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比亞帝國,叛軍臨時總部。
“我想我已經說很清楚了,閣下,”在一羣叛軍將領的注視下,帳篷正中那位黑衣蒙面的使者提高了他威嚴無比的聲音,“我們要求你的部隊立刻展開進攻,進攻方向是聖都!”
“進攻?那就意味着我現在就要公佈自己的身分,”站在信使對面的是四位同樣的黑衣蒙面人,其中一位看起來像是頭領的人回答,“這時間不對,目前的情況還不成熟。”
“時機是不是成熟,這得由我們說了算。”信使的態度非常強硬,事實上,他這句話已經滿是威脅的意味了,“如果不按照我們說的話去做,你恐怕就等不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刻了。”
“您的意思是讓我們去送死?”信使在這些人心中似乎具備非常高的地位,與之對話的黑衣人還是用平和的語氣在說話,“我們已經在廣袤的土地上進行了針對科恩皇朝的叛亂,我們已經達到了協定的條款,託光明神王的寵愛和保佑,我們沒有被科恩。凱達的軍隊消滅。如果現在這個時候要我們進攻聖都,科恩。凱達會立即把我們撲殺的!”
“當然,你們的部隊會進行一場艱苦的戰爭,傷亡也不會小,但獻身戰爭是士兵的宿命。”信使堅持着,“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們能保得性命,並可從最後的勝利中分得一杯羹。”
“就憑我們手上的叛亂軍隊對聖都的近衛軍?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這軍隊只能用來叛亂。”黑衣頭領搖着頭,“這是我們最後的班底,我絕不會讓他們做無謂的消耗。”
“要麼你就帶着這支部隊去進攻聖都,”信使的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人味,“要麼你就去死,由其他人帶領這支部隊去進攻聖都。”
“我瞭解了,信使閣下,”黑衣頭領點了點頭,彷彿已經低頭,語氣中也泛出濃重的疲憊感,“您知道嗎?每當您與我對話,我都能在您的語氣中感受到另一個人──也就是科恩。凱達曾經給我的感覺,至少在讓我接受一些事情的時候,你們的態度很相似。”
“我應該說,那是我的榮幸嗎?”信使輕哼了一聲。
“不,這不是您的榮幸,而是您的遺憾。”
“怎麼會成爲我的遺憾了?”
“當我把這柄匕首插入你的脖子,並拔出來之後,”黑衣頭領舉起自己的右手,一柄雪亮的匕首閃耀着寒光。
信使下意識的要有所行動,周圍的一羣叛軍將領已經涌上去抓牢了他,黑衣頭領上前兩步,用左手抓住了他的頭髮,繼續說:“現在,信使大人,你只會後悔一件事,就是你沒能擁有跟科恩。凱達一樣,能把心有殺機的人威嚇住的那種目光和實力──”
“噗”的一聲,尖銳的匕首插進了信使的脖子,雪亮的刃口沒有在傷口裡停留,在扯出一大片血霧之後,黑衣頭領把匕首丟棄到地上,站到門邊長吁了一口氣。
“閣下,”看着還在血泊中抽搐的信使,一位叛軍將領小心翼翼的開口問:“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這位信使死了之後,我們就跟外面失去了聯繫。”
“我們有軍隊,怎麼可能跟外面失去聯繫?他們也不會爲了一個小小的信使跟我們撕破臉,更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有了不向聖都進軍的最好理由,因爲信使不見了……”黑衣頭領笑了笑,向將領示意拿地圖來,“現在,先生們,讓我們來看看自己的處境。”
“出於某種原因,科恩。凱達沒有使用精銳部隊對付我們分佈在三個行省裡的部隊,也許你們會想,這是因爲他的部隊不夠,但我現在要告訴你們,那是假象。在任何時候,科恩。凱達都會先對付我們,因爲我們是身處在他家後院的叛徒!”看着地圖,黑衣頭領說:“所以我們目前不是要進攻,而是要收縮防禦,我們要找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靜靜的等待神屬聯軍和魔屬聯軍進攻的那天。看看這地圖,你們覺得什麼地方合適?”
