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長眉修目,一身雪白長衫穿在修長的身上,微微折起的袖釦露出本白的裡子,衣襟處的翡翠釦子翠澤盈綠,更把男人映的脣紅齒白眸如點漆。
姜老闆一下就皺起眉頭,“莫憑瀾,你怎麼來了?”
“聽說姜老闆把我的夫人留在府裡做客,我特地來接夫人回家。”
姜老闆哪裡會認賬,他冷笑,“莫老闆,你的夫人自家看好了,倒是跑到我這裡要人,有這樣的道理嗎?”
莫憑瀾在餘杭呆了這些日子,倒是不少人認識他,知道他是北方最大的商人之一,很多人也和他有生意來往,但是礙於姜老闆在蘇餘的勢力,沒人敢說話。
原來,姓姜的跟當地的軍政府一個團長是拜把的兄弟,所以他才橫行無忌。
此時更是有恃無恐,莫憑瀾單槍匹馬,又是在他的地盤,今天不弄死他算便宜了這個小白臉。
可莫憑瀾臉上的神情始終是淡淡的,不懼怕與他,“姜老闆,別跟我演戲了,你這新娘子就是我的夫人,不信打開蓋頭讓大家看看。”
長安此時也聽到了莫憑瀾的聲音,真沒想到這危急關頭出現的人會是她,一時百感交集竟然沒發出聲音,此時才大喊一聲,“莫憑瀾,救我。”
這下可明白了新娘子認識人家,可是姓姜的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冷笑着說:‘莫憑瀾,你仗着自己那張臉勾引我的六姨太,給我發現了攆走,現在竟然敢公然說我的六姨太是你的夫人?欺負人都欺負到蘇餘來了,來人,把人給我打出去。’
長安愛莫憑瀾,是深入到骨子裡的那種,傻到愚不可及病入膏肓,此時聽到莫憑瀾有危險,她掙開按住自己的僕婦,扯下蓋頭大叫着,“莫憑瀾,你快走。”
莫憑瀾眼睛一熱,心裡一酸。
這些日子對長安的怨氣無影無蹤,他聽到了心裡的聲音,長安長安。
凶神惡煞的僕人大手已經圍攏過來,把他圍在中間,就要對莫憑瀾動手。
長安哭喊着,“不要,憑瀾哥哥,你快走。”
莫憑瀾竟然還能沉的住氣,姓姜的卻陰毒的勾起嘴角,媽的這小子再鬧把他給打死也是活該。
忽然,一個下人慌慌張張跑進來,慌慌張張結結巴巴,“老,老爺,大事不好了。”
姜老闆一腳把他給踢倒在地上,“狗東西,慌什麼?”
那下人很委屈,指着門的方向,可是已經不用他指點,人已經進來。
兩排大兵荷槍實彈正整齊的走進來,領頭的軍官也是個大高個兒小白臉兒,戴着一副眼鏡,藍色軍裝被巴掌寬的牛皮腰帶整齊的束住,更顯得挺拔高挑,一見姜老闆露出一分淡淡的笑意,“姜老闆,你好。”
“是,是白家三少?”
白長卿摘下軍帽,“正是白長卿,我這幾年沒回蘇餘了,這一回來就聽到辦喜事,姜老闆,請我喝杯水酒呀。”
看到白長卿肩膀上閃閃發亮的金星,他知道他官位不低,還是中央軍的編制,他跟白長卿有點私怨。當年的白長卿只是蘇餘白家的三少爺,他的三姨太是白長卿的相好,他給搶了,白長卿氣不過就把他給打了,結果鬧到了白老爺子的面前,這白三少給打了一頓就攆出家門去了軍中,想來這次是來者不善。
姜老闆雖然有點錢權,但是萬萬不敢和蘇餘白家比。白家在前朝的時候就是大官,後來國民政府推翻了大洪朝,白老爺子的爹關鍵時候出力,在新政府又當上了高官。白家子孫都入仕,唯獨這三寶貝在家讀書修身,開始他不知三姨太是他的人,等娶了又不甘面子。事出後白老爺子是感謝他的,畢竟白家不會讓戲子進門,但是白長卿就不行了,這才引出這段公案。
這都過去好幾年了,沒想到姓白的當了中央軍的團長,還幫了莫憑瀾。
臉上堆着笑,他實在不好得罪白家,“白三少,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可是有什麼誤會?”
沒等白長卿說話,莫憑瀾冷冷道:“你的喜事?那是我的夫人,你把我夫人強迫這喜堂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姓姜的你真以爲欺男霸女這蘇餘就沒有人能管的了你嗎?”
