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篇 “黑暗傳說──聚散、約定”

魔屬聯盟,特拉法帝國,距離首都兩百里外的羣山中。

經過十來天的軟磨硬泡,白雲終於用自己無限的“誠意”打動了烏鴉,讓後者“心甘情願”的陪他去某處。白雲說了,既然已經成爲了見習朋友,那麼烏鴉就有義務陪他半個月。如若不然,天涯海角他都要纏着烏鴉……

半個月期限的承諾是否有保證先不管,白雲得把眼前的抓住再說。

同時,兩個人很有默契的避開一路上的繁華喧囂,專揀難行的小道走。

行進在秀麗的山谷,白雲的興致明顯高過烏鴉,他用極其生動的語言向烏鴉介紹着身邊的一草一木,力圖使這段旅途變得充滿樂趣。

而烏鴉呢!大多數時候他都閉着嘴,也從來不笑,如果主動開口說話,那麼一定是某人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得太久。

“不要這樣看我。”烏鴉通常會這樣告戒白雲:“不然你就要付出代價。”

“是嗎?明白了。”而通常,白雲會涎着臉把一個銅幣遞過來:“我是一個窮人,請看在朋友的份上打個折扣,這點代價請你收下吧!”

“你要去哪裡?”對這樣一個絕世賤人,烏鴉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雖然自己是殺手沒錯,但要殺這個人也不是很容易,而最關鍵的一點是烏鴉面對着這個人的時候,心中連一丁點殺機都提不起來:“你去那裡幹什麼?”

“我啊!我要去接一個小妹妹呢!”白雲露出溫柔笑容,比起他經常的那種真誠中帶點世故油滑中的表情,這樣的白雲更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親近:“那是我的承諾,我欠她姐姐太多了……”

烏鴉看着白雲的臉色逐漸黯淡下去,最終變得悲傷,覺得自己的情緒也在跟着變化,心裡不禁又好奇又疑惑,這樣的一個人,難道還會有讓他悲傷的往事?

“把這件事告訴我,我再考慮要不要跟你去。”烏鴉淡淡的問。

這一路上他已經領教夠了白雲翻嘴皮子的功夫,雖然挑起話茬又要讓自己心煩,但至少能暫時逼開白雲那種異樣的眼神,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要怎樣跟白雲討價還價。

白雲稍稍別過臉去,像是真的回憶起了什麼悲傷的往事,就在烏鴉慶幸自己選對話題的時候,白雲以一種攙雜了悲涼的語氣訴說了起來。

“其實,你應該知道了吧!我這人渾身上下都是毛病,我也知道你對我的第一印象不怎麼樣。”白雲的雙眼看着地面:“但在以前,我的毛病更多,到處得罪人……在半年之前,我終於遭到了報應。”

烏鴉沒插話,靜靜的聽下去。

“……在那樣的情況下,一個無法動彈的大男人,在一個弱女子的照顧下逐漸康復,當然這個女子要付出很大的努力。”白雲繼續述說,一點也不在意烏鴉心裡會怎麼想:“而她是什麼職業呢?那種最低下的妓女,陪一個男人只有不到五個銅幣的收入……她卻要用這樣微薄的收入來支付昂貴的費用……”

“……我能行動了,我想勸她換一份職業,但我卻沒有機會說給她聽,就在我準備那天晚飯的時候,她被人虐殺,最後死在我懷裡……”白雲擡頭望天,強忍着眼中的淚:“對她,我心裡有愧!”

烏鴉沉默着,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她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把她的妹妹託付給我,這是我唯一能爲她做的事,如果我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那就不用活着浪費糧食了。”白雲伸出手來,摸摸脖子上那條廉價的項煉:“她的心是那麼善良,那麼希望妹妹能有個好出身,以後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可你知道嗎?要讓妹妹在魔殿生活一年,她要上交五十個銀幣。而接待一個男人她只能得到三、五個銅幣……爲了自己的妹妹……她能做出如此巨大的犧牲……”白雲的聲音哽咽着:“魔殿、而魔殿呢……就是這樣關愛子民的……”

“接了她之後,你打算怎麼做?”烏鴉眼中沒有流露出什麼,只是輕聲問白雲:“回憶過去的事沒有益處,忘記好了。”

“我忘不了,我忘不了那座破舊的房子,忘不了那裡的每一樣擺設。”白雲搖搖頭:“我要給她最好的生活,最尊貴、最幸福的生活……”

“她叫什麼名字?那個小妹妹。”

“姐姐叫坦妮,妹妹叫琴倫,妹妹今年快滿七歲,一個月之後就是她的生日……”

“如果你不想後悔,就加快速度。”烏鴉少有的罵了白雲一句:“你這個蠢貨!”

“爲什麼罵我……”白雲呆了一呆,而烏鴉已經衝出很遠了,白雲趕緊快馬加鞭的趕上:“到底怎麼了!?”

“你知道修道院裡是什麼日子?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多待一天都是殘酷的!”烏鴉像是對宗教非常反感:“看不出來你平時油滑,關鍵時刻居然比豬還笨!”