“以這樣的要求來說,似乎靠近邊境的城市更符合我們的要求,但考慮到帝國之間的關係,裡瓦絕對不行,那邊的勢力太複雜,靠近波塔帝國會好一點。”一位將領說:“這裡有兩個城市,都有通向邊境的道路,對我們來說,最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有條退路。”
“我喜歡凡事留有退路,”黑衣頭領並不心急,用目光詢問着將領們的意見,“那我們得放棄一個城市,要選哪一個?你們給我理由。”
“閣下,有一個消息,但我不知道對我們有沒有幫助,”圍看地圖的將領中,有人說:“在三個多月之前,東締行省首府來了一位跟閣下很有淵源、跟科恩。凱達也很有淵源的少年。”
“哦?趕緊讓我知道,這個幸運兒是誰。”
“是雅爾薩德。薩蘭,就是那個早就死了的,所謂的帝國忠良尤肯。薩蘭的兒子。”那位將領回答,“爲了讓他成年之後更好的行使自己的使命,科恩。凱達命令他回到家族曾經的領地,進行一些……實踐之類的事情,目前應該還沒有離開,因爲道路都掌握在我們手裡。”
“成年前的遊歷,回述家族的榮耀,科恩。凱達對這位未來的總督真的很好,完全是按照真正的貴族方式在培養他,雅爾薩德。薩蘭……”黑衣頭領不知是在高興還是在憤怒,發出一連串不真實的刺耳笑聲,“哈哈!哈哈哈!這真是宿命的安排,我真是走運!
““聚集全部部隊,包圍東締行省首府,我要在最短的時間之內,站在這個首府──締亞索瑪城下!”黑衣頭領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着,尖端染血的手套在紙面上畫出一個紅圈,“先生們,這個雅爾薩德。薩蘭是科恩的養子,只要我們生擒住他,我們就能處於不敗之地!之後,我們就能打出‘清君側’的旗幟了。先生們,沒有必要再隱藏身分了,我們將以真面目示人,從現在起,你們不再是叛軍,你們是斯比亞帝國的軍隊!”
“是的──閣下!”將領們興奮的回答着。
“科恩。凱達真是不走運啊!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居然把一個這麼關鍵的人物遺忘在邊境城市,以我們的實力,要奪取這個城市應該不是什麼問題。”黑衣頭領解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自己消瘦的面孔,“命令部隊換裝,以追剿叛軍的名義,以最快的速度前進!”
“遵命!”將領們回答:“維綸總督!”
命令傳出,除了留下一部分作爲牽制的駐守部隊外,原本分散做幾十股的叛軍一起掉轉了方向,以前所未見的行軍速度向東締行省衝去。而維綸總督親自率領的一支“討伐軍隊”追在稍微後面一點的地方,以相距不過百里的狀態,兩股部隊先後進入了東締行省!
一路之上,所遇到的所有倉庫、農場、鄉鎮甚至鄉間小屋都被洗劫一空,所幸叛軍的目標異常明確,選定的行軍路線幾乎是一條直線,沿途根本不做停留,加之靠近波塔邊境的又多是防禦敵軍進攻的緩衝地帶,地廣人稀,要不然的話,這一路上不知又要增添多少冤魂。
叛軍不得不這麼兇惡,因爲在斯比亞國土上進行叛亂真不是一件令人心曠神怡的事,即使斯比亞正處於腹背受敵的境地──誰都看得出來,科恩。凱達要想外御強敵的先決條件就是肅清國內的反對勢力,而叛軍的支持者們卻又一再命令叛軍進攻,真是喪心病狂的外援啊!
這場叛亂進行到今天,已經不是想隱瞞就能隱瞞得了的,所有的情報都顯示出,科恩。
凱達一早就知道主事者是誰,雖然沒有發兵圍剿,但幾支部隊卻封堵了叛軍繼續發展的空間,科恩。凱達等的就是叛軍成建制進攻的那一刻,進攻聖都?怕是手裡的部隊連點渣都剩不下。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身爲叛軍總指揮的維綸總督怎麼會不爲自己考慮考慮呢?此人的心狠手辣早已名聲在外,別人的生死是從未看在眼裡,但現在,手裡這點部隊已經是他所擁有的全部資本,如果在進攻聖都的路上拼光了,那麼他以後的下場也不會比垮臺的科恩。凱達好上那麼一星半點──如果科恩。凱達真的倒臺的話。
所以,首要的任務是存在下去,只要部隊存在,就有了跟任何人談判的本錢──佔領東締行省坐觀時局變化,這纔是最穩妥的一個辦法。
如果神屬聯軍或魔屬聯軍要贏了,他可以選個好時機衝出來搶地盤;如果天沒長眼,科恩。凱達在兩面夾擊之下贏了,他至少還可以用雅爾薩德。薩蘭換得一個遠走高飛的機會。
科恩。凱達即使再恨自己也會接受這樣的條件,他太瞭解這位皇帝的心理了……這樣的思維方式,就是維綸總督一直以來秉承的“亂世生存法則”,在上次內戰中,他就是這樣活下來的。
東締行省,歷史上曾經是薩蘭家族的領地。在斯比亞帝國所有的十八個行省之中(不算坎普和威爾斯)
,這行省的面積並不算很大,處於斯比亞與波塔接壤線的中間部位,擁有兩條通向波塔帝國的運輸線,民衆數量在所有行省中排末尾幾位,物產貧乏。
在科恩。凱達登基之後,這裡更被帝國做爲一個與波塔帝國的緩衝地帶,所以沒得到大規模的民生建設支持,反倒是有幾處囤軍地點和一些邊境軍事設施。因爲斯比亞軍的總體防禦思想出奇,所以在邊境上並沒有部署什麼兵力,只有被稱爲邊境守備部隊的一些不入流警戒部隊存在着。另在行省首府締亞索瑪城周圍駐有不到兩萬的帝國軍,那是唯一有戰鬥力的部隊──但他們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敵軍會在身後突然出現!
