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後宮昏暗的地牢裡,兩名紅衣祭司已經在特製的木架上掛了半個多月了。

一盞孤單的魔法燈懸在他們頭頂上,所發出的光線的明亮程度絕對不會讓人感到愉快,這是他們這半個月來最熟悉的東西。同樣熟悉的東西還有那些鋼針和鞭子,以及所有能讓人感覺到極度痛楚的工具。

身處在這小小的、幾乎可以讓人發瘋的空間,再沒有可口的食物,再沒有頂級的紅酒,再沒有侍從,什麼都沒有……就連新鮮的、不帶黴味的空氣都呼吸不到。與以往的生活相比,現在的日子真比死還難受。

但科恩.凱達卻不想讓他們死,這位新皇帝似乎對徹底摧殘人的心智更感興趣,他手下的刑訊官員每天光臨此地兩次,風雨無阻的爲紅衣祭司們帶來新的問候。

這些人到了之後就上刑,從來不問他們任何事,連話也沒有一句。做完全套之後再由魔法師治療,最後還會往兩人的嘴裡塞上一些“連畜生都不吃”的食物。

兩位祭司就是這樣一天天熬過來,如果能自殺的話,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做……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位“大人”到時候有沒有那樣的勇氣了斷自己,倒是誰也不敢保證,因爲他們的心比戀愛中的女人還要善變。

現在,正好是刑訊的時間。兩個蓬頭垢面的祭司用毫無生氣的眼睛對視着,等待着那殘酷的一刻,臉上早已經沒有往日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態了。

臺階邊,金屬大門拉開了,跟隨在燈光之後,一股股清新的空氣灌注進來地牢。

兩個衰人無暇多想,都在大口的呼吸着,絲絲空氣滲過鐵製的嚼嘴,被他們貪婪的吸入肺部,好半天都捨不得吐出來。

幾個士兵把他們拖上去,在施加了禁制魔法後,解除了他們身上的刑具,跟着被押着走了很長的一段路,黑漆漆的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

“跪下──低頭!”

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兩人連忙照做。此一時,彼一時,他們再不是萬人之上的人物,現在的生活中,耳光拳頭會來得毫無預兆,所以對誰都得小心伺候着。

一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燈光也越加明亮,兩個衰人還聞到了無比熟悉的紅酒香味。左祭甚至已經判斷出來那是來自魔屬聯盟某地的頂級紅酒,從氣味上分辨,這紅酒的年份非常可愛。

又一個腳步聲靠近,仔細聽聽,這個腳步快速卻不急迫,穩健卻不沉悶,讓人忍不住想擡頭看個究竟──但是,兩個祭司現在不敢。

“霍,是你們兩位啊!”一個放肆的聲音用戲謔的語調說:“很久不見了,都擡起頭來,讓俺看看。”

聽到這個聲音,兩位祭司嚇得一哆嗦,但心裡都沒有勇氣違背這個聲音的主人,只有擡起兩張驚恐萬狀的臉,一個絕對不想再見到的人出現在他們視野中。

一身整齊的皇家便服,一頭黑亮的頭髮,斯比亞帝國的皇帝正用一種看待動物的眼神看着這兩個跪在地上的人。

“嘖嘖嘖!”科恩.凱達在小桌邊坐了下來,順手拿起酒杯,一邊搖晃着腦袋,一邊像市場上買菜的婦人一樣咂着嘴:“瘦、瘦了……”

對科恩這樣的調侃,紅衣祭司不敢有任何表示,他們眼裡淚花閃閃,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命運。但是經過這麼多天的經歷,他們倆已經知道了一件事──沒有科恩陛下的命令,連自己眼中的淚水流出來都會受到懲罰。

而科恩陛下呢!他已經揮手讓其他人退下了,身邊只留下一個白衣侍女。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要把這兩個祭司拿來怎麼玩。

“大半月過去了,你們倆對我的招待還滿意嗎?”科恩陛下淺抿一口杯中的紅酒,閉上眼細細品味着那一份獨特的香醇:“或者,你們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聽了科恩陛下這句話,兩位祭司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惶恐不已,不知道這位皇帝心裡打的什麼主意。

“地板挺硬的吧?”科恩微微側身,一臉體貼的表情:“以前沒跪過吧?”