“明、明白了!”白雲一夾馬腹:“衝啊!”

小道難行,四十里之後,兩匹戰馬先後累倒,烏鴉、白雲把累贅的東西一丟,縱身上樹,一路飛掠而去。因爲兩人體力都很充沛,又不必受道路的約束,日落時分已經趕到魔殿所在的山嶺之下。

“停──休息一個鐘頭。”烏鴉身體凝住:“現在是晚飯時間,我們最好是在晚祈禱的時候進去。”

“好──好的──”好幾十裡的長途奔波,白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對魔殿挺了解啊──”

“你以爲我是你嗎?”烏鴉沒好氣的說:“身爲魔屬人卻連魔殿每日的作息都不知道,你能活這麼大真是幸運。”

“你也不差,白色的夜行衣呢……”白雲好歹緩過氣來,靠着一棵樹上休息着:“我只有佩服的份。”

兩人對視着,同時一笑──但烏鴉立即就恢復了淡漠的表情,因爲在他笑的那一瞬間,白雲的眼神又變得悲痛起來。

時間在緩緩的流失,天已經全黑了,可魔殿裡晚祈禱的鐘聲還是沒有響起來。白雲用手指捏弄着那條項煉,神色顯得有些焦急。

“差不多了。”烏鴉身體一動,把包裹丟在地上,配劍已經掛在腰間,就是在這個時候,魔殿裡晚祈禱的鐘聲響了起來。

“你走前面,我跟着。”烏鴉本不知道白雲是什麼出身,嘴裡不住的交代:“好言好語的詢問,絕不能生氣。你是來接人的,先得確定目標才行。”

“好的。”白雲也樂得裝個菜鳥。

“對方是祭司,你的魔法師身分根本沒用……”烏鴉走在前面,交代着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最後還說:“對了,面對那些祭司的時候,你不妨裝得猥褻一點。”

“我是好人,我不會裝猥褻啊!怎麼辦?”

“不會裝就去死。”

烏鴉沒什麼廢話,白雲無所謂的聳聳肩膀跟上。沒過一會,兩個人拐上了蜿蜒而上的青石大路,魔殿那高大的圍牆就已出現在兩人的視線裡,一道鐵製欄柵的大門貼了金,看起來很巍峨、很莊嚴。

白雲加快了腳步,在一個拐角處越過烏鴉,走到大門前。然後不慌不忙的在幾個護衛的注視目光中伸出手來,輕輕釦響了門環。

一個護衛走過來,以桀驁不遜的口氣問:“你是什麼人?這麼晚了來修道院做什麼?”

“我來自首都魔殿。”白雲用淡淡的口氣回答:“有事要見主事祭司。”

“晚了,祭司不見客。”護衛以懷疑的眼神打量着白雲,他纔不會相信這個既沒有馬車,又沒有隨從的人是從首都魔殿來的。

“你最好通報一下,不然你們修道院今年的贖罪證書就泡湯了。”白雲的口氣變得冰冷:“一條小小的看門狗,你只怕是擔待不起。”

“請閣下稍待,我這就去回話。”聽了對方的話,護衛身體一顫,口氣立即就變了,他先轉過身去跟其他人交代一句,然後小跑着去了院子裡那棟很大的建築。

而白雲──算了,我們還是叫科恩好了,而科恩他當然不會知道“贖罪證書”是什麼東西,但烏鴉這樣教,他也就這樣說,沒想到還真的很管用。

看來這贖罪證書的作用真的不小,不大一會,一個地位看起來不低的祭司跟着護衛走來,很恭敬的把科恩迎接進去。

“希望上官不要責怪護衛的失禮,現在是非常時期。”祭司的臉上堆滿了笑:“主事祭司在大堂等您呢!請這邊走。”

科恩微微點頭,走在祭司身後,穿過庭院中長長的通道,進入有着巨大落地窗裝飾的大堂。大堂中有一排排整齊的座椅,上百盞魔法燈把周圍照得透亮。

“歡迎來自首都的信友,我是此地的主事祭司。”一個矮胖的祭司快步迎了上來,對科恩顯露出職業的、恰到好處的熱情:“我的朋友,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冷僻的修道院裡?”

“職責所在。”科恩拿出烏鴉給他的一個徽記,在對方眼前晃了晃,嘴裡用一副平淡的、公事公辦的口氣回答着:“祭司,請拿出你一年來的傳教及感召記錄,我要查驗。”

“原來是地獄島魔殿巡查祭司──大人!請原諒我的再次失禮!”主事祭司彎腰下去行了大禮,還捧起科恩的左手放到嘴邊親吻着,這一連串的動作讓科恩一陣反胃,幾乎一腳把這個祭司踢出去。

“還不快準備典籍供大人查驗?全部拿去我的房間!”主事祭司回身吩咐手下:“請大人這邊走,請大人走好。”

坐在主事祭司的房間中,科恩看着面前堆積起來的各種典籍記錄大感頭痛,那些東西全是以魔殿專用文字書寫的,他哪看得懂?

