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出皇家酒店的大門,在聽到門框上那組水晶門鈴發出細碎鈴聲的那一剎那,斯維斯?赫本公爵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種乏力感,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小蟲,怎麼也掙脫不開“命運”這層厚繭,越是用力,希望越是渺茫,到頭來還是得向命運低頭……美麗的雙眼擡起,瞳孔中映照出身前的一切,那熱鬧繁華的大街,那些穿梭往返的陌生人,雖然這些都真實存在,在這一刻卻變得毫無意義。

並不是因爲和一個難得的朋友產生誤會就這樣想,斯維斯公爵還沒脆弱到那種地步,使他產生這種低落情緒的人是金袍主祭。長久以來,公爵大人對自己都有相當程度的自信,也從不認爲在魔屬聯盟裡有什麼事是自己想辦卻辦不到的,但今天,自己這麼努力的去辦一件並不是十分複雜的事情,事情的結局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原來,自己是這麼的渺小啊!只要稍微超出別人的期望和界限,哪怕是一點點的小事也辦不到。

“我、誅、你、全、族!”猛然間,主祭那句不帶任何語氣的話又迴響在耳邊。斯維斯?赫本公爵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有人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而自己卻無法反駁也無法反抗。

“公爵閣下。”看到斯維斯公爵在門口發愣而導致門口堵塞,他忠心耿耿的護衛隊長走了過來,輕聲提醒說:“我們現在是要回公爵府邸嗎?”

“爲什麼要回府邸?”想到公爵府裡連日來的鬧劇,走向馬車的斯維斯心中又涌起一股厭煩,吩咐護衛隊長,“不回公爵府,沿着運河散心。”

看公爵的心情不好,護衛隊長立即下令,三輛馬車向運河駛去。

在沿着運河繞了三個圈子以後,斯維斯公爵才後悔自己沒能多交幾個朋友,以致於在這個最需要有人開解自己的時候沒地方可去。日落原倒是有位忘年好友,可坐馬車的話來回差不多要一個月;帝都也有那麼兩個可以見見,但現在去只會給她們帶來危險……雖然非常討厭現在的公爵府,最後卻不得不回去,因爲那是他的家,也是他目前在帝都唯一能去的地方。

輕微的搖晃中,公爵的車隊拐上了臨近府邸側門的一條冷清街道,沿着被公爵府那長長的,被攀爬植物所覆蓋的圍牆前進着──突然之間,在前面開道的馬車車伕發出兩聲呼喊,馬車來了個急停,連累後面斯維斯公爵的馬車也跟着急停,心事重重的公爵沒注意,幾乎一頭撞在對面車廂上。

早在車伕發出呼喊的時候,分坐在三輛馬車上的幾個護衛就破窗而出,佔據了公爵馬車周圍的要點。稍後,強壯的野蠻人護衛蜂擁而出,手持武器在外圍組成防護圈子──斯維斯公爵經常遇到暗殺,他的護衛已經習慣了,整套動作做下來流利順暢。

然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卻沒有任何刺客現身,這就讓人覺得奇怪了。穩健的護衛隊長向一個護衛打了眼色,那位護衛點點頭,緊緊手中的戰刀,來到車隊前面,查看起那輛引起一切事端,差點撞上開道馬車的馬車來──這是一輛極爲普通的馬車,兩匹馬正不耐煩的噴着響鼻,而車伕位置上卻沒有人。

“小心了,那上面原本有人的,在二十步外突然後仰倒下。應該是受傷,不然就是陷阱。”手持弩機的開道車伕小聲提醒着。

護衛穩穩心神,一手持刀,一手抓住車廂壁板,小心翼翼的攀上去──的確有個人仰面倒在車伕位置上,但無論怎麼看,這個人也不像是受傷的樣子。

身穿黑色的斗篷,臉罩黑色面巾,手上戴着黑色手套,腳上是黑色皮靴,整個身體是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斜倒在車伕位置上……周圍沒有血跡,他的呼吸也很平穩,那麼可以確切的說,這個打扮怪異的人應該是睡着了。

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睡着,先不說這個人的神經有多粗,這行爲本身就構成嚴重的罪行,值得去帝都監獄蹲上一個月外加罰金。於是護衛伸出手來,去抓黑衣人的衣領。只聽“噗噗”兩聲,這名倒黴的護衛向後飛起,魁梧的身軀掉在路邊,打了好幾滾之後坐了起來,臉上呈現着痛苦和驚訝混雜之後的表情,一時之間還說不了話。

護衛隊長做了個手勢,又是幾個護衛飛撲過去,有從上而下的,也有從下而上的,方位與時機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他們是斯維斯公爵的護衛,可不是浪費糧食的笨蛋!