在前進的時候,維綸總督仔細的研究了戰局,又發現了另一個對己方極爲有利的條件,那就是在締亞索瑪城駐守的軍隊,當初只是一個僅具備指揮系統的空架子,全部的兵員都是在自己的領地上徵召的──在向所有部隊送兵的時候,精明的維綸總督也送進去大批心腹。
以此種情況推論,這一仗不但不會有什麼損失,還會多出萬餘可用之兵吧?被科恩。凱達訓練過的軍隊,戰鬥力可不是自己訓練的叛亂部隊能比擬的……真是久旱逢甘霖。
猶如是壓頂的烏雲一樣,維綸總督的部隊包圍了締亞索瑪城,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戰鬥,但不管怎麼說,總數過十萬的叛軍已經嚴密的、沒有一絲縫隙的包圍了這座城市。
能在亂世之中存活下來,維綸總督不是草包,在進軍的路上,他自始至終的關切着外間的一切情報,包括周圍行省、帝國內外的軍事情報。最具可信度的情報指出,自己周圍沒有任何一支上百人的帝國部隊存在,醒悟過來的科恩。凱達倒是派出一支軍隊追趕過來,但差距在二十天以上……可笑,這支部隊之前還等在自己去進攻聖都的路上。
在維綸總督到達締亞索瑪城下時,攻擊城市的戰鬥已經持續了三天,締亞索瑪城的魔法防禦光幕在之前一天壽終正寢,那道本來就不怎麼高的城牆被投石車削去了一人高,城內各處冒起直衝雲霄的粗大煙柱……
這些戰果,都是那些在科恩。凱達處偷學多時的軍官幹出來的,當然,還有內應的幫助。
“這一步總算是走對了,”沉默良久的維綸總督嘆了口氣,說出了到達城下的第一句話:“世事如棋局,只有看不懂的下棋人,沒有識不破的密眼霧。”
“維綸總督,我們的攻擊是突然展開的,三天以來,城內守軍傷亡慘重,連總督府邸都被用來治療傷員了,一切男丁都被要求參與防禦,那黑煙,就是他們在焚燒屍體。”負責攻城的將領在維綸耳邊說:“根據內應的最新一次報告,雅爾薩德。薩蘭還留在締亞索瑪城裡。”
“雅爾薩德。薩蘭?說詳細一點。”
“是的,總督。他是在我們舉事之前來到此地的,有三位導師陪伴着,走訪了與其家族有關的一些地點,並根據科恩。凱達的要求,在這裡撰寫一本有關他家族的傳記,這是內應搞到的抄本。”將領遞過一本手抄本,“我們到達這裡之前,有護衛要帶着他逃去波塔帝國,但這小混蛋跟他老子一樣又臭又硬,說什麼也不肯離開,還翻出他老子留給他的一副盔甲穿戴起來,說是不能有侮家門……”
“這是真正的將門之後,可敬,可愛,可悲,可嘆。”維綸總督端詳着手裡的抄本,消瘦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對於他們來說,逃去別的帝國被外交條例保護、最後再被神殿送回,真比殺了他們還難以接受……不過,我倒是喜歡這樣的家族。”
“總督大人喜歡?”將領有些迷惑,因爲在上次帝國內亂中的一個深夜,他親眼見到,維綸總督用佩劍殺了雅爾薩德。薩蘭的父親尤肯。薩蘭!
“因爲我做不到,所以有些羨慕。”在心裡暗自說了喜歡的理由,維綸總督稍微偏轉了頭問將領,“城內其他情況又如何?”