不過,身爲一個皇帝,他對官場中的事卻是再清楚不過了,他那淡漠的目光從典籍上掃視而過,最後停留在主事祭司的臉上。

“記錄不少,你想讓我看多久?”科恩把手中的目錄放桌上,擡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燈:“沒人告訴你嗎?對待巡查祭司,還是謙虛謹慎一點的好。”

“是是,大人有何要求,我一定照辦。”

“我要知道真實的記錄。”科恩的嘴角掛上一絲詭異的笑意:“真實的,你明白?”

“這些記錄都是真實的……”主事祭司還要申辯,卻被科恩變質的笑容嚇住,不知科恩心裡在打什麼算盤。

“按說一個小小的修道院,我不應該這麼關注。”科恩起身走到窗邊站定,揹負着雙手,高大的背影中隱約透露出一股威儀:“你說的沒錯,這是個破地方,那麼就取消掉好了……這裡建一棟別墅的話應該不錯。”

“大人手下留情啊!我不是存心欺瞞大人,只是剛來此管事不久,前任祭司又疏於管束,致使教務混亂、典籍失散,這都與我無關,請大人明鑑啊!”在驚嚇之中,主事祭司張口就是一長串的求饒加推卸,說的流利之極。

“安靜一點,保持你身爲主事祭司的雍容。”科恩連身都沒轉,不過就冷哼了一聲:“誰有功夫管你這些破事。”

“那大人是要……此地比較偏僻,每年貢金節餘不多……”

“那一點貢金就留給你養老好了。”科恩不禁氣結,但又不得不繼續引導這個笨蛋祭司:“雖然只是個小小的修道院,主事祭司也得換個聰明人。”

“請大人明示,只要能力之內,我無不照辦。”主事祭司苦着一張臉哀求:“小人對魔殿的忠誠可昭日月……”

“你還知道忠誠就好。”科恩已經在心裡罵遍了他的祖宗十八代,但面子上卻還要維持氣度:“這是個小小的修道院,要什麼沒什麼,你認爲我爲什麼而來?有很多話,身爲巡查祭司的我也不好說……我畢竟還有上司,贖罪證書的最終數量並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這句話是烏鴉教的,到底是爲什麼科恩也不是太明白……按他的想法,或者這個修道院有什麼特別的出產也說不定。等隨手敲他一筆之後,再附帶着要了琴倫走,這樣的話,既順利又不會讓他們起疑心。

“小的明白了。”主事祭司面上一喜,語氣中帶有大事已定的興奮,他走到旁邊的書櫃處拉開一扇暗門:“請大人隨小的來。”

科恩跟着他,經過一條窄窄的通道,來到一個地下的密室中。

主事祭司一邊開門,一邊還討好的說:“難得大人有這樣的需要,我們這個修道院並不出名,每年製造的成品也不多……還好大人來得正是時候,還有得選。”

厚重的大門推開,科恩雖然面色沒變,但心中卻燃起一股怒火──同時也明白到,爲什麼烏鴉告戒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要保持冷靜了。

“大人請看,這個小女孩已經準備好了,今年十歲。”主事祭司指着一個面目清秀,正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小女孩說:“胸部已經用藥物停止了隆起,而且嗓音方面也做了處理,換上男裝帶在身邊的話絕對不會誤事──是個處*女。”

科恩硬起心腸,強迫自己點頭:“不錯。”

“這一個就更好,本是爲一位大祭司準備的,不過大人喜歡的話就另當別論了。”某個不知死到臨頭的人還在討好科恩:“九歲,皮膚保養得極好,那雙眼睛如同會說話一樣……我們用上全套的手法,效果非常好,她們很乖,絕不會隨便哭鬧,咒語方面也簡單……”

科恩心裡滴着血,挨着個的看過去,一一辨認,卻沒找到一個跟坦妮長相相似的女孩子。

“都是本來面目嗎?沒改變過吧?”科恩轉身問。

“沒有,都是本來面目,而且是百裡挑一……大人有沒有中意的?”

“還沒有。”科恩心中大亂,一時不知何如是好:“我再看一遍。”

正要舉步,科恩卻覺得自己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一個瘦小的身體正縮向牆角小几下的陰影中,依稀可分辨出那是一個小孩。

“你在作死!”主事祭司衝上去,取下牆上掛着的一條皮鞭,沒頭沒腦的就劈下去:“小賤貨,讓大人摔跤的話,你就是死上十次都不夠贖罪!”

小孩戰慄的身體蜷縮在陰影裡,用細得不能再細的雙手護着頭,嘴裡發出幾聲“啊啊”的叫聲,像是哭泣、又像是在求饒。

“停手……”科恩隨意瞥了一眼,小孩脖子上的一點金屬反光卻幾乎讓他的心臟停止跳動:“滾開!”

