭寇不知進退,潛入關內,向我們天師府復仇,又該如何是好?”
張靜清看了一眼張之維,淡淡說道:“承者爲前,負者爲後。承者,乃謂先人本承天心而行,負者,乃先人負於後生者也。”
佛教講因果,道家講承負,兩者相似,卻又有不同,這句話裡,張之維做的事爲承,若同門被報復了,那就是負。
張之維有些怪異的看了一眼張靜清,這句話可不像是師父的風格。
“得了吧你,說是這麼說,真要出了事,你能忍得住?若是自己理虧就罷了,這種情況,你不得去找回場子?”張異說道。
隨後,不等張靜清回答,他話鋒一轉:“師兄,這次我在遼東,疑似看到祖先血脈覺醒的張家人。”
張靜清喝茶的動作一停,凝視着手中茶盞中清澈的茶水,片刻後,道:“遷去遼東的那一支嗎?”
“並沒有確定,但我懷疑是……”旋即,張異把張三甲的事給長張靜清講了一遍。
張靜清沉默了一會兒:“那一脈最重血脈,既不外嫁,也不外娶,與世隔絕,若他真是張家人,他祖上既能遷出,而且他血脈覺醒卻無人在意,那這就說明那一脈應該是出事了。”
頓了頓,張靜清繼續道:“出事也正常,血脈總歸是越來越稀薄的,靠血脈之力維持的家族和勢力,走到今天,哪有不衰弱的?”
“誰又能保證家族裡的每個後代都是有用之才?”
“他們或許早就出問題了,只是我們漠不關心,所以未曾注意,這次也是機緣巧合而已。”
聞言,張異說道:“師兄,我們要去找到這一脈嗎?”
“找他們幹嘛?”張靜清問。
張異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坐在旁邊喝茶的張之維,欲言又止,這混小子聽了,還不得傳得到處都是?
張靜清瞥了一眼張之維,本想將他轟出去,但仔細想了想,並沒有這麼做。
“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張靜清道。
“那一脈既已衰落,曾經的東西,只怕守不住了,我們要拿回來嗎?”張異詢問道。
“拿不拿回來,對我們天師府有影響嗎?”張靜清問。
“確實是沒影響,可那是我們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啊!”張異說道。
“什麼東西?”張之維道。
張異沒說,雖然他對張之維很好很照顧,但誰讓他是一個大嘴巴呢?
倒是張靜清,沒有選擇遮着掩着,開口道:“老祖天師給我們留下了些東西,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張之維點頭。
“你且說說。”張靜清道。
“天師傳承,三五雌雄斬邪劍,陽平治都功印,正一盟威符籙,這三者也被稱爲天師三寶。”
“這三寶你可曾見過?”張靜清說道。
張之維說道:“三寶中,正一盟威符籙,是道教最初的符籙,它在師父您的身上。”
“而陽平治都功印,一般是做法事,或者敕令鬼神時用,之前的法職考覈,師父一念之間就敕令出上壇天兵五路元帥之一的關羽,應該便是動用了陽平治都功印。”
“唯獨三五雌雄斬邪劍我從未見,但此劍肯定供奉在天師府中,因爲我偶爾驚鴻一瞥,能感應到它的炁機。”
“天師三寶都在,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張之維說道。
張靜清聽了,笑了笑,道:“三五雌雄斬邪劍,既是雌雄,當有雙劍,你何曾見過兩柄?”
張異有些詫異的看着張靜清,什麼時候,自己這位師兄轉性了?
若是以往,張靜清不會給張之維說這些,但今天,或許是見到了張之維一直以來的成長,亦或許是心血來潮,他沒作隱瞞。
張之維頓時反應過來,道:“相傳雌劍被鎮於鶴鳴山的戒鬼井內,以此來震懾人間的妖精邪怪,而雄劍則是作爲歷代天師傳承的信物存在於天師府之中,師父的意思是,三五雌雄斬邪劍裡的雌劍並不在鶴鳴山之中,而是被另一脈的人帶走了?”
張靜清點頭道:“確實是如此。”
“光拿一把劍有什麼用?”張之維問。
張靜清道:“天師三寶,各自都有強大的能力,不說其他,只說三五雌雄斬邪劍,此劍狀若生銅,劍柄爲五節連環,劍身隱隱刻有秘法符文以及日月星辰,劍重八十一兩,象徵着太上老君八十一化,裡面蘊含了道教中的至理。”
“道教至理……”張之維愣了愣,問:“這至理能通天嗎?”