“噗噗”聲連響,幾個護衛先後倒飛回去──速度比他們來時要快,姿勢也比來時要優美得多。

看到這樣的情況,護衛隊長把指揮權移交,親自帶着兩個人圍上去。剛到馬車前,就看到一個黑衣人打着呵欠從座位上坐起。

“想搶劫本少爺?你們可要想好了。”黑衣人一邊伸着懶腰,一邊用無所謂的目光打量着這三個人,“手來手斷,腳來腳斷,腦袋來了打得稀爛……”

一聽這聲音,護衛隊長就覺得有點熟悉,再仔細的打量了黑衣人,謹慎的開口問,“你是……瘋狼閣下?”

“不是,我是一個普通的過路人!”黑衣人矢口否認,接着開始拉扯馬繮,準備掉頭溜。

“普通的路人哦,不介意帶我一程吧?”打從黑衣人自車伕座位上翻身坐起的那一刻,斯維斯公爵就認出了某人,於是面色平靜的走到黑衣人馬車前,伸手握住了車門把手,“不叫你白做工,從這裡到那邊的門,我付你十枚銅幣。”

“十枚金幣也不幹。”黑衣人不爲所動,“這是專車,不接外人的活計。”

“真是胡扯,你還有不接的活計?”斯維斯公爵笑出聲來,“喀噠”一聲打開了車門,卻沒想到車廂裡的一個口袋翻倒過來,半口袋金幣首飾倒下,淹沒了他的雙腳……

“你……”隨手拿起一件首飾,看到上面的家族徽記,斯維斯公爵臉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你跑到帝都來搶劫了?什麼時候改行當劫匪的?”

“本少爺再怎麼窮,也還沒淪落到那一步吧?”看到事情已經敗露,黑衣人也不再執着於隱瞞自己的身分,冷哼一聲之後才解釋說:“本少爺這次來這裡,可是來收債的。”

“你在帝都有什麼債好收?難不成大名鼎鼎的坎普瘋狼阿撒?古臺閣下你,也開始學習做生意了?”看看實在沒地方可坐,斯維斯公爵也爬到前面的車伕座位,跟黑衣人擠在一起。至於地上的東西,自然有護衛過來收拾。

“做什麼生意?只不過前次在分界線上大發善心,救了不少貴族倒黴蛋,這次來這裡收取酬勞外加計算利息而已。”黑衣人好歹讓馬車掉了頭,轉頭對公爵說:“沒想到這裡的貴族也分三六九等,所以收了一大堆累贅,正要趕着去換金票,誰知又遇上你這麼個閒人……”

“拉着這麼一馬車東西你也能睡着?不能不說你很少有。”斯維斯公爵哈哈一笑,“爲什麼一見到熟人就想掉頭跑?看你馬車上的東西,你的收債行爲不會比搶劫遜色吧!”

“我高興睡覺,關你什麼事?”黑衣人不滿的哼哼兩聲,讓馬車緩緩行駛起來,“收債也是爲了生活嘛……送你到門口,十個金幣不能少哦!”

斯維斯公爵微微點頭,算是答應了。護衛隊長向後面的人招手,讓他們跟上。

“這段路上的門只有一處,剛纔經過那個門口的時候,迷迷糊糊覺得有很多馬車。”黑衣人心不在焉的用腳踩住繮繩,從腰帶上解下酒壺喝了一口,“我說,你不會是要去那裡吧?”

“不然還能去哪裡?”斯維斯公爵呼出一口氣,“最近過得怎麼樣?”

“既驚險又刺激還外加香豔離奇。”黑衣人嘿嘿笑,“不過不想告訴你。”

“有時候,我也會羨慕你這樣的生活方式。”斯維斯公爵苦笑着回答,“至少自由。”

“不太對勁呢!你以前就算被我調戲也會很有鬥志的反擊,怎麼現在變得這麼消沉?”黑衣人再看看公爵,“難道說你也會被人甩?不用擔心,我會幫你出氣,對方是男還是女?”