在主事祭司疑惑的眼光中,科恩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小孩從幾下抱了出來,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寶。

當然,站在科恩身後的祭司看不到科恩的眼神,在他的想法裡,這個巡查祭司和首都魔殿裡的那些祭司一樣,都是到這裡挑選供其發泄慾望的工具,他會看上這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只不過是愛好怪異一點而已。

“大人好眼力啊!這個小女孩還不到七歲,涉世未深,真正的極品……您看,她那讓人憐愛的眼神,多麼讓人心碎……”既然這是巡查祭司的愛好,當然要大聲肯定,主事祭司認爲這是身爲下屬的本分。

“她叫什麼名字?”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她叫……應該是叫琴倫吧!我也不是很肯定,您知道我剛來不久。”

“乖乖跟哥哥說。”這是溫柔如同春風的聲音:“你叫琴倫?是嗎?”

小女孩驚恐的瞪着一雙眼睛,嘴脣發抖,消瘦的臉上一片蒼白,沒有回答。

“回答大人的話!不回答把你丟去喂狗!”

小女駭的身體一抖,嘴裡說出一串吐辭清晰、節奏分明的話,不過,這種祭司專用語科恩一個字都聽不懂。

“烏鴉!”科恩強壓心頭的焦急,喊了一聲。

“找到了嗎?”一身白衣的烏鴉出現在門邊:“那就走吧!”

“她在說什麼?她在說什麼!”

“是她的終生誓言。”烏鴉聽了聽,用科恩能聽懂的話說:“我是魔王的侍女,我的財富歸魔王所有。我是魔王的婢僕,我的貞潔歸魔王所有。我是魔王的奴隸,我的自由歸魔王所有。黑暗魔王,天地之主。一切生命、榮耀、威能出於您歸於您;我將一切獻於你的腳下,這本是您的恩賜。不論祝福還是災禍,我甘心從您的手中領受。黑暗魔王,天地之主。一切生命、榮耀、威能出於您歸於您……”

“小寶貝,別說這個。”科恩露出最和藹的微笑:“說點別的,你叫琴倫是嗎?”

小女孩張着嘴,依然複述着剛纔的誓言。

“你看、你看這個。”科恩取下脖子上的項煉:“你有個姐姐!有個姐姐啊!叫坦妮的姐姐,你還記得嗎?”

小女孩驚恐的目光逐漸凝聚在科恩手中的項煉上,兩滴晶瑩的淚珠涌出眼眶,流過污跡斑斑的臉,滴落在地。

她的嘴吃力的微張着,看她的口型,似乎是極力想說一聲“姐姐”,但最後,說出的卻依然是那段誓言……

“求求你,說點其他的,說點其他的。”科恩心中的怒火糾結着,身體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着:“哪怕是叫一聲,哪怕是哭一聲也好啊……我怎麼跟你姐姐交代……”

“這就是坦妮的妹妹?”門邊,烏鴉用冰冷的語氣問:“這就是坦妮用金幣供養,希望以後會幸福的妹妹?”

科恩無言的點點頭。然後,科恩和烏鴉,兩個人的目光聚焦在早已嚇得說不出話的主事祭司身上──他手上正在猛拉扯着一條細繩,從剛纔開始,他就一直在拉。

通向這個房間的通道,都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不要再逼她說話了,她說不出來。”烏鴉撫摩着劍柄,輕聲對科恩說,眼神變得有些奇怪:“除了那段狗屁誓言,她什麼都說不出來,說不出來……這裡的人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說着烏鴉的眼神變得生冷,抽出長劍向跑近自己的護衛飛撲而去。

“不要怕,寶貝,一切都結束了,都結束了。聽哥哥給你念詩。”科恩含淚把琴倫抱起,靠牆而立,不讓琴倫看到房間裡四處噴灑的腥風血雨,嘴裡詠頌着以前從白影那裡聽過的詩:“大地和藍天、永遠蒼茫相依,日月和星辰、永遠沉默不語……”

烏鴉白色的身影在房間中飛舞着,在科恩的印象裡,他第一次在殺人的時候發出了怒吼。

“……巍峨的山崗,奔騰的激流,挺拔的樹木,柔軟的青草,都是自然的恩澤。”科恩抱着只可以用皮包骨頭來形容的琴倫走在通道里,還很小心的單手撫着她的頭,不讓周圍噴灑的血腥進入她包含驚恐的眼睛,同時以溫和的語調在她耳邊詠頌着龍族詩歌,那些白影想讓他記住的詩歌:“我們要以敬畏謙虛之心對待這一切,在生存於世的每一天,我們謹記自然的恩澤,並努力融於其間……”

烏鴉飛掠在狹小的空間裡,速度快得肉眼難以追上,通道前後全是他白色的影子,從各個入口趕來的數十名護衛連眼前什麼狀況都沒弄清楚,就已經被他攪成粉末。

當科恩推開一扇鐵門,踏上通向地面臺階的時候,烏鴉的身影又從他頭頂飛出,院子裡的護衛轉眼之間就沒剩下幾個。

不知是什麼原因讓烏鴉發怒,但在他手下沒人能逃掉,科恩剛走出沒幾步,最後一個護衛也倒下了。夜風裡,烏鴉飛移的身影毫無預兆的停下,低頭閉眼,持劍佇立。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你發怒的樣子真的很帥。”科恩走到他身邊站住:“拜託你一件事,幫我把那幾個孩子弄到這裡來。”

“你憑什麼指使我。”烏鴉沒有擡頭,低聲回答科恩:“什麼都沒做的廢人。”

“從現在起,我不會讓琴倫離開我的視線。”科恩也沒轉頭:“僅此而已,沒有其他理由。”

烏鴉很不滿意的“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情願,但身體還是一晃,倒着飛回了通道,下一刻已經把兩個小女孩放在科恩腳邊。

“一共七個,全在這裡。”把小女孩們都救出之後,烏鴉的聲音裡又多了一分冰冷。

“這個修道院還有什麼?”科恩看看烏鴉:“是什麼東西讓你更加憤怒?”

