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意

夜深, 籠罩在心頭的陰影成了真,化成四腳動物悄聲爬上牀。

髮尾掃過鼻尖,故意逗癢, 伊綿後知後覺的揉了一下鼻子, 沒意識到危險, 沉在夢裡不願醒來。

紀靈語偷笑一會兒, 俯身落下惡作劇的一吻, 她小心翼翼的鼻息,輕輕掃過伊綿的鼻尖,臉頰, 嘴脣……

“啪!”

伊綿一巴掌呼到自己臉上,撓了幾下, 又懶懶的呼扇幾下, 像在驅趕某些不長眼的蚊子。

紀靈語撫起伊綿的臉, 心疼的同時快要繃不住笑了。

伊綿心生厭煩,偏偏家裡的電蚊香讓紀靈語拿走了, 無可奈何,她扯過被子,矇頭繼續睡。

……

不知睡了多久,伊綿微微睜眼,牀頭櫃上的鬧鐘顯示不到凌晨五點。

春夢了無痕。

猶豫再三, 伊綿抱住身邊熱乎乎的被子, 充當心心念唸的某人。

紀靈語從睡夢中驚醒, 在吵醒伊綿的美夢和變成伊綿的美夢這兩項選擇裡, 緊咬下嘴脣, 從沒覺得日子讓她如此想笑,又如此難熬。

“紀……想你……”

紀靈語聽清伊綿的夢囈, 心裡臥槽連連:造孽哦。

……

九點。

伊綿打開臥室的門,走過客廳,腳步猛地一停。

某人側臥在沙發裡看電視,居家服的領口微垂,春光一覽無餘,兩條大長腿幾乎霸佔整張沙發,悠閒自在,看樣子似乎早就躺臥在這裡。

面對伊綿的詫異,紀靈語露出燦爛的逞笑容:“早啊~”

屏幕裡在播《黑鷹》第九集,紀靈語飾演一位用舞女身份進行僞裝的諜報人員,鮮豔時髦的衣着下,永遠掛着嫵媚討巧的笑容,就如她的藝名:金玫瑰。金玫瑰作爲女主角,機警靈敏,雙商高,是男主角的隱藏上線。前幾集裡,多虧男主角遭人算計,金玫瑰才能走出舞廳,爲觀衆展露她超水平的業務能力。

伊綿忘記昨晚看到哪裡,暖色調的畫面裡,金玫瑰一曲唱罷,回到後□□自拆卸裝扮,靜候接頭暗號的到來,是一場重頭戲中戲。

接頭人正是男主角,剛硬俊郎的臉龐,一身筆挺的深藍色西裝,蓋不住男演員自身的硬漢氣質。特寫鏡頭下,這位男主角眼神深邃,嘴脣輕抿,故事隱藏的很深。

伊綿聽不見臺詞,回身在茶几上掃了一眼,紀靈語知道她找什麼,拿起遙控器調高電視音量。

·

“陳先生?你怎麼進來了,這不是你應該進的地方。”

“你就這麼不想見我。”

“是你太太不想見我。”

“玫瑰,不是說好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提她嗎?”

“誰說的?”

·

渣男配小三女,兩人演的是不錯,伊綿沒眼看,調頭走進衛生間。紀靈語目送伊綿走進衛生間,躺倒在沙發上,懊惱的揉揉腦袋。

【一舞傾城羣】

花雪薇:

-今天不排練嗎?

-教室就我一個人呀

紀靈語:

-我今天請假

馮蒂:

-我今天也請假

伊凌:

-我馬上到教室

-@花小花今天一對一授課

花雪薇:

-[請不要欺負我這種年輕又好看的少女].jpg

紀靈語:

-哈哈哈哈哈

走出衛生間,紀靈語還原封不動的坐在沙發上,伊綿徑直走進廚房。

伊早餐很簡單,一杯牛奶,一個牛角包,一根香腸,明顯的單人份。紀靈語在廚房掃視一圈,沒找到其它吃食,索性一屁股坐在伊綿身邊,搶她盤子裡的香腸吃。伊綿一邊吃自己的,一邊看電視,全程不予理會,彷彿身邊是不存在的存在。

·

金玫瑰和男主角接頭成功,金玫瑰高興的加歌一曲,這也是她身爲金玫瑰的最後一曲,唱罷,她就要和男主角私奔十里洋場,奔向更廣闊的天地。

安可曲進行到尾聲,畫面定格在陳先生的微笑上。

鏡頭一切,一位時髦的婦人帶着法租界一隊巡捕前來鬧場,引起不少騷亂,臉盲的觀衆要問這婦人是誰,第一集名存實亡的陳太太是也。

陳先生的笑容僵在臉上,一直用紈絝子弟的形象僞裝自己的他,竟在權衡利弊後,用旁白告訴緊張的觀衆:不,我還不到暴露的時候。

衆人眼睜睜看着金玫瑰被一干巡捕從舞臺中央拖到舞池中央,毫無尊嚴的被按在地上,被迫低頭。

夫人頤指氣使:“你們幾個,給我扒了她的衣服!”