“這不好笑。”斯維斯公爵搖搖頭,注視着自己家門前那一串馬車,“你馬上就會明白了。”

剛行駛到能看見大門的位置,府門前突然傳出一聲大喊“斯維斯公爵回府啦!”緊接着,一羣早先不知道躲在哪裡的人向斯維斯公爵所坐的馬車衝過來,有人手裡捏着粉紅色的信箋,有人手裡舉着女士的畫像,還有人拿着奇奇怪怪的東西,瞬間就把馬車圍了個嚴實……

“公爵大人,這是我家小姐的親筆信,字字真心,行行血淚啊!”

“公爵大人,我家小姐天生麗質,風韻絕佳呀!您看看啊!這是我家小姐昨夜思念您所寫的情詩,我給您唸吧:啊──風啊!你吹吧!我要死了……”

“公爵大人,這是我家小姐男裝打扮的自畫像,英武不凡,風度翩翩,絕對會滿足你高雅而獨特的審美眼光……”

“公爵大人,這是我家小姐穿過的胸衣,還有其他的內衣,您一定會喜歡的……”

“公爵大人,我家又有小姐又有少爺,您隨便挑選……”

護衛們組成的防線被這羣瘋狂的人衝擊着,有些人雖然被護衛們打得遍體鱗傷,但還是不斷有人嚎叫着越過防線,手足並用的想爬上馬車來。對於眼前的景象,斯維斯公爵處之泰然,最緊張的卻是黑衣人……場面太混亂了,有人混水摸魚偷東西的話他就虧大了。

“幹你孃,你們這幫賤貨想做什麼?”黑衣人從來就不是一個溫文爾雅的慢性子,他當即就站起,一邊憤怒的罵着髒話,一邊把幾個想爬上馬車的人兜臉踹下去──他不是護衛,下腳的時候根本不用顧及對方的身分,當場就有數人被他踢得滿臉鮮血的暈過去。

府門打開了,又一羣護衛衝出來,一邊驅趕着人羣,一邊把馬車生生拖進了門裡,黑衣人一直站在車廂頂上奮力踩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馬車已經進了府門。

“啊!終於踩完了,好累,這下子晚飯要多吃三碗。”黑衣人回到座位上,抹抹頭上的汗,“這羣人渣什麼來頭?”

“一些落魄貴族,來要求聯姻的。這樣的情況已經維持了兩個多月。”斯維斯公爵淡漠的回答,“不過那不算嚴重。”

“就快抄傢伙砍人了!還他媽不嚴重?”黑衣人怪叫一聲,“什麼情況纔算嚴重?”

斯維斯公爵沒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放在門邊的小廣場,黑衣人轉頭看去──整整有三十多輛豪華馬車一字排開,只看車邊侍者的穿戴氣度,就知道這不會是普通貴族所有。

“不錯、不錯,很好、很好。”黑衣人乾笑兩聲,“就此分手吧!我們改日再聚……”

“你走得出去嗎?想想後果吧!”斯維斯公爵成竹在胸,平靜的回答,“我是無所謂,如果不是特定的人,無論娶誰都可以,但某人可就會傷心難過了……”

“你這樣說的意思是……有人在爲這件事難過?”黑衣人看着斯維斯公爵,“忘記問你,淘氣的仙尼亞小姐去哪裡了?她在你家嗎?”

“現在這個時候,我怎麼敢讓她住在我家,如果讓人知道她是我的朋友,怕是一天不到她就會丟了小命。”斯維斯公爵搖搖頭,語氣中不乏傷感,“她住在愛麗?弗蘭家裡,我們很久沒見了,連信箋也不曾傳遞。就算是在外面偶遇,也只能裝做不認識的樣子,避開彼此的目光……”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懦弱?”黑衣人彷彿不認識斯維斯公爵的樣子,語氣更是不滿意,“你就不能強硬一點?還是不是男人?”