左祭搖頭,而右祭就搶着說:“回陛下話,我以前不常跪,我很難受,地板非常硬。”因爲太長時間沒說話,右祭的舌頭有點打結。

“我喜歡聰明人,無論彼此的立場如何。”明亮的燈光裡,科恩陛下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笑意:“成啦!右祭你就站着回話吧!至於另一個只知道搖頭的笨蛋,你就繼續跪着好了。”

右祭感恩戴德,先恭敬的應了聲“是!”然後才艱難的站起來。麻木的雙腿有些不聽使喚,他的身體搖晃了好幾下才站穩。雖然站起來回話是個談不上恩典的恩典,但對於現在還跪在地上的左祭來說卻是個很大的刺激,因爲這已經表明自己落後了。

大家都是紅衣祭司級別的囚犯,憑什麼自己要跪着回話?右祭並不比自己聰明,再不能讓他獨撈好處了!於是乎呢!左祭的耳朵直豎起來,留心聽着科恩陛下說出的每一個字。

“你們倆當紅衣祭司多少年了?”一邊問話,科恩一邊拿起一塊點心,就着燈光端詳着:“之前都幹過些什麼?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回陛下的話──罪臣做這個紅衣祭司已經整整十二年了!”科恩話音剛落,左祭就搶先回答:“小的之前是做神殿的遊巡祭司,後來又做中級神殿祭司,再後來做初級樞機祭司、神殿大祭司,最後才做到紅衣左祭。家裡還有一個兄長,三個弟弟,晚輩十來人……”

“你的反應也不慢嘛!起來吧!”聽完了他的長篇大論,科恩輕笑一聲:“對這十來天的生活,你們倆有什麼感受?比如說,每天兩次的快樂時光還習慣吧?”

“回陛下話,我不習慣。”右祭強忍着悲痛,用哀求的口氣說:“我都快瘋了……”

“陛下,我知道,這樣的日子是在贖以往的罪孽。”左祭比較留心觀察科恩陛下的神色:“可我們的承受已達極限,實在撐不下去了啊!求陛下憐憫……”

“憐憫?”科恩笑笑,把手上的小點心丟回銀盤裡:“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爲,你們心裡應該有底,你們認爲自己可以得到我的憐憫嗎?既然做了,就要承擔相對的責任,做了多少就得承擔多少,這是非常簡單的道理。看你們倆的身體都比較健康,應該能活到承擔完的那一天吧!”

兩個衰人的臉色都變白了,這不是要他們受刑到死?

“陛下!請陛下聽我一言。”左祭的聲音不由自主的顫抖着:“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壞事,可以說是……罪惡滔天,受罰是理所當然的,但我這一把老骨頭還能撐多久啊?請陛下顧念舊識之情,法外施恩,我到死都感激陛下!”

左祭的話又快又急,右祭插不上話,只得在一旁連連點頭,惟恐科恩沒看到自己的表示,動作幅度大得有些誇張。

“罪惡滔天?法外施恩?”科恩笑容滿面的點着頭:“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荒誕的笑話,你覺得可能嗎?到死都感激我?一出了這個宮門,你們敢保證自己不會又去抱誰的大腿?”

“不會的,我不會的!”右祭纔不管自己的話能不能達到效果,只管搶先表白了再說:“我發誓效忠科恩陛下,永不背叛!我一定永不背叛的!”

“辭不達意的東西。”科恩都沒擡頭看右祭一眼:“自己跪下掌嘴二十。”

雖然心裡覺得比較委屈,右祭還是在第一時間跪下了,兩手掄起狠打自己雙頰。“劈里啪啦”的聲音響起,但旁邊的左祭心裡卻沒一點高興的意思。他明白,如果自己的下句話沒回答好,那麼自己的遭遇將比右祭悽慘十倍不止。

“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你們心裡應該有數吧?”科恩的嗓音裡沒有什麼波動,依然是一副淡漠的語調。如果烏鴉在場,肯定會叫科恩不要學自己說話。

“請皇帝陛下明示,罪臣洗耳恭聽。”左祭天生一顆玲瓏心,知道科恩的話只說了一半,於是乖巧的回答着:“但凡罪臣有能幫到陛下的地方,罪臣一定以此來贖罪。”

“哎呀呀!聰明人就是佔便宜。”科恩仰天望着夜空,哈哈大笑幾聲。笑到最暢快的時候又莫名其妙的停下,面容如同一個文雅的學者:“嗯!今天夜裡的天空真的不錯,你們倆,隨便講點什麼事情來解解悶吧!”

“講事情?”右祭已經打完了自己,這時跪行兩步,急切的說:“皇帝陛下,我揭發左祭他中級神殿祭司的位置是花錢買來的!他大刮地皮,用三萬金幣賄賂了上司……”

科恩笑咪咪的聽着,並不答話,但他的笑容很明顯起到了鼓勵的作用。

左祭只有片刻的驚訝,之後就用一種很無辜的眼神看着自己昔日的同僚。他心中並不害怕,這點細微小事怎麼可能受科恩.凱達重視呢?但右祭越說越興奮,竟然有一點全盤托出的氣勢……

“好啦!說這些是事多煞風景。”在右祭講到左祭那幾個媚態可人的隨從時,科恩陛下打斷了他的話:“左祭,你覺得右祭說得怎麼樣啊?”

“回陛下的話,罪臣無話可辯駁,那些事……大多是罪臣犯下的。”左祭決定賭上一把:“陛下明鑑,神殿風氣如此,罪臣如不這樣跟隨,就會被他人認定爲異類,這條老命早就沒有了。”

“哦!這樣說來,神殿的祭司們倒是常常對自己人下手了?”科恩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上一杯:“通常用些什麼手段啊?”

