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彎弧懼天狼,挾矢不敢張

嗖嗖嗖!

霎時間,狂風大作,光影重重!

自玉淨瓶中灑落的光輝,一下子就被卷得四散紛飛!

三根毫毛先是化作三花之影,跟着顯出金色、青色、白色之形,勾勒出輪廓,赫然是三頭兇惡的猴子,張牙舞爪,朝白衣女子撲了過去!還未到女子跟前,已是各自伸手一撕!

那金猴一下撕裂了澹澹金光,那金光看着肅穆神聖、慈悲憐憫,但裂開後,卻是滾滾黑泥,與長河水底的淤泥一般無二,滴滴流淌,每一滴都能侵染他人心智!

而青猴撕開了瀰漫於四周的層層煙氣,令那被煙霧籠罩的密林重新顯現,周遭的仙靈之氣便點滴不存,美好意境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卻是真真切切的林木花草,清新自然!

最後的白猴則是一手拉扯,彷佛撕掉了什麼無形之物,當時就讓籠罩着張競北的那股子壓力消失無蹤,令後者忍不住長舒一口氣,彷佛卸下了心中重擔,連帶着法力運轉都靈動了許多!

“心猿?!”

白衣女子一見三猴,便連連後退,渾身佛光、仙霧盡數破碎,赤裸潔白的雙腳登時踩在泥地中,沾染了凡塵污穢。

她既爲真佛下凡,哪裡還不知道,在這河西之地有一頭兇悍絕倫的暴猿,能與古神遺骸硬撼,更是一棒子捅破了天,挑釁大教之主!更要命的是,那猴子乃是太華扶搖真人的心猿!這經歷過世外一戰後,但凡是牽扯到了扶搖子的事,哪個敢掉以輕心?

“不對,似是身外化身!”白衣女子經過最初的驚訝後,很快鎮定下來,“心猿與世外一戰,被打落凡塵,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立刻恢復吧?眼前出現的或是其化身,或是旁人冒充,以亂吾心!”

話雖如此,但涉及到扶搖子,白衣女子哪敢等閒視之?她身形如電,躲過了三猴撲擊,便朝張競北看了過去,但轉眼之間又被纏上,難以脫身。

張競北適時說道:“您這是何苦呢?小道只是個一章就走的小人物,西行路上也不打算留真名,真不用在我身上耗費多少精力!我看啊,您這會也沒功夫分心,咱們啊就此別過!走也!”

他越說,白衣女子的臉色越是難看,待得一番話說完,當即手捏印訣,架起遁光,腳底抹油,熘之大吉,轉眼就沒了蹤跡。

“此人真真小人一個!但他修爲又不甚高,爲何會出現於此,更與西行人接觸,拿出那等寶物?這背後有何玄機?誰人推動?”

越想,女子越是驚疑不定。

實是那一戰餘波太大,像烏雲一樣壓在衆人心上,讓他們做什麼,都不由自主的多想一些,偏偏又不敢推算,擔心因果變動、長河漣漪驚動了那人。如此一來,凡事都霧裡看花,可不就得越想越亂?

何況,這會也沒時間、空間讓她細細思量,三色猿猴已成掎角之勢,隱隱構成一套奇異陣圖,將她圍在中間,鎖死了白衣女子的氣機,只要她出手便會引來狂風暴雨一般的攻勢!

白衣女子謹守一心,權衡利弊,正思量着如何破局,但忽的心頭一動,靈識蔓延到了林中,注意到陳禕正要離去,不由心急這西行人經歷種種磨難,而今孤身一人,若不是身上披着一件煙羅道袍,怕是要戰戰兢兢,心不能定!

“扶搖真人安排的護送之人還未歸位,西行人此時乃真真白紙,正是可以施加影響的時候,一旦錯過,再想施爲那是千難萬難!而且方纔那道人送出了道袍,本就先行一步……”

一念至此,她也顧不上其他,已有決斷,便將玉淨瓶當空一拋,綻放十萬光輝,化作明月,演化出碧波海浪、仙島竹林的洞天之境!

轟轟轟!

天地震動,轉眼間電閃雷鳴、烏雲密佈!

“好氣魄!”遠處的山峰上,張競北遠遠看着,嘖嘖稱奇,“關鍵時刻,祭出了洞天之力,哪怕被天地排斥,也要達成所願!厲害啊!狠人!”

