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對科恩·凱達搞出的新把戲,普世上層階級的觀感是可恥!可惡!可恨!比斯大陸的聰明人雖然不多,但恰好每個帝國都還有幾個。各國統治者及附庸手裡掌握着知識和資源,所以他們可以做出符合事實的判斷,科恩這種分身上百的技能,其實僅僅是一個魔法而已,充其量是一個很高端的魔法,而根本不是神蹟之類的東西。

但令人尷尬的也正是這點,因爲各國一直在宣稱的上族神蹟,追究到底其實也僅僅是魔法而已,難道現在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且不說兩殿是否答應,上族丟得起這個人嗎?

而民衆,他們顯然沒閒心去理會這種真相,他們只知道有很多大人物已經跑去了斯比亞,還有很多很多不大不小的人物也跑去了斯比亞,而且科恩·凱達,這個斯比亞最尊貴的人,正路過自己所在的城市,他的目的地是斯比亞待城。

他在步行,這是一種誰都可以跟上的速度!

斯比亞,無論她未來是一個聯盟還是一個帝國,又或者她會成爲怎麼樣的信仰,這都無足輕重了。重要的是那裡有機會,有肥沃的土地,有清明的制度,到了那地方就能活下去,就能活得好!平日去斯比亞危險重重,但是現在呢?他們誰也不敢阻攔科恩·凱達!

所以,如果自己跟上了他,或許就真的能一路走去斯比亞!如果並不奢求尊嚴之類,自己就能更好的活着!當一個人抱着這樣的心態跟在科恩·凱達身後時,這種希望已經不是鏡花水月了!

閱覽廳每天有兩次通報,不但有科恩·凱達路過各地的時間,甚至還有預估路線。這類確切的消息徹底點燃了人們的熱情,沒有人在去爭論科恩身份的真假,也沒有人在去質疑科恩滿世界拜訪名流的用意,人們只是在想着更實際的東西……

“斯比亞有那麼多東西給我嗎?第三信仰真的有那麼多職務空缺嗎?”

“那些老爺們說這是一次聖潔的朝覲,如果我坐馬車去,會不會被人看作是不虔誠?”

“我終於找到了心中至上,但至上會允許我的跟隨嗎?我應該怎麼求得這份榮譽?”

人們的種種疑問,自然也在閱覽廳得到了回答,綜合起來無外是——當某件事物處於懵懂與迷茫之中時,他不會留意到外部的因素,甚至本身會變得脆弱。但當他醒悟過來,特別是在醒來的那一瞬間,周圍的因素會對其造成重大的影響,而且這種影響會相互依存。更需要留意的是,勿論富貴貧賤,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成爲環境構成的一部分。

不容易看懂是吧?不過很快這回答就有了通俗版本——先跟上的人先得好處,新信仰發錢派官不問出身!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在什麼地方跟上科恩纔好,雖然他有近百個分身,但其實行蹤並不難掌握——因爲差不多有一半分身是在斯比亞範圍內,真正跑到其他國度去的只有五十個。而且這些分身每天行進的路程都有固定規律,距離斯比亞近的每天走四五十里,距離斯比亞遠的走上大約七八十里,如果距離再遠一些,那他的目的地就是附近的港口。

有心追求未來的人們涌出城市,揹着僅有的那一點行裝去尋覓“心中至上”的腳印。

心中至上,多麼拉風的稱謂!

其實很好找,因爲科恩·凱達永遠是那個最醒目的人,他有一頭黑色長髮,穿一襲黑絲披風,腰間還掛着一柄黑鐵佩劍。每一個科恩身邊都沒有隨從,但在他駐足之處,方圓一里內人畜絕跡。

餓了,他會走進路邊的食攤隨手拿點什麼吃;渴了,他會在路邊小溪掬一捧水喝;困了,他會不分地方倒頭就睡……他從來不進城鎮,只是站在商路上注視片刻而已。

有心人會注意到,科恩的眼神越來越清涼,就像是解開了長久以來的困惑;而臉上表情卻越來越凝重,似乎他選擇的路要以十二萬分的決然才走得下去……他越是不跟人說話,越是目中無人,人們就越敬畏!每一個路口,都有大批的人在等着加入;每一個黎明,人們都會向晨曦中的科恩祈禱。沒有人敢靠近,也沒有人捨得遠離。

幾千人跟在科恩分身周圍,這景象很壯觀,但要是沒有人居中協調組織,那麼不用一天就會變成一場災難。但要把一羣互不相識的追隨者擰成一股繩,這需要冷靜的觀察和精妙的佈置,更何況還有語言、性格、見識等方面的苛刻要求!