“很高興你一直把我當一個男人,但有很多事情我是做不到的。”斯維斯公爵的表情愈加的消沉,“幫我這個忙怎麼樣?條件隨你開,此外我再盡地主之誼,帶你遊覽帝都。”

“好哇,本少爺沒什麼生意不敢接。”黑衣人嘿嘿一笑,“讓我想想條件先。”

護衛隊長靜靜的站在馬車下,聽他的主子跟人討價還價,綜合主子這一段時間的表現,他知道,現在還有心情殺價的公爵大人一定是很開心的……公爵大人有個朋友,真好。

談成這單生意,黑衣人也很滿意,他極少見的脫下他那套萬年不動的黑外套,換上公爵叫人拿來的便裝,黑色的面罩和黑手套也取下。雖然護衛隊長天堂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位阿撒?古臺閣下的臉,但依然覺得這是一位威猛的貴族──要讓一位無數次經歷生死的軍人有這樣的感受,那是很困難的。

“這邊走吧!他們應該都在客廳等着。”看阿撒?古臺準備好了一切,斯維斯公爵擡擡手,“我先爲你介紹一下我的家族好了……”

此時的客廳中,斯維斯公爵的母親正微笑着應付三十多位求婚者,雖然這樣的應酬對她而言是駕輕就熟,但在三十多個人的遊說下應付一整天也未免勞累了一點,直到門外傳來愛子回府的通報聲,這些求婚者才暫時放過她,擁擠到客廳門口做翹首期盼狀。

“啊!英武的公爵大人終於回府了。”一位二十來歲的貴族青年越衆而出,幾步搶到前面,一邊大喊,一邊去抓斯維斯的手,“我等你一天了,斯維斯兄,你到底去哪裡了呀!”

在就要抓到斯維斯手的時候,年輕貴族卻撞在另一個人身上,正在驚訝,一句極爲粗魯的話就傳到耳邊,“別人去哪裡關你個屁事。”

“你是什麼人?居然敢口出穢言!”年輕貴族憤怒的反擊,“我可是伯爵!”

“閃到一邊去啦!”阿撒?古臺先生手一揚,把貴族青年推後好幾步,“長得這麼醜還跑出來扮貴族……有你這麼不懂規矩的人嗎?”

看到這麼一個舉止粗魯的人,門口的一羣人當場愣住,不明白斯維斯公爵怎麼會跟這樣的人在一起。而文雅的斯維斯公爵,這時卻面帶着微笑,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頻頻向門口的各位點頭致意。

“你這個混蛋!簡直是目無王法!”被推了老遠的年輕貴族燃起了滿腔的怒火,伸手在懷裡亂抓,終於拿出一個白色的物體,揚手就向阿撒?古臺丟過來,“我要向你挑戰!”

看到對方丟來的“暗器”飛行速度緩慢,阿撒?古臺作戲般的雙腳一併,在那團白色物體臨身前跳開──轉頭一看,掉在地上的白色物體原來是一隻手套。

站在門口的貴族們什麼事都見過,可就沒見過有人會避開帶有挑戰含義的手套,一時間更加迷惑。而那位扔出手套的年輕貴族就更加的激動了,他咬牙切齒的又在懷裡找到另一隻手套,比畫了好幾次之後,再次向阿撒?古臺丟過來。

阿撒?古臺用同樣的方式避開,雖然他有點迷惑對方怎麼會用這種東西來當“暗器”。在他做出這個舉動的時候,三十多位貴族同時以怪異的眼光看着他,那位年輕貴族的眼中甚至有淚花閃現……

“嗯……”阿撒?古臺轉頭看着斯維斯公爵,目光極爲無辜,“現在,什麼狀況?”

“這位貴族正在按傳統向你發起挑戰。個人建議你用帥氣的姿勢接住他擲來的手套,因爲逃避挑戰會被所有人不齒,也會被魔殿追究責罰,人人都會知道你是個膽小鬼。”斯維斯公爵微笑着回答,“但是現在,他似乎拿不出第三隻手套了,你得想辦法收拾局面。”

“我當然知道那是挑戰,只不過我不喜歡別人把東西丟到我身上而已。”阿撒?古臺轉過頭去哈哈一笑,大聲對年輕貴族說:“別以爲向本少爺挑戰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挑戰報名費一萬金幣,還有……”

“如果你再付一萬金幣,這隻手套就借你用。”阿撒?古臺先生拿出了自己的黑手套,誠懇的說:“追加一萬金幣,本少爺就保證接住這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