白長卿接話道:“莫兄,你要適應。這姜老闆欺男霸女又豈止一天了?對不對呀,父老鄉親嗎?”
此時,這賓客們也不再敢幫着姜老闆不言聲了。
白家本來就惹不起,現在這白三少又當了中央軍的高官,他們也怕。
於是場上有人開始附和,而且附和的聲音越來越大。
白長卿擡腳踏在椅子上,一掃前些年的斯文樣,倒是變成了個丘八。他粗着嗓子吼了一聲,“姜老闆,這蘇餘的父老鄉親都知道你呀,還不把人還回去,你還等着我落你個拐賣人口的罪名抓到我們中央局的大牢嗎?”
姜老闆打了個寒顫,誰都知道中央軍的大牢是個修羅場,是有進沒回的地方,他灰着臉說:“可能有誤會,那個,莫老闆你把人給帶走吧,兄弟我對不起了。”
“誤會,我看不盡然吧?”
姜老闆心裡打了個突,他知道今天這事兒不是還了人就能了結的,他忙拱手道:“白團長,請裡面談。”
莫憑瀾趕緊去把長安給拉起來,他緊緊攥着她冰涼的小手兒,“不怕,長安我們不怕。”
他衝白長卿點點頭,白長卿便跟着姜老闆走入了內宅。
莫憑瀾抱起長安,在手下的護送下也離開了姜府。
長安這會兒已經喊啞了嗓子,她不說話,緊緊抱住了莫憑瀾的脖子,人是虛弱到了極點。
莫憑瀾把人給帶入了一傢俬人府邸,這是白家的一座別院,他讓人去準備洗澡水,要把長安的一臉濃妝和身上那燻人的花露水味道給洗了。
長安泡在熱水裡的時候他也沒有出去,而是拿了肥皂給她擦洗。
長安神情木然,過了許久才說:“不用你。”
他也沒有出去,而是溫柔的給她洗頭,“長安,過去的那些事兒我們都讓他過去吧,以後我們從新開始。”
長安微微仰頭看着屋頂,“你這是什麼意思?大度的可以既往不咎?”
莫憑瀾握着她頭髮的手指一頓,“不是,我已經調查清楚,這一切都是姓姜的在背後搗鬼,怪不得他那天莫名其妙的去了碼頭,估計就是去看你上船了沒有?”
果然是姜老闆?知道了真像長安反而不信,難道只是姜老闆,就跟何歡兒沒有一丁點關係?
見長安不信,莫憑瀾說道:“長安,害死阿沅和阿桃的人我們已經抓住,他對罪名供認不諱,不過也抓不到姜老闆的把柄,這人是他僱的,又給了大價錢,我們只能把他給繩之以法替你的朋友報仇。長安,對不起。”
一句輕輕巧巧的對不起幾乎要讓長安崩潰。
她受了那麼多苦,被侮辱被褻瀆,無辜的朋友也被連累致死,自己也差點死在大牢毀在姜老闆手裡,他就只是一句對不起?
忽然間,長安覺得自己要崩潰。
這許久都在強撐的堅強輕而易舉的瓦解,閉上眼睛,她覺得很累很累,已經說不出話。
“長安,長安。”
“你出去,我想靜一會兒。”
莫憑瀾一直很強勢,但是這次他是真覺得自己做的對不起長安,便退了出去。
他沒覺得長安會怎樣,更不會想到她這樣的人會自殺。
其實長安不是自殺,她只是想試試死的感覺。
死了是不是也這麼的累。
屏住呼吸,慢慢的把頭沉入到水裡,一秒,兩秒,五秒,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她的腦子裡開始缺氧,眼前似乎出現了很多幻象。
小時候莫憑瀾的默默守候,大了卻若即若離,到後來成親的相看成仇,她忽然覺得這段感情自己糾結的毫無意義。
莫憑瀾呀莫憑瀾,你說可以重新開始,可是多了何歡兒,我們又怎麼能開始?