“這手段就多了。”左祭恭敬回答:“通常慣用的是嫁禍栽贓,再不然就借刀殺人,如果事情迫在眉睫,只有打通上下關節,直接把對方暗殺……”

“暗殺?”科恩看了左祭一眼:“說起來,魔屬神屬在神魔大戰之後的大規模暗殺是怎麼回事啊?”

“這個……”左祭微微驚詫一下,但另一旁的右祭已經大呼小叫的招認。

“我們乾的,陛下,那是我們乾的。”右祭雙頰高高腫起,說話愈加的困難:“我們派出大量殺手,讓他們潛入魔屬聯盟,殺掉那些可能對我們構成威脅的人。”

“潛入魔屬聯盟的殺手就是你們派出的?”科恩搖搖頭,懷疑的神色在臉上顯露:“神殿做事,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有效率?”

“真的啊!陛下,我用性命擔保。”右祭瞪圓了眼睛,彷彿他的命真能爲什麼東西擔保一樣:“不過暗殺名單是從神族那裡來的,我們只是負責具體安排……”

科恩舉起手來,示意右祭閉嘴。

“在任何時候,我都不想聽到你們說神族的壞話,你記住了。”科恩看着右祭:“不過呢!好歹你是在爲我的問題提供答案,就不算犯禁。”

“多謝陛下。”

“別跪着了,站起來吧!”科恩微笑着說:“看你盡心,本少爺也不好不念舊情,那就──讓你一年之中有一次機會上地面看看太陽好了,爲期三個鐘頭。”

右祭的腦袋轉了好幾圈之後才明白這是皇帝陛下對自己的獎賞,雖然與自己夢寐以求的獎賞相差極爲懸殊,但這畢竟是獎賞啊!說明科恩陛下對自己的態度有所改變。而且對關在地牢裡的人來說,有機會上地面見見陽光也是一件很奢侈的待遇……於是右祭在感激科恩的同時,心裡也多了點竊喜。

反觀左祭,他卻並不心急,因爲他知道,科恩陛下不會滿足這點消息,更不會就此結束問話,自己的機會多得是。

“要暗殺魔屬聯盟那麼多人,少量的殺手是不可能完成的,你們神殿爲這樣的行動準備了多少人呢?叛亂戰爭中,左相手下就有你們派出的人吧?”果然,科恩陛下繼續問:“誰能爲這個問題提供完美的答案,我就許他每年一刻鐘的新鮮空氣。”

“我能爲陛下提供答案。陛下,關於神殿下面有各種各樣的力量,我就是一本活字典。”在右祭還在回憶的時候,左祭已經開了口:“一般的帝國神殿下面,養有一羣戰力一般的祭司,從這些人的服裝就能把他們區別出來。他們在腰帶上繡有一根金線,民間稱其爲金線法師,專幹一些不便聲張的事情。”

“而目前在天堂島神殿,神殿有一個光明騎士團,共有兩千名以上的各級光明騎士。”左祭看了看科恩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請陛下恕罪,在叛亂戰爭中,我們一共派給魯曼五百名光明騎士,他們在聖都參戰,陛下也曾經跟他們交過手的。”

“放心大膽的說,這不會加重你們的罪責。”科恩點點頭:“魯曼的供詞上也有這些東西,暗殺就是由光明騎士實施的嗎?”

“是的,陛下。”

科恩眼中兇光一閃:“那你是否知道本少爺在登基前一天也曾遇刺?”

“陛下明鑑啊!這件事肯定與我等無關!”左祭腳一軟,不由自主的跪到了地上:“我們那時候已經在斯比亞帝國處理事情了,無暇分身去謀劃這樣的事!”

“是嗎?”科恩不置可否的說:“那就怪了,在這個時候,還有誰來暗殺我呢?”

“陛下遇刺的事,我等也有耳聞。”左祭看了看右祭:“我們倆還私下猜測過……”

“猜測過?”科恩看着手裡的酒杯:“有何結論?”

“在這個時候,因爲有光明神族的命令,神殿本身已經不可能再跟陛下作對了。”左祭的聲音低了下去:“唯一有可能跟陛下作對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紅衣主祭。如果陛下在登基之前發生什麼事,他極有可能官復原職,至少不會受到太大的懲罰。”

“可光明神族不是革去了他的職務了嗎?”科恩笑笑:“一個沒有了職務的過氣祭司,怎麼可能在無比勢利的神殿裡使喚人?”

“陛下有所不知!其他的光明騎士倒不一定能叫得動,但有一個殺手是肯定會聽命於他的。”右祭接過話:“一個光明神殿裡最厲害的殺手,也是最神秘的一個殺手,連我們都不能直接命令的殺手……”

“最厲害的殺手?”科恩的眼光投射過來:“叫什麼名字?”

“烏鴉!”右祭正色回答:“他叫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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