張靜清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張之維,道:“道理能通天,但它本身只是一件兵器,通不了天。”
回答的很乾脆嘛……張之維說道:“師父能讓我觀看一下三五雌雄斬邪劍的雄劍嗎?”
張靜清沒好氣道:“祖宗法器,豈是想看就能看?”
張之維也不意外,這種事關宗門傳承底蘊的殺伐之器,若隨便給人看,豈不是和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差不多?
“說起來,這把劍自古被請出的次數就不多。”張異說道。
“爲何?”張之維問,“因爲咱們天師府沒怎麼遭遇過大敵?”
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爲自他拜入山門開始,天師府便沒遭過劫。
張異說道:“哪有長盛不衰的勢力?咱們天師府家樹大招風,在幾次王朝更迭中,也幾經遭劫,在現在這個亂世之中,你所看到的穩定,只是因爲師兄頗有手段。”
興許是張靜清開了個頭,張異也不再隱瞞什麼,繼續說道:
“之所以很少用,是因爲這把劍更多的能力是降妖除魔,老祖天師把它留下來,並不是作爲有傷天和的殺人利器存在的。”
他看向張之維:“單純的殺人利劍,你應該不陌生吧,這次東北之行就有一把。”
“師叔你是說蛭丸?”張之維反應過來說道。
“你說的蛭丸,就是之前我做法時,襲襲擊我的那個忍者所持有的兵器對嗎?”張異說道。
“是那一把!”張之維點頭。
“那忍者來襲擊我的時候,我用護身神將擋了他一刀,當時給我的感覺是這把刀非常的邪惡,刀下有數不清的亡魂,他們的怨氣在滋養着這把刀!”張異說道。
張之維點頭:“確實如此,這是一把妖刀,它就像是一條水蛭一般,不僅吸宿主的血,還吸刀下亡魂的血,執掌這把刀的人叫魔人,會被刀侵蝕心智,而被這把刀殺掉的人,會被吸收掉靈魂,這把刀會截取被殺之人的部分手段,反哺給執刀的魔人,殺的人越多,魔人會的本領也就越多。”
“殺人奪取能力?”張異吃驚道,“這世上竟有如此邪惡的兵器,這次讓他給逃了,不知今後要掀起多大的殺孽?!”
“那倒也不會,”張之維說道:“手段會的再多,但受制於經脈的侷限性,同時能用的不多,就算會的能力再多,在一些關鍵時候,也很難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
“這麼說也確實如此!”張異點頭。
“而且,這人活着,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比死了更有用。”張之維說道。
“此話怎講?”張異問。
張靜清也瞥向他,想知道他有何見解。
張之維說道:“比壑山忍衆的潛伏能力很強,一旦他們覺得局勢不對,極有可能隱姓埋名,潛伏起來,到時候大海撈針。”
“而此人,他在比壑山的地位很特殊,忍衆們不會輕易放棄他和他的刀,定會聚集在他周圍。”
“但這人有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渴望殺戮,一旦他進行殺戮,那比壑山忍衆就是再會藏,那都沒有意義了,這有助於我們剷除比壑山忍衆。”
“你這臭小子不瓜啊!”張異有些吃驚道。
“放長線,釣大魚,這個想法不錯。”張靜清讚歎道。
“我的智謀,師叔和師父又不是不知道!?”張之維笑道。
“誇你兩句,你還喘上了!”張異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隨後看向張靜清:“師兄想不管,但若那一脈衰弱的厲害,無法再守住雌劍呢?”
“那自當迎回來!”張靜清沉聲道。
“如此甚好!”張異點頭道:“我會派人留心此事的。”
張靜清道:“我也會留心,還有什麼事嗎?沒什麼事情的話,就回去吧,好好調息一下,恢復心神。”
“師父,我還有些修行上的事需要請教你!”張之維說道。
張靜清打眼瞧了張之維一眼:“難得啊,什麼事?”
“師父,我在修行上有所突破,連帶我的身上,也都出現了一些狀況。”
張之維從寬大的袖袍下,伸出自己的手,骨戒粗大,但溫潤光澤,不像是血肉,倒像是黃玉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