“城內總共只有一萬餘部隊,三天激戰之後,還能在城頭的只有五千餘人了。”將領回答說:“從昨天起,防守城牆的平民就佔防禦總數的一半了,多處城牆被破壞……他們沒補給、沒援軍、沒希望,我們明天就能拿下這城市!”
“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明天的總攻我來指揮。哦,那不就是我們的幸運兒嗎?”維綸總督敏銳而陰冷的目光搜索着城牆,終於,在倒塌的門樓邊,將雅爾薩德。薩蘭的身影從雜亂的背景之中剝離出來──雅爾薩德。薩蘭穿着一副鑲嵌着銀絲花紋的殘破盔甲,手撫着光禿禿的牆面,堅毅的臉龐上全是血漬和灰塵,一名護衛正拚命的把他的身體往後拖。
維綸總督一陣心悸,被遠方城牆上雅爾薩德。薩蘭的目光嚇到了,那種翻滾着滔天仇恨的、毫不加以掩飾的目光,很明顯帶有科恩似的特色──不將其生擒,自己今後將噩夢連連。
“我改變主意了,”回味着少年那充滿恨意的眼神,維綸總督輕柔的翻開了手抄本的第一頁,“在我翻看完這本傳記的時候,部隊必須集合完畢,我要馬上總攻!”
“是的,總督!”知道自己交給維綸總督的手抄本不過百多頁,將領急忙跑去傳令,“傳令全軍集合──準備總攻!準備總攻!”
維綸總督身邊的副官把手中令旗一舉,正在後面千步處待命的六百鮮衣銀甲的親衛隊立即催馬上前,不消片刻就團團圍在維綸總督周圍,一聲整齊的呼喊之後,六百柄馬刀同聲出鞘,宣告準備完畢。這是維綸總督真正放心的部隊,全由本家族的子弟組成。
維綸總督的戰馬被牽了過來,他就騎在馬背上,一頁又一頁的翻看着這本名爲“薩蘭家族傳記”的手抄本。在他身後的大營裡,幾萬接到軍令的大軍正蜂擁而出,依照事先制定的總攻計劃,奔向各自的攻擊準備位置──戰鼓陣陣,號角嘹亮,樓車、撞車、雲梯車彙集成行,長槍陣列組成雪亮的金屬密林!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看着這樣一本書,等待着這樣的一場戰爭,維綸總督也有點奇怪自己的舉止。在把眼前的手抄本翻看過半之後,他才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內心其實並不是在懼怕這位少年,而是懼怕科恩。凱達,斯比亞的皇帝。
加上原本就在圍攻締亞索瑪城的先頭部隊,總攻部隊將近九萬人,此起彼伏的軍令中,這支大軍終於在維綸總督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準備完畢。
而在締亞索瑪城的城頭,這時候也匍匐了一些防禦部隊,從他們的姿勢和服裝上來分辨,這應該是那種半軍半民的臨時部隊。
這將是沒有一絲波瀾的戰鬥。
除了嗚咽而過的風,城上城下均是鴉雀無聲。
死寂之中,維綸總督輕輕合上了手抄本,閉眼沉思着,好半天之後,才吐出一口氣。
“真有意思,”猛的睜開眼睛,維綸總督陰冷的目光重新籠罩着締亞索瑪城,“這本書。”
“回稟總督大人!”叛軍將領來到維綸總督身邊,大聲回報,“大軍準備完畢,請下令!”
“部隊待命,佈置傳音魔法。”維綸總督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將領們,“先生們,你們之中誰能告訴我,科恩。凱達在得知我們攻擊締亞索瑪城的時候,他會怎麼做?
““按照常理來講,總督大人這次進軍突破一般思維,不求進,只要自保,所以科恩。凱達不可能會先有防範,他只能接受這樣一個現實。”一陣沉默之後,有將領分析說:“以末將想來,大概會讓追來的兩支部隊鉗制我進軍斯比亞內地的出路,把我們逼在這地方,再談判。”
“因爲我們手上有雅爾薩德。薩蘭,所以科恩。凱達會投鼠忌器嗎?”維綸總督笑了笑,“在此總攻前最後一刻,我們的情報官還有一次彙報機會。”
“是的,總督大人,”負責情報的將領說:“最新的情報顯示,我們周邊五百里沒有帝國軍隊,雅爾薩德。薩蘭還留在締亞索瑪城內。”
“不容易啊!這是我們第一次從科恩。凱達手裡搶得主動,各位要好好珍惜,以此爲契機,達到我們一直期盼的目標。”維綸總督轉過了頭,看着遠方的城牆,“在我勸降無效之後,立即展開強攻,我今夜要在城內入眠!”
“如您所願,總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