誰能勝任這種事?

恰好斯比亞參謀部有一大批,這就是偵察廳教官團裡的某些活寶,這不是讚美或貶低,而是一種正經而中肯的評價,活寶!

平時他們是高級教官,軍銜從准將到少校不等,但軍容不整,禮儀不修,說話流裡流氣,做事草莽味十足。如果讓任何一個人處於督察官的視野之外,他就會用毛料軍服擦鼻涕,拿手指粗的木棍剔牙,總之,渾身上下沒一塊地方像是屬於軍人的。

但要是有人因此而看輕他們,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爲他們每個人都擁有光輝的戰績!

那些戰績的驚人程度,直至今天依然還要保密才行,內部晉升文件上也只有寥寥幾個詞,分別是“十二臂”,“偵察”,“敵後”,“卓越”。不是有那段記憶的軍人,絕不會明白“十二臂”的含義,其實這不是一個密語,只是它的意思比較隱晦——在那場令人不敢忘記的土城之戰中,土城的城牆最高處只有十二臂!

僅僅四人高的土牆,根本防不住攻擊,之所以最後撐下來,就是有這些活寶的功勞在裡面!因爲他們在土城之戰中招降了魔屬聯軍的奴隸軍團!

他們真正的名稱是魅影偵察團!

直屬斯比亞參謀部,是軍團級別的特殊部隊——瓦解、重組、控制,就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這一回,連教官帶學院,他們一共出來了將近五百來人,總參謀官閣下給他們的批示是:“就當這是最後的***,每組兩個教官帶六個學院,沒及格的不要回來!”

“參謀官又嚇唬我們了,”活寶們暗地裡嘮叨:“不就是見他被老闆打過嘛……”

但抱怨歸抱怨,真正做起事情來卻沒人掉以輕心。他們打點好一切,以小組爲單位,在規定的時間內分別潛入到位。

在將近五十個小組中,行動最乾淨利落的一個小組是由准將察臺帶隊——因爲這種偵察活動的特殊性,所以他們的階層不過就是三級而已,前線小組直接負責一條線路,上面是區域指揮小組,再上去就是最高的戰區指揮部。

所以有位準將親臨第一線小組,並不是值得奇怪的事。

但既然是一位準將出馬,那這個小組負責的必然不是普通路線。沒錯,他們要保護一條超長路線,從神屬的班塞帝國東南部出發,在奧馬圖帝國西北角繞半圈,再橫越波塔帝國,最後才進入斯比亞!全程長度有三千多裡,其中有一半是水路,剩下的都需要步行。

從地圖上看起來簡單,就是有一段路要走,但如果在境外,還帶上將近四千人呢……而且,每個小組不但要保護科恩分身,還要保護追隨者,更重要的是保護這樣一種景象,或者說是印象,即:全世界的忠貞信徒們,正在心中至上的帶領下趕往聖殿。

千頭萬緒,情況又在不停改變,更恐怖的是還要與多方保持聯絡,這可比土城之戰要複雜得多。但魅影偵察團就是幹這個的!

帶着自己的小隊,察臺近乎完美的融入了科恩的追隨者之中並開始發揮作用,這一路已經走了七八天,還沒有異常情況發生……但天知道接下來會出什麼問題,反正察臺准將這次長了不少見識,這可不是軍隊,哪怕是張手紙,跟人數放在一起考慮的話都會讓人抓狂。

“察臺大哥,”一個瘦小的中年人擠到察臺身邊,學着他那樣蹲下,低聲說:“前面傳來消息,道路已經清空。明天的食品和水都正在準備,大概能滿足七成吧!”

“前天五成,昨天六成,今天四成,你他媽就不能讓這些人吃頓飽的?”察臺頭上戴着一頂破帽子,身上的單皮襖上處處脫線,一副典型的流民形象:“讓你的手下都爭氣一點!”

“人多了,難辨吶!剛歸攏的手下也不好帶啊,今天早上帶他們去借東西,還差點失手打死人。”猥瑣的中年人一邊愁眉苦臉的訴說冤屈,一邊挖起腳趾來:“還有那些拖家帶口的,只知道自己吃,也不說勻一點給別人……再說了,那些老弱病殘跟上來幹嘛?浪費馬車嘛!”