在他說話的當頭,三色兇猿已被洞天之力隔開,海浪滔滔奔涌,彷佛南海降臨,生生將這三頭猿猴退到了幾十裡外!

那白衣女子抓住空隙,身子一晃,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滿臉慈悲之色、身着碧色僧袍的法身,法身坐鎮洞天,承天地之力的排斥,而神魂附體的肉身則一步一花,轉眼到了陳禕跟前。

“我所在之處應該離兩界山不遠,繼續往西,就出了大唐地界。因此,要麼就回返長安,稟明今上,重新召集人手,再圖西行;要麼就是繼續前行,但就只能靠自己了,對了,還有這身道袍,若這真是寶貝,當能護我周全……”

想着前路艱辛,陳禕猶豫不決,但隨即聽得林外動靜,意識到此處兇險,想着無論如何,都該先離了密林再說。

只是他剛有動作,就有陣陣雲霧飄來,伴隨清風與香氣,白衣女子自林中走出,赤腳凌空,一步一蓮花,彷佛要走進陳禕的心裡。

陳禕心頭一晃,勐地就回想起曾經看到過南海觀世音之圖。

“公子慢行。”

白衣女子一開口,就有一股令人心安的氣息瀰漫。

“你是……觀世音大士?”

陳禕今日已見得許多神話之景,倒是沒有太多意外,反而聯想起對方的佛門身份,生出幾分警惕,於是後退兩步,問道:“神人何故現身?”

“取經人,貧僧此來是要助你西行。”白衣女子話如清風一般滲入陳禕耳中,要侵染其心!

陳禕一愣,不由自主的就想仔細傾聽,而後就見白衣女子擡起左手,虛捧的手掌中五光十色閃爍,化作一件袈裟。

陳禕又是一愣。

又是衣服?

“這件錦斕袈裟乃是至寶,爲南北朝時,幾位高僧在建康城中引天地異象煉製,融天地之力爲一體,集……”

白衣女子正說着。

突然!

嗖!

疾風吹來,白光一閃,陳禕整個人與女子手中的斑斕袈裟都沒了蹤影!

“嗯?”

白衣女子悚然一驚,定睛一看,瞧見一匹神俊異常的白馬,馱着陳禕、銜着袈裟,腳踏雲霧,形若流光,呼吸間的功夫就到了天邊!

“好孽畜!敢截人奪寶!”驚怒之餘,她又生出警惕與疑惑,“這又是哪家的妖孽?有這般神速,能從吾手中竊去東西!”

心念一轉,她赫然發現自身與袈裟間的聯繫斷斷續續,彷佛隨時要消散,再細細回想,隱約覺得方纔袈裟似是自行跳出手中!

“不可能!袈裟是吾在建康城上親自凝練,內蘊蓮臺,外凝佛光,如何能不受吾輩掌控?”

想着想着,她認準了白馬奔行的方向,急急追了過去!

“還是要做過一場,這白馬當是其他勢力所派,看準了時間要搶佔先機……”

轟隆!

白衣女子剛剛動步,身後忽有轟鳴,卻是那天地之力壓碎了洞天!

嘩啦啦!

瞬息間,聚於洞天的滔滔海水呼嘯而出!

金色、青色、白色三道光芒破開海水阻隔,落在原本坐鎮洞天的法身之上!

先是金光之中黑泥傾瀉,澆灌侵染法身,將那一身僧袍退去,扭曲侵染,令其身形恍忽;跟着青光一轉,演化三花五氣、陰陽萬象,拓印在那身形之上,演化成一件道袍;最後白光落下,照耀其身,於是青絲生長、玉體若雪,勾勒出曼妙女真的模樣。

這女真盤坐於滔滔海水中,滿臉慈悲,棧波航海!

“唔……”

白衣女子悶哼一聲,周身氣息隱隱潰散,心中恍忽,心底有股說不出的驚恐,疾行的腳步漸漸放緩,最終完全停下,面容遲滯,彷佛魂魄出竅。

突然!

道道星光閃爍,在前方勾勒出一道身影,赫然是個身着黃袍的英武男子,器宇軒昂,神色倨傲。

“奎木狼!”認出來人,白衣女子驟然回魂,重新凝聚心念,“今日之事,是天宮安排的?”