·

伊綿方纔洗漱,錯過了兩人在後臺相擁接吻的畫面,這下倒好,回憶在夫人的謾罵聲和金玫瑰的掙扎中閃現,伊綿不僅將方纔那幕吻戲補上,前九集的感情戲也重溫一遍。

伊綿皺眉:“他就這麼幹看着?”

“啊?他……他要掩護自己啊,而且玫瑰和陳在一起就是小三兒嘛,活該被打。”

伊綿看着金玫瑰在劇裡受欺負,早餐沒吃飽,反倒生出一肚子悶氣。

男主角“忍”到最後也沒出手相救,劇迷開麥罵姓陳的自私,男主粉罵編劇腦殘:爲什麼男主會被配角搶先一步?男主光環呢?

·

“砰——”一聲槍響。

循聲望去,二樓的樓梯口立着一位身穿白色西服,梳着油背頭,體型矮胖的中年男人——舞廳的金老闆。金老闆一手抽着雪茄,一手執杖,踱步下樓,身後跟着三個面相兇殘的馬仔,亦步亦趨。

站在金老闆左手邊的馬仔,手中拿着一支毛瑟□□,槍口還燙着,正是方纔引起恐慌的來源。

右手邊馬仔拱手道:“今天金爺請客,掃了各位的興,對不住!”

最後面的馬仔負責送客人們出去,遇到稍有怨言的客人,他還會彎腰賠禮道歉。如果不是他擼胳膊捲袖子,一副隨時幹架的樣子,客人被轟走前都要對他的服務態度留下五星好評了。

金老闆垂眸,冷冷瞧着金玫瑰。

金玫瑰不甘示弱,回瞪。

金老闆緩緩吐出幾個大煙圈:“原來是法租界總華捕丁總的掌上明珠,怎麼?陳太太在我這裡鬧出人命,丁總就不管了?”

“我要帶這個賤人走!”

“不行,武藤先生要聽她唱歌,她不能被你帶走。”

金老闆眼神示意,兩個馬仔上前,對抓着金玫瑰的兩個巡捕一拱手,兩個巡捕正左右爲難,眼神一商量,不約而同鬆開手。

兩個馬仔架起金玫瑰,二話不說架到二樓的包房去了。

“什麼狗屁日本人,我呸!”

陳太太最後這一“呸”,對着追上樓的陳先生的背影。

金爺的笑裡透着陰險:“陳太太,現在日本人在跟求我合作,看在我和你父親是老相識的份上,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話轉告給武藤先生。”

“我纔不怕日本人!”

“很好,那勞煩陳太太幫金某轉告一句話給丁總,就說金玫瑰是我金某的女人,就是送給日本人唱歌,也絕對不送去丁家做姨太太。”

女二號哪裡斗的過老奸巨猾的金爺,哭着跑出舞廳,陳先生也不顧上她,一心想着金玫瑰的安危,更想着那個名叫武藤的日本人。

追上樓,他才發現二樓包房裡根本沒有所謂的日本人,是金爺在拿日本人嚇唬他們。

·

金老闆上演一出狗熊救美,儘管手段並不光彩,也不溫柔,卻阻止不住伊綿嘖嘖稱奇:“金爺要是換個帥哥來演,一定有不少人站雙金□□吧!”

紀靈語:“嘿嘿~”

·

一集播完,伊綿從劇情裡回過神來,起身收拾餐具。紀靈語出手幫忙清理廚房廢料,伊綿也不說“謝謝”,一直迴避。

伊綿走進臥室拿出手機,點開置頂聯繫人的對話框,對着昨晚入睡前的聊天記錄,忍不住嘴角上揚。

紀靈語老婆:

-我今天學會一種魔法

-如果你想我,就默唸二十遍“我愛紀靈語”,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金玫瑰:信我沒錯].jpg

·

遇見紀靈語之前,伊綿有一個黑白世界;

遇見紀靈語之後,世界開始五彩斑斕。

·

“綿綿回國後,變現的一直很平靜,那端時間我們爲然然的後事操勞,沒人照顧她的情緒,直到她在葬禮上昏倒,我們才知道……綿綿患上了精神疾病。”

“精神疾病?”

“精神分裂症……”

“What!”