猥瑣中年人這樣說話,不是在拆察臺的臺,而是在使用一種引導,就是先將周圍人內心的不滿集中起來,然後由合適的人統一處理,即使一時處理不好,也能讓周圍人察覺他的“好處”,順利的話會有一部分人團結在他的周圍,形成一個小集體,這樣更有利於掌握全局。

在察臺身邊圍繞着一羣小頭目,就是在追隨者中臨時徵召的附庸。按照作戰要求,這些人都要身強力壯沒有牽掛,是最好的掩護和第一批可利用的力量。可如果要他們乖乖聽話,就要往他們心內充填仇恨和恐懼,但在某些時候,慾望也很好用……

“別廢話,只要帶着這些人去了斯比亞,你我兄弟就是大財主了!說不定會當官!還能娶好幾個老婆!”就在察臺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身邊的人眼睛都變亮了。

“兄弟們,想不想有錢?想不想當官?想不想女人啊?”呲出幾顆大黃牙笑着,察臺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告訴你們,我親耳聽有學問的老爺說的,全比斯最漂亮風騷能生的女人都在斯比亞,都是用來抵戰爭賠款的——女精靈,像彩雲那樣高貴,你們想騎上去嗎?”

啊,精靈!有人“咕嘟咕嘟”的吞嚥着口水。

“那些突藍舞姬的身段像蛇一樣柔軟,皮膚比細亞麻布還要光滑,舌頭比蛋糕上的奶油還要香濃,你們想舔舔嗎?”

啊,舞姬!,有人發出了低沉如野獸的嘶吼。

“被叛軍賣過來的那些貴族夫人,還有他們的女僕,臉蛋跟剝了皮的雞蛋一樣潔白,你們想弄髒嗎?”

啊,貴婦!有人哀號一聲,蜷縮着身子倒下了。

“都用點心,這些人就是我們的富貴,有了他們,我們纔能有錢,有官,有女人!現在的行情,奴隸還賣兩個金幣呢,少了一個都心疼!”察臺眼中佈滿了血絲:“聽我的沒錯,現在大家把他們當老爹一樣服侍,到時候絕對不會吃虧!”

“是啊是啊,察臺大哥是有見識的人!”小頭目們紛紛附和着,至少在明面上,沒人能跟察臺唱反調,因爲對他們來說,察臺大哥太強勢了。

他是最早跟隨了至上的人,身邊只帶着兩個同村,開始有人不服,但在打過幾架之後一切反對的聲音都消失了。除了運氣好之外,察臺爲人又直爽又狡猾,而且知道不少老爺們之間纔會流傳的消息和見識,這讓他的地位牢不可破。

蹲在她旁邊的萎縮中年人就是他的同村,打起羣架來那叫一個黑,絕招是插眼鎖喉踢小弟,平均一場下來能丟翻十幾個。

“有個帶馬的兄弟老家是這的,他說前面四十里地還有個農場,要不我明天叫人去打點一下?”說話的是察臺的另一個同村,這人年輕一點但不愛動拳頭,只是陰陰的壞,主意是一個接着一個,頗有幾分智囊的風範。

但這個智囊可怕了點,因爲他會帶大家分光某些人隱藏的食物,也會指使別人去搶馬車,他所謂的打點,其實就是打借條借東西,可通常發展到最後會變成徵用之類……不過,至少在追隨者中沒人在乎。

“可以,多說點好聽的,”察臺點頭:“堅決不能先動手。”

“知道,”智囊轉頭對小頭目說:“你馬上就去,把那幾個斷腿的臺上擺他們門口……”

一番細緻而瑣碎的安排下來,明天的食物和宿營地都有了着落。前面傳來的最新消息是至上已經停下,於是察臺下令準備宿營地,然後帶着兩個貼心同村巡視。在他這一羣小弟看來,察臺大哥分明是在清查自己的財物,因爲他趾高氣揚,更因爲他垂涎欲滴。

“這纔是好漢!”衆人羨慕的看着他的身影,然後紛紛散去幹自己的事————水,火,毛毯,這些東西都由他們其中一位來負責調配,所以他們的真名已經被人們遺忘,都變成了“水缸”、“火石”和“鹽盒子”之類的綽號,雖然不風雅,但好在通俗易懂,絕不會搞錯。

在這些小頭領盡心盡力的安排下,追隨者們開始準備宿營事宜,偌大的營地中升起一堆堆篝火,食物的香味逐漸飄散開來。煮粥的、切肉的、冥想的都互不干涉,更沒人嬉戲打鬧。前後左右四個營地中,人們圈地而坐,多以目光和手勢進行交流,不輕易開口說話。

這完全源自對心中至上的敬畏。

在加人追隨的第一天,每個人都被告誡了一些規則。比如在行進時,大夥兒都要跟隨着至上的步伐,無論什麼方位都保持着一里以上的距離;在至上停下腳步時,這個距離還要擴大。因爲至上無時無刻不在思考,不能允許任何人構成干涉。所以在夜間宿營時必須保持安靜,任何大一點的聲響都會招來嚴厲的處罰。