“在那個房間旁邊……”烏鴉面容一緊:“你不會想知道的。”

“他們應該發出警報了,我們應該離開。”科恩看看修道院樓頂燃起的火焰:“白影!”

小鳥模樣的白影扇動着翅膀,飛到科恩身邊。

“把這幾個孩子送回營地,我們在通道會合。”吩咐完白影,科恩又看看烏鴉:“如果沒有別的事,跟我一起走好嗎?”

烏鴉的怒氣來得快,冷靜下來的速度也同樣快。此刻已經完全冷靜的他回望着科恩,正在心裡驚異着這個“見習朋友”的變化。

在抱起這個小女孩之後,原本那種嬉皮笑臉的神情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以前還從未見過的神情。

那是什麼神情……是威嚴?是淡泊?是凌厲?是堅定?彷彿是這些的混合,又彷彿什麼都不是。

但有一點烏鴉可以肯定,自己這個見習朋友已經表露出他的本來面目,或者說,他正在將他的本來面目一點點表露。

“看完了沒有?”科恩出言催促:“我們的時間不多,離開這裡你再慢慢看好了。”

烏鴉沉默着,片刻之後點了點頭。

“白影,把這裡燒了。”科恩向外面走去:“有能力的話,你把這山推平我都不怪你。”

“那跟你念的詩不相符。”烏鴉走在後面,毫不客氣的挑毛病:“別在孩子面前說這個。”

“抱歉,我的寶貝。”科恩親親琴倫的臉,又轉頭對烏鴉一笑:“謝謝提醒。”

烏鴉呆了呆,科恩的這個笑容很真摯,而且跟以前那些“真摯的笑容”完全兩回事,令烏鴉幾乎想用微笑去迴應,雖然在那一瞬間以殺手的冷靜制止了自己,但他心裡卻有點內疚。

走在下山的通道上,琴倫的身體還在不停的發抖,兩隻小手緊緊的護在頭頂,根本不敢擡眼看一看科恩或者烏鴉,科恩心痛得不行,後來找了條小溪,給琴倫洗手洗臉。

“小寶貝不怕,哥哥給你洗手,洗乾淨了哥哥給東西吃哦!哥哥這裡有燻肉,有臘腸,有小小的白麪包,還會有糖果的……”

琴倫呆呆的看着科恩爲自己洗手洗臉,連一點點的反應都沒有。

“烏鴉,琴倫這是怎麼了?”科恩看着琴倫深凹下去的臉蛋,想到她以前可能遭受的折磨,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她才七歲,一時還不能適應環境的改變。”烏鴉坐在溪邊一塊大石頭上:“一直生活在那種地方,你突然出現,突然對她這麼好,她哪能立即適應?”

“那要怎麼辦?”

“別問我,我是一個殺手,只會給人死亡,不會照顧人。”烏鴉面無表情的說:“我只知道一點,如果你要想讓她幸福,就得很有耐心才行。”

“雖然你一直在耍酷,可我知道你心中也並不是一潭死水。”科恩用小布條擦着琴倫臉上的污跡,笑嘻嘻的說:“再說了,我是一點都不喜歡你現在的表情,在這麼溫馨的時刻,你又何必要掛着一副冷臉呢?我們和小琴倫一起唱歌唸詩不是很好嗎?”

“如果你還想繼續做見習朋友,就不要試圖討論這個話題。”烏鴉站起來:“我們會有客人上門的,你帶着琴倫走前面,我來打發客人。”

“不要那麼急嘛!反正你對付他們還不是小菜一碟,我們這樣耀眼的組合怎麼能被這些小雜魚嚇倒?”科恩仔細的清洗着琴倫的手:“我們的小公主可不能再髒髒的,我們要漂漂亮亮的,是不是啊琴倫?”

“我早應該明白,你這樣的人是正經不了多久的。”

“這纔是我真實的一面。”科恩呵呵一笑,把琴倫抱到石頭上:“我是一個普通人,我不能做到讓任何人都滿意我,能在某一時刻讓某一部分人滿意,這已經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了。而現在,我得先讓我們的小公主滿意──噹噹!豐盛夜宵來啦!”