這是伊綿多坦誠,也絕對不會告訴紀靈語的秘密,伊凌也不怕伊綿生自己的氣,開誠佈公的講出來,要驗一驗紀靈語的勇氣和真心。

“在發訃告的前一天,綿綿穿着然然的衣服,用着然然的遺物,約然然生前的朋友出去玩……我和爸爸很生氣,狠狠的訓斥了她,並且讓她去和然然的每一個朋友解釋。之後她再也不假扮伊然了,她牢牢的記着自己是姐姐伊綿。”

葬禮上,伊綿昏倒了,怎麼都叫不醒,衆人手忙腳亂把伊綿送到私人醫院,誰也沒有想到,伊綿早已患病……醒來後,伊然開始對着空氣進行交流,和正常人的自言自語不同,那是日漸嚴重的妄想症。

伊綿在腦子裡所產生的幻覺,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能看到,在經過初步的診斷後,醫生感到棘手的問題是:患者的幻想對象是孿生妹妹。

“爲治療綿綿,醫生曾建議我們把伊綿關在一個沒有任何鏡面的病房,我和爸爸同意了,這個方法見效很快,短短三個月的物理治療後,綿綿成功出院了。”

紀靈語暗暗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如果她好了,就不會離家出走了。”

紀靈語硬生生打了一個寒顫——西餐廳冷氣開這麼足,要死啊!

“你知道嗎?她大學輔修心理學,竟然可以做到醫者自醫……再加上一點點表演天賦,她能騙過所有人……”

“您是說……她假裝病好了?”紀靈語如坐雲霧。

“你們交往多長時間了?”

紀靈語如實稟報:“我和伊綿認識三年多,她一進公司我們就認識了,《她山》的時候我開始追她,她沒答應……後來答應了,在我拍《奇門》的時候,我們一直是地下戀情。”

“這麼長時間了?”

“是,我們正式交往已經有小半年的時間,沒吵過架,因爲她退出娛樂圈鬧過一次分手,上個月複合,這才決定公開……”

“所以,這麼長時間,你沒察覺綿綿有些地方不正常嗎?”

“沒啊。”

這麼回答顯得不走心,紀靈語又弱弱補充:“綿綿比我還正常。”

“綿綿當演員我沒意見,我自己就是藝術表演出身,藝術可以容忍精神上的不正常,甚至可以輔助治療。”大藝術家都是瘋子,伊凌沒有培養出大藝術家,自責的搖搖頭,“但我要是知道我閨女是被任向戌的閨女拐走,給我一百個理由我也不同意你們交往!”

紀靈語心涼一半:“伊老師,我爸跟您有什麼過節嗎?”

“沒有。”

“那……那您爲什麼反對我和伊綿啊?”

“我反對需要理由嗎?”

“……”

紀靈語無話可說:您是媽!您是娘!您是唯一的母親!您說什麼都對!我鍦g鐐%&Rw*&^^ed噾%&#()……

·

伊綿彙報第九集的觀後感:

-“金玫瑰真好看!”

-“我站雙金!”

紀靈語一手插腰,一手搭在臥室門框,腦袋裡日常亂碼的同時,一張小臉更氣成河豚:救命!她要怎麼解釋伊綿是如何無視自己,卻按下錄音鍵和自己進行交流的詭異畫面!鍦f棔鐐w*%&澹玗……

-“昨天我媽跟我說,你很有學舞蹈的天賦,可惜基本功不太好。我都沒好意思跟我媽說,你的基本功其實很不錯。”

-“今天練舞最後一天!要加油哦!我後天去探你第一場戲哦!”

紀靈語憬然有悟:伊綿對自己異常冷漠,是因爲她不相信自己會在這個節點出現,把自己當成了幻覺。

紀靈語癡癡的望着眼前這個鼓勵自己的女人,生出軟肋,亦披上鎧甲:“伊綿,你嫁給我吧。”

·

這句話紀靈語從凌晨憋到現在,擔心自己永遠也沒有勇氣說出口,現在好了,她說出來了,終於可以進一步擔心伊綿的反應。

伊綿握着手機僵在原地,盯着沒有回覆的聊天頁面,恨不得盯出一條語音來。明明平時都回的很及時,偏偏這時候不回消息,伊綿揉揉自己變成鬥雞眼的卡姿蘭大眼睛,重新看清眼前的世界時,一直立在門旁的紀靈語消失了。

果然,是幻覺啊……

伊綿打開牀頭櫃,翻出半瓶氯氮平,這是醫生給自己開的藥,她已經停用很久了,現在卻不得不考慮再次服用。

如果幻覺現象嚴重,就說明她病情開始復發,一旦復發,就意味着她需要再次分手,伊綿難受的想吐,上次病情復發是韓楊和他粉絲所引起的網絡暴力,這次呢?難道是因爲公開戀情後遭受到的咒罵和詆譭嗎?她們才公開半個月啊!怎麼能說分就分呢……

伊綿握緊手中的藥瓶,內心掙扎尚在,紀靈語進屋,看見伊綿握着什麼,急了:“你不要吃!”

伊綿被嚇一跳,撫着小心臟跌坐到牀上,半晌,緩緩鬆開藥瓶。

藥瓶掉到地上,紀靈語上前一腳踢到牀底的某處角落。

伊綿驚魂未定:“紀靈語?你……”

紀靈語深呼一口氣,將藏在手裡的錦盒塞到伊綿手裡,故作鎮定:“本來是想給你個驚喜的,戒指藏在你藏手銬的地方,就在沙發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