種種的規矩並不是察臺訂下的,實際上他屬於一個民衆推選的頭領,相當於內政官與治安官的角色。而其他的權限則由另一羣人來執行,那就是跟隨着中的祭司和名流一類。追隨至上的當然不全是泥腿子,而貴人們最重要的技能之一,就是在羣體中找準自己的定位。

於是,追隨者中最尊貴的一羣人逐漸成型扎堆,並弄出了名堂。在察臺這一路,他們自稱爲“常青藤隨侍”。識別標誌是將祭司袍或禮服反穿,並取下一切有關過往身份的飾品,或者在他們看來,這樣就意味着一種靈魂上的新生。

至於在身體上的新生,他們爭執過後也達成了一致,而且在前天嚴格的執行了。至上前天在小溪邊淨手,於是他們在下游舉行了隱秘而神聖的飲水儀式,發出了永世效忠和背叛者必死等等宣言。

然後他們連夜在上游壘砌石牆,促使溪流改道——斷絕了後人渾水摸魚的可能,這就“保證了常青藤隨侍的純潔性和數量”。說得好聽點,這是一次神聖的追隨,但說他們在搭斯比亞權利分配的末班車也不爲過。

察臺對此並無異議,這種風頭強勁的團體對他控制整個隊伍很有利,所以他對常青藤隨侍保持了相當程度的尊重,每天都會去碰頭開個小會什麼的,甚至把引導追隨者的重任也交給了常青藤隨侍。

這讓後者看上去風光無限,儼然是這裡最核心的人物,但其實也是減員最嚴重的地方。因爲分贓不均這種事總是會出現在所有團體中。

“晚安,察臺閣下。”一位反穿祭祀袍的老人站在布幕外,似乎正在等待着察臺的到來:“至上似乎有意休息,安全方面沒有問題吧?”

“晚安,智者。我已經安排了四百人,他們今晚吃肉食。”這時候,察臺臉上帶着點愁苦,低聲說:“但今天的食物依然有缺口,幾乎有一半的人無法吃飽,恐怕會有怨言。”

“不,閣下,沒有人會抱怨,因爲這不是軍隊,更不是流民遷徙。”老人一臉堅毅,拉住了察臺的手:“這是一個堅定信念的旅程,至上在思考,我們是真正的追隨者,眼前的苦難是我們的試金石。如果有人抱怨,我希望閣下能將之清理出去,因爲他們不配追隨至上。”

“一天兩天堅持下來還可以,但長久下去真不是辦法。”察臺說:“智者要想想其他門路,畢竟很多人的眼光沒有智者那麼長遠。”

“這樣的話,我們馬上安排,要使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老人點了點頭,繼續強調精神上的堅定:“追隨是一種自發行爲,況且時間不會太長,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再堅持一天,我們就接近了某位常青藤隨侍的封地,食物問題必然迎刃而解。”

“是的,再過兩天我們也該走水路了,不知道智者安排的船怎麼樣?”

“按照至上的行程來估計,走水路將是必然的,只是我們不知道至上會在什麼地方登岸,所以在糧食方面要準備充足一些,幸好這是可以解決的……另一方面,有個不好的消息。”

“出了什麼問題?”

“閣下,船隻數量上稍有出入,恐怕有的追隨者要擠一擠才行。”另一位智者走出來,輕聲說:“似乎有人在給至上的迴歸設置障礙,我們訂下的船隻到了一半。”

“這是個大問題!如果我們把人全塞上去,就這樣跟在至上後面的話……”

“沒錯,這是非常失禮的行爲!我們已經派人去補救了,帶上了我們所有的財物,甚至包括田莊的地契。只要能找到船,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老人嘆了口氣:“另外也要請閣下派人去。請不用擔心,只要立意上佳,手法並不分正邪,到了彼處,我們會爲閣下作證的。”

“謝謝各位智者的好意,我會去試試看的。”察臺點頭同意,在對方寬慰的目光中離開了。

智者們當然很寬慰,如果把將近四千的堅定追隨者帶到斯比亞,這會是一件很大的功勞。而且察臺的出身和風格註定他只能是個俗官,所以對常青藤的人來說並不構成分功的衝突。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察臺心裡此刻也很寬慰。因爲第一他節省了租船的費用;第二搶在前面打頭陣的又不是他。而且船並不是問題,那是在行動初期就安排好了的事!

只要上了水路,每天至少能走四五百里,而且上下船的港口都是相對友好的波塔帝國城市,看來下半程會順利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