飄散着香味的燻肉放到琴倫面前,琴倫的直接反應就是向後縮,離這些東西遠一點。

“小寶貝,吃一點,多吃東西會讓你健康哦……”科恩還想說些什麼,可琴倫就一直往後縮,始終被籠罩在恐懼中。

“你覺得瘦成這樣的孩子,她平時有機會吃燻肉嗎?”烏鴉對科恩的遲鈍反應嗤之以鼻:“一直處在那樣的環境中,當然對什麼陌生的東西都很恐懼。搞不好她還會以爲你要對她怎麼樣,你得吃給她看。”

“說的對啊……看來你比我瞭解小孩。”科恩一拍腦袋:“要不然你來陪她吃東西?我拿着你的劍幫你站。”

“你覺得我合適嗎?一個殺手哄小女孩吃燻肉?”

“對其他人來說,你是一個殺手沒錯,但對我來說,你是我朋友。”科恩笑着坐下,把琴倫抱在懷裡:“對我們的小公主來說,你是救她出修道院的一個大哥哥,站過來一點啦!你站那麼遠是嫌棄我們嗎?”

“我不嫌棄你們。”烏鴉站近了一點:“我只是對你的表現有些失望而已。”

“你對我的表現有期待我很高興……拜託,我以前可沒做過這樣的事,你要給我時間讓我學習。”科恩盯了烏鴉一眼:“別站着啦!坐吧!”

“來,開始吃肉,這肉非常香哦!”科恩拿出小刀,把燻肉切成小片,分別遞給烏鴉和琴倫,自己也塞一塊到嘴裡,吃給琴倫看。

琴倫面無表情的看着科恩吃東西,拿着燻肉的手一直放着,什麼反應都沒有,枉費科恩做出很享受的表情。

“吃吧!小寶貝,明天哥哥帶你去吃其他更好吃的東西……”科恩一直說到嘴幹,琴倫才戰戰兢兢的放了一丁點的肉塊到嘴裡。

“嚼、嚼一點試試看。”科恩和烏鴉都鬆了一口氣,科恩立即嚼給她看。

也許琴倫是真的餓了,她先試探着嚼了嚼,然後將手上一大把肉片全部塞到嘴裡!

“慢點慢點──我的公主,你會噎着的。”科恩哭笑不得,接過烏鴉遞來的水袋,倒了點水給琴倫:“慢慢吃,我們有很多,慢一點啊!”

琴倫大口的吃着,眼神雖然從恐懼中解脫出來,但卻沒多少靈性,她只是盯着科恩,生怕他搶走自己的食物……這樣的吃相,再配上那樣的眼神,與其說她是個飢餓的人,不如說是頭飢餓的小狼。

“我覺得不能再給她吃了,我怕她會撐壞。”科恩苦笑着對烏鴉說。

“這很好理解,修道院不會讓她吃飽。”烏鴉搖搖頭:“她能在那樣的環境中活下來,本身已經很了不起了。”

“看着她。”科恩站起來:“我離開一下。”

“幹嘛去?”

“找東西引開她的注意力,幫她擦擦嘴。”

科恩跳進的旁邊樹林中,不一會的工夫就抓到一隻體態笨拙的小長絨兔,還有一隻羽毛很漂亮的小鳥。三更半夜的,虧他還有這麼好的眼神。

“小公主,我回來了哦!”科恩走了回來,把手放在身後,臉上笑容可掬:“還帶了禮物回來──噹噹!漂亮的兔子和乖乖的小鳥!”

看見乖巧的小動物,琴倫終於從飢餓中擺脫,她的眼睛在發亮,嘴裡“啊啊”的叫着,不停的搖晃着兩隻小手。

科恩笑呵呵的把兔子和小鳥放到她手上,得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琴倫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笑容,她輕輕撫摩着長絨兔,然後把兔子放到腿上,又捧着小鳥看個沒完,最後還從燻肉上剝下一點肉絲,放到小鳥嘴邊……

“小寶貝,鳥不吃這個……”科恩攤開手心,露出幾隻小飛蟲:“用這個喂牠。”

小心翼翼的在科恩手裡拿過蟲子,琴倫的眼神裡帶着點感激,不再對科恩那麼害怕,而看着琴倫臉上的笑容,一旁的烏鴉臉色也變得很平和。

“跟她姐姐一樣,自己的遭遇再怎麼悲慘,內心卻還是那麼善良。”科恩低聲說:“就算再怎麼艱難,我都要她臉上的微笑永駐──”

“咻──”的一聲,兩枝弩箭向這邊射過來。烏鴉閃電般伸出手,把兩枝射來的弩箭抓到手心,手腕再一轉,將弩箭反擲回去──灌木中立即響起兩聲慘叫!