黃袍奎木狼冷笑道:“佛門又有奸計,天宮豈能置之不理?”

白衣女子眯起眼睛,冷冷道:“天宮要在人間正道上插手?西行取經人,是奔着西天去的,說明天地垂青佛門,這一輪合該佛門大興、香火爲主!還不速速讓開!否則強逆天意,必遭殃禍!”

“好個顛倒黑白!你們佛門從來都自詡天地正道,卻一味蠱惑人心,何曾真將人間看在眼中?現在居然想扯着虎皮來矇騙天下、插手西行!可惜啊可惜……”奎木狼冷笑起來,“西行人爲這一階段的天地主角,但和你們佛門有何關係?此乃陳侯之謀,爲輪轉之機!想貪天之功!你們也配!騙到我的頭上來了!我天宮自來都與陳氏君侯交善,乃是盟友、同道,你們可知?”

“什麼?”白衣女子聞言色變,“你等與扶搖真人乃是同盟?這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嘿嘿,”奎木狼冷冷一笑,“佛門從來都是唯我獨尊,順昌逆亡,哪能明白我家陛下的遠見?你等見着陳氏君侯,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壓、拉攏,拉攏不成,就要抹殺!但我家陛下與陳侯交手過後,就知他非池中之物,便平等論交……”

“莫說這些,讓開路來!”白衣女子臉上浮現焦急,不敢再聽,便打斷了對方,“若不讓路,莫怪貧僧辣手降魔!你雖是星宿之君,但到底生於世外,不是真實!貧僧若拼卻破戒,總能讓你煙消雲散!”她的目光逐漸冷冽,“莫要懷疑,而今吾輩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說話間,澹澹白光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海浪之聲若隱若現!

“來啊!動手吧!”奎木狼驟然面色猙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實話告訴你,本星君之所以在這,不光是奉了陛下之令,更因十幾年前被陳侯招攬,爲西行演繹人之一!換句話來說,本君身在此處,乃是貫徹陳侯意志!你不怕壞了他的事?也罷,你若自比大教之主,覺得能讓陳侯退縮,大可動手!”

“你!”白衣女子臉色劇變,“拿此事要挾貧僧!”

“非是要挾,乃是事實!”奎木狼嘲諷一笑,“你確是生於人間!但現在不也費盡心機,想要爭奪一線生機?輪轉大劫每次顯現,都是神仙殺劫,便是背靠天道的大教弟子也難免死傷,生死難判,現在人間好不容易出現了一線生機,有如黑夜明燈,就算是大日世尊也要惦記、算計,何況是你?汲汲以求,只想延壽,與吾等何異?”

白衣女子深吸一口氣,竟是無言以對。

奎木狼這時目光一轉,看向遠方,笑道:“好了,那人走得遠了,就算想追,也是追之不及了,你我也就沒必要在此對峙了,你想動手,待日後大劫演化,自有機會。”

她衝着白衣女子拱拱手,化光而去。

白衣女子心念紛亂,竟不阻止,反而眉頭緊鎖,似是陷入難題,待她回過神來,遙遙感應,不由嘆息。

“竟被她的虛張聲勢的給嚇住了!這奎木狼分明是早些年就下凡了,今日被天宮派過來,要賣西行人個善緣!以天宮與我佛門的恩怨,若她真是奉扶搖真人之令,豈能這般輕易退去!只是今日事毀,須得速速回報於世尊,早做打算……”

她正想着,忽有個略顯憨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哎?姑娘,這荒郊野嶺的,怎的就你一人?這多危險啊!俺家娘子說過,見着妹子遇險,是要伸出援手的,還好你碰上了俺!快過來,俺帶你出去!”

什麼人?怎的到了身邊,吾都不曾察覺!

白衣女子悚然一驚,回頭看去,入目的是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看着敦厚。

那漢子見白衣女子看過來,咧嘴一笑,憨厚老實的氣息濃郁至極,跟着探手入懷,取出了一頂錦帽,作勢要遞過去。

那帽子彷佛虎皮裁製,邊緣用金箍束着。

“林中陰暗,常年不見光亮,寒氣重,你卻穿着紗衣,太薄了,給你頂帽子取取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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