愛情裡的路太窄了,有了你我,第三個人是多餘。
水面上冒出一連串的氣泡,跟着那氣泡變成了粉絲紅……
莫憑瀾就在外面站着,他仰頭看着屋頂,心裡還有些後怕,如果不是自己及時回到了不是自己找到白長卿幫忙,那麼長安她……
一想到她有什麼不測,他的手就抖得不成樣子。
忽然,有什麼在心裡一閃而過,他腳下一踉蹌,立刻推開了浴室的門。
長安有一次在浴缸裡睡着的經驗,那個時候莫憑瀾以爲她是自殺,但是長安卻說她根本不會自殺。
可前後纔不過十幾日,那個說永遠都不會自殺的女孩卻溺在浴缸裡。
看着水面上漂浮着一縷縷粉紅,他嚇得靈魂都要出竅,抱着長安的身體差點栽倒。
隨手扯了條浴巾把人給裹住,他大聲喊着,可是喊得是什麼自己都分不清楚。
長安住了醫院。
經過好幾個小時的搶救人才脫離了危險,她躺在白色的房間裡,臉幾乎和牀單一個顏色,看起來弱小又可憐。
莫憑瀾一直握着她的手未曾放開,他只有清楚的感覺到她的脈搏跳動心才能放下。
有幾個字他知道此時很適合自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大概是黎明時分長安才慢慢醒過來。
此時屋子裡的一切都像包在灰藍色紗霧裡,迷障一般的看不分明。
長安慢慢轉動眼珠,看到了趴在牀邊昏睡的莫憑瀾。
她的手還在他的手裡,被握的有些緊,她不舒服,想收回去。
雖然她動作很輕,但是他還是醒了,睜眼看到長安已經醒來很激動,一把又把她的手給拉回去,“你醒了。”
長安嗓子裡發出一個單音節嗯,莫憑瀾立刻問:“渴不渴,我給你倒杯水喝?”
長安搖搖頭,過了一會兒纔有氣無力的說:“我不是自殺,我就是想體驗一下死了是不是比活着輕鬆?”
本來有很多要責怪她的話根本就吐不出來,他柔聲說:“以後不許這麼傻,死了就沒有任何感覺了,長安,對不起。”
他的態度讓長安意外,要是在以前她肯定會高興,可是現在卻提不起一點興致,還是累。
見她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厭惡,他以爲是她不舒服,便問道,“要不要叫醫生來給你看看。”
莫長安搖頭,“我就想睡一會兒,你別再拉着我的手,疼。”
莫憑瀾忙放開,把她的手小心的放在了被窩裡,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那我就在外面,你有什麼需要儘管說。”
“好。”她閉着眼睛說的話。
她一覺睡到快中午,是看護在照顧的她,此時莫憑瀾正和白長卿在車裡說話。
白長卿得意洋洋,“這一把姓姜的可是大出血,我敲了他十萬大洋。”
“恭喜白團長,我說這比買賣做來很合算,開始您還猶豫。”
白長卿看着眼前這個桃花眼的男人,不由得對他提高了警惕,自己已經覺得修成了狐狸,可眼前的這位比狐狸還精呀。
也算是回報,他對莫憑瀾說:“對了,我查到是誰在牢裡帶走了你的夫人,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人。”
莫憑瀾皺起眉,“誰?”
“韓風凜,汗青幫的韓風凜。”
莫憑瀾完全想不到,但是他的表現沒過於太驚訝,“我知道了,謝謝白團長。”
白長卿笑笑,“連他們在出名的鬼宅蘇府過了一夜你也知道嗎?”
莫憑瀾臉上的肌肉幾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倆名逃犯越獄,逃到了鬼宅裡,這位韓風凜果然是個人物。”
白長卿的目的已經達到,便沒有再說下去,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莫兄,那你好好保重,告辭了。對了,我本想進去探望尊夫人,但倆手空空又覺得沒臉,下次。”
“白團長客套了,你已經幫我們這麼多,我替長安謝謝你了。”
兩個人真真假假的來了一套,白長卿坐車離開,莫憑瀾回到了醫院。
見她進門,長安本來的笑臉微微收縮,跟着眼睛裡的光瞬間黯淡下去。
莫憑瀾的心尖兒一顫,隨後又裝出一副笑臉,“長安,你想吃什麼,我讓人去給你做。”
長安搖搖頭,“我沒什麼胃口,我可以出院嗎?”
莫憑瀾當然拒絕,“等你養好了身子再出院,別跟我犟,行嗎?”
長安沒有再說什麼,她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莫憑瀾眼角浮現着淡淡的寵溺,彷彿在寵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他把被子給她往上拉了拉,“我去準備飯。”
他剛走,就進來一個穿白袍的醫生,看護出去洗東西了,屋裡就剩下長安一個人。
長安問他,“醫生,你是要檢查什麼?”
醫生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精光四射,他對長安說:“脫衣服,我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