小琴倫的身體在這哀號聲裡猛的一抖,呆滯的眼睛充滿了恐懼,“啊啊”叫着撲進科恩懷裡,她一隻手抱着小兔,另一隻手緊緊的摟住科恩的脖子,身體又開始抖個不停。

“爲了她的微笑,你得努力。”說完這句話,烏鴉向上飛起,矯健的身影在空中一折,滑入小溪對岸的樹林中,在他落地的地方,立即又響起一聲悽慘的哀號。

“小寶貝別怕,有哥哥保護你,那些污穢、醜陋的東西將永遠無法靠近你。”科恩伸手抓回驚飛的小鳥,再抱起琴倫,把小鳥放到她手裡:“你也要鼓起勇氣,把小鳥和小兔保護好,牠們好害怕的。”

琴倫睜開眼睛看着科恩,雖然臉上還帶着淚,但還是堅決的點了點頭。

“好的琴倫,我們出發了哦!無論走到哪裡,哥哥永遠在你身邊,永遠不離開你。”科恩站起來,大喊了一聲:“烏鴉──走了!”

話音剛落,烏鴉白色的身影就飛過科恩頭頂,一聲尖嘯裡,落地處又有數人在血霧中化爲粉末。

“你是歡樂的精靈,你像飛鳥,你從自然的懷中飛來,毫不吝惜地傾倒着歡樂,爲我們唱出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心靈的曲調。”科恩走在烏鴉開闢出來的通道中,在琴倫耳邊輕聲說:“你就像一朵火雲,從地面升騰而起,上升又覆上升,飛到藍色的天際,歌唱中不斷翱翔,翱翔中歌聲不止……”

白影爲打消科恩心裡的殺機,而在戰爭中詠頌的詩歌,終於在這時派上了用場。

科恩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力會這麼好,能一字不差的念出來,但不管怎麼說,琴倫的身體不再發抖,眼睛只看着微笑的科恩,身邊的殺戮一點也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只是辛苦了烏鴉,他得不停的飛來飛去,一個人獨力截殺前後左右靠近的敵人──不過照情況看,他應付這些人真的只是小菜一碟,他甚至還常常有空閒停下來看看琴倫的情況。

就這樣走出幾裡地,最後烏鴉被連續不斷涌來的敵人激起怒氣,回身來了個一鍋端,回來之後,他也沒說殺了多少人,反正這天晚上再也沒有人追上他們……

天亮之後,科恩和烏鴉一陣飛跑,在中午時分到一個小鎮上買了所有需要的東西,先帶琴倫去看了醫生,還順便請一位大嬸幫琴倫洗了澡,換過衣服。

在三個銀幣的酬勞誘惑下,大嬸盡心盡力,琴倫也終於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清秀的五官與溫和的眼神,都隱約可見姐姐的輪廓,雖然臉上還是那麼消瘦,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你是我的公主。”科恩抱起換了新衣的琴倫,連續轉了幾個圈子:“我要向所有人宣佈!”

琴倫呵呵笑着,溼漉漉的頭髮在空中晃動。

“她身體還很弱。”烏鴉站在一旁,神情冷淡的喝着白開水:“你小心點。”

“我們不要理他,他嫉妒我們。”科恩笑嘻嘻的對琴倫說:“小公主,我們出發了哦!”

烏鴉冷哼一聲別過臉去,卻在科恩視線所不能看到的角度笑了笑。

“小寶貝快看,那是幽藍草!”科恩讓琴倫坐在自己的肩上,不住的指着路旁的景物給她看:“說一遍吧!如果我們大聲叫它的名字,它也會高興的,幽──藍──草!”

“啊──啊──啊!”坐在科恩肩膀上的琴倫手舞足蹈,但還是不能說話。

“說的好好,看向那邊,闊葉火焰樹!”科恩一點都不灰心:“我們大聲叫──闊葉火焰樹!”

“啊啊啊啊啊!”

“布榖鳥!”

“啊啊啊!”

“好樣的,小公主,我們大聲喊──我們很快樂!”

“啊啊啊啊啊──咳咳!”

“慢一點。”烏鴉出現在科恩身邊,小口喂琴倫喝着水:“我們慢慢來,你不用急着說話。”

“對啊!我們得休息,找個地方吃飯去。”科恩呵呵笑着:“前面有個鎮子,我們去買糖!”

一路上,科恩對琴倫都是本着一種極度溺愛的態度,琴倫雖然不會說話,但看到感興趣的東西,她的眼睛卻會閃光,不消說,下一刻那東西就會到她手上。

當然,有些東西用錢是買不到的,但琴倫身邊有當世第一殺手。只要琴倫想要,只要科恩說一聲,烏鴉飛一樣的就出去了。

可是麻煩來了,科恩大叫着:“你不是很瞭解小孩嗎?她在那個鬼地方受了這麼多罪,再讓她看見暴力怎麼行!”

對於烏鴉這樣冷冰冰的人來說,要想說服對方拿出東西來可是萬分痛苦。而科恩就抱着琴倫在旁看熱鬧。

烏鴉抗議,被科恩嬉皮笑臉的一句:“我要把全副精力放在小公主身上,這是你的要求。”給駁了回來。

烏鴉被兩個人吃得死死的,被噎得說不出話是常有的事,而新奇的經歷讓烏鴉學會了很多東西,比如──威脅、開空頭支票。

每當被氣的冒煙時,只要琴倫給出一個微笑,烏鴉就立刻沒了脾氣

最可氣的一次是烏鴉費盡脣舌“搶”來對方的手鐲時,科恩和琴倫已經蹲在地上玩起了泥。

“你們……”烏鴉第一次在說話的時候結巴:“你們……”

“我們在玩泥巴。”科恩說:“你不要跟我說你從來沒玩過。”

“其實……”一身雪白衣服的烏鴉低下了頭:“我沒玩過。”

“那你還站着幹嘛?”科恩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烏鴉:“一起來玩啊!”

“你叫我玩這個?”烏鴉幾乎氣炸了肚皮,但琴倫已經揮舞着一雙髒兮兮的手衝烏鴉去了。

烏鴉正要閃避,卻被科恩一句:“別動,她喜歡你。”給定了身……烏鴉不忍的閉上眼,任憑琴倫抓自己的衣服,最後嘆口氣,在琴倫的“啊啊”聲中把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肩上,雖然衣服上到處都是泥,但卻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哈哈哈哈……琴倫做得好。”科恩拍拍手上的泥,不懷好意的盯着烏鴉的衣服,又說了句讓烏鴉氣得半死的話:“朋友,你被我們的小公主拉下凡塵了。”

在科恩囂張的笑聲裡,烏鴉搖着頭,也不爭辯就上路了。

一路上,烏鴉共爲琴倫“搶”了三枝頭花、兩對耳環、五個會閃光的魔法卷軸……成績斐然。

當科恩聒噪着對烏鴉大加讚美,說他宛如是琴倫的救世主時,烏鴉通常會惡狠狠的盯着他,並一直維持到琴倫露出擔心的眼神爲止。

所以,烏鴉心裡的悶氣只有一個發泄的途徑。當琴倫看到馬鞭、棍子之類的東西時,眼中又會露出恐懼,會害怕的往科恩懷裡躲。那麼,這些東西就會在第一時間化成粉末。

此後的幾天,只要琴倫高興,她隨時可以爬到兩個殺人狂的肩上坐着玩,她甚至發明了從助跑開始,到最後坐上肩膀一整套連貫的動作,既方便又快捷──當然,事先她會站到某人身前用手指指自己,然後“啊”一聲。

在溫馨的氣氛裡,三個人都很快樂,雖然大家都不提分手,但這卻是註定的結局,又過了幾天無憂無慮的日子,分手的話終於還是被提出來。

“是嗎?”烏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科恩正在喂琴倫吃東西:“我還是不能說服你跟我們在一起啊!加上琴倫也不行?”

“我的命運不在我手裡。”烏鴉恢復了一向的淡薄:“讓你知道我的名字,而且還讓你活着,這已經很離譜了。”

“你涉足的不是一個好職業,和琴倫的姐姐一樣。”科恩把手裡的小勺遞給烏鴉:“但我這次不想留下遺憾……離開你的職業,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助你。”

“做什麼職業,不是我能決定。”烏鴉搖搖頭,接手喂着琴倫吃東西:“再說,我根本沒去想我要做什麼,現在這樣很好。”

“如果有一天,有人讓你殺我呢?難道在殺了我之後你才肯回頭嗎?”

“不會有那一天的。”烏鴉淡淡一笑:“你算個什麼人物?不會排在我的行程之內。”

“我是說如果……你會怎麼做?”

“殺手不會去設想如果。”

“這是見習朋友的要求,我們來假設一下如果。”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清楚。”烏鴉把小勺遞迴科恩手中:“我要殺的人,還沒有逃脫過的……”

“什麼時候走呢?”科恩注視着烏鴉,低聲問。

“現在。”烏鴉苦笑一下:“我不想拖拖拉拉。”

“琴倫,烏鴉哥哥餓了。”科恩把小勺遞給琴倫:“喂烏鴉哥哥吃東西好嗎?”

琴倫乖巧的點點頭,爬上桌子,把小勺舉到烏鴉嘴邊,科恩東張西望,儘量不去看他們。

“琴倫要乖乖聽話,做個好孩子。”烏鴉把手伸進懷裡,掏了好半天才掏出一個頭飾,留戀的看上幾眼,再插到琴倫頭上:“烏鴉哥哥身上只有這個東西可以送你,哥哥是個不潔的人,沒有資格祝福你,但烏鴉哥哥永遠都會喜歡你……”

“啊啊……”

“我告訴你……”在烏鴉向外走的時候,科恩突然說了一句:“沒有人有資格說其他人不潔──誰都沒資格這樣說!”

烏鴉停住腳步:“人人都這樣說的話,你也沒辦法。”

“是嗎?那就打個稀巴爛好了,只要你留下來,我纔不在乎這個!”科恩努力到最後一刻:“你心裡也並不承認這個吧?白色的夜行衣已經把你的掙扎告訴我了……別走!告訴我,我們還能見面嗎?”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嗎?”烏鴉再次停下腳步:“如果你有空,明年的今天,我們再見。”

“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我的朋友。”

轉過一個拐角之後,烏鴉從懷中掏出一塊蒙臉的面罩戴上,呆立很久才邁動腳步離開。

而遠處的科恩抱着琴倫,從另一個方向把身影沒進落日餘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