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末尾, 江都縣縣衙過的煞是喜慶,儘管郎中說時間尚短,不能夠完全確定, 可八成是喜脈了。
郎中此話, 馬上將陳翠日常工作減少了大半, 也幸好府裡對外的事務, 陳翠已經辦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全部由李胡氏與石榴接手, 陳翠連幫忙的意圖也被無情的掐斷了。
其實,陳翠應該感謝這孩子來的正是時候。論外交,待人接物方面, 陳翠可以很自戀的說她能辦好;可傳統中國過年需要準備些什麼,應該怎麼過, 其中的講究如何, 還真是陳翠的軟肋。
去年在京中過年的時候, 因爲兩個人什麼都不太懂,別人興高采烈的送竈神, 他們是藉着堂嫂的光才過了祭竈節。可後邊的日子,堂嫂要忙自己家,陳翠獨自應對可就難辦了。做豆腐、蒸棗花、炸年糕,陳翠一個不會,不得不買現成的。
可酬神上香這類的活計算是難死陳翠了, 李衛雖然有些印象, 卻不記得具體的步驟, 兩個人不得不天天抱着三炷香喊“心到神知, 衆神莫怪”, 事後可沒少挨秦氏的白眼,嘮叨的兩人耳朵都起了繭子。
這也就罷了, 帖春聯的時候,陳翠被一位從門前經過的老秀才拄着柺杖罵的狗血淋頭,因爲她貼錯了順序,把上聯與下聯搞混了。
如今這麼好的學習機會擺在面前,陳翠焉能放過?打着散步利於生產的旗號,每天跟在李胡氏身邊轉悠,偷師學藝將中華傳統禮儀用心記錄。
李凌那邊剛得到消息,就駕車送過來一堆東西,還拉着陳翠絮絮叨叨的講懷孕心得和育兒經驗,末了家中英俊瀟灑的五虎上將做爲證據,證明了生孩子的方便與快捷。除此之外,還將僅有的計生知識,全部倒給了陳翠,也不管陳翠能否消化。
打春之後,天氣一日日的熱了起來,也因爲顯懷的緣故,陳翠儼然成爲縣衙重點保護對象。
無論是吃的或者用的,全都擺放在陳翠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她只需要坐在那裡等着吃喝。
家中犄角旮旯之處,所有可能會絆倒人的障礙全部被拆除;桌、椅、板凳、牀頭,有棱角的地方,全被李衛帶領衆人包上了厚厚的棉墊子。
活蹦亂跳的石榴,每天過來找嫂子聊天,拉家常,唯恐陳翠悶出個好歹。
天氣晴好的時候,陳翠會出房間散步,身後跟着一拉串的人,前呼後擁。
整套的小孩兒衣服,虎頭鞋全部就緒,單等娃娃落地。
……
喝茶?旁邊有人試好水溫放陳翠嘴邊。
吃飯?大補的湯料一樣一樣接輪番上陣,面前兩張渴盼的臉,外加可愛小丫頭看着陳翠捏鼻子往肚子裡灌。
陳翠稍微頭疼腦熱的,郎中必定馬上被請進門;陳翠剛開始孕吐,一回身,熱帕子已經擺在眼前;腰發酸,有人按;腿抽筋,有人管。
大熊貓是什麼級別的?那是國寶!陳翠是什麼級別的?絕對的家寶!李衛第一次做父親,天天激動的分不清東西南北,衙門裡有孩子的男人,被他拉着好一陣子聊天。
有的男人,自然對此一無所知,背地裡對李衛這種寵妻行爲多加不屑;可也有些男人,有問必答,舉一反三,顯然是同道中人。
某位同道中人說,女人生孩子好比過鬼門關,李衛從此難以淡定,喜悅的心情一落千丈,開始忐忑不安…..
府裡的忙碌,李衛的異常,陳翠剛開始的時候,還樂呵呵的看着李衛,遙想未來的幸福生活,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父慈子孝、夫貴妻賢。慢慢的陳翠就有些鬱悶,李衛殷勤的表現,謹慎的態度被陳翠咂吧出別的味道來。
遙想剛確定懷孕那會兒,李衛居然直接昏在陳翠眼前;暈死!陳翠的嘴高高撅起,因爲她們定親的時候,沒見到李衛暈倒;她告白剖析自己的時候,除了緊緊抱着她,李衛就沒有別的動作;他們修成正果結婚之時,依然沒看見李衛高興之外的任何異狀;
當時的陳翠是滿心的甜蜜,不是愛人生的娃,李衛能高興成那個樣子?可這會子,陳翠覺得不過是個細胞,李衛居然敢驚喜的昏倒?
晚上,陳翠的腿再一次因爲懷孕而抽筋。李衛勞心勞力,一邊講笑話一邊奮戰的時候,陳翠又禁不住的想:“年前讓你給我按兩下子,不是推三阻四,就是要買個懂按摩的丫頭給我添堵,如今居然主動詢問我是不是不舒服,腿有沒有抽筋?”
想起曾經的慘痛經歷,不過是沒聽見李衛後半句的轉折語,他不是轉身不理人就是讓陳翠挑選高難度的春宮圖姿勢,藉着這次機會陳翠故意曲解李衛的意思,很挫敗的發現他居然滿臉笑嘻嘻的,一臉褶子把眼睛都遮住了。
鑽進牛角尖的陳翠,已經見不得李衛對她百般討好,不管李衛這邊做什麼,陳翠都覺得這男人如此殷勤肯定是爲了他的孩子。
你不肯分房睡,是想給我依靠,夜裡好照應我呢?還是怕自己兒子有個三長兩短?
你忙進忙出,又是吊爐又是各色點心,是怕餓着我還是怕餓着你女兒?
你百般忍讓我的無理取鬧,是因爲男人的大度還是肚子裡這塊肉?
想到這些,陳翠擡手拍拍明顯拱起來的肚子,握拳表示憤怒。
“李衛,你兒子說他想吃玫瑰酥!”
“李衛,你家小娃說他想出門逛街。”
“李衛…..”
藉着肚子的名義有求必應,百試不靈。
以前,陳翠是撅着嘴說自己想什麼什麼樣,又是撒嬌又是哄騙的,偶爾還會被李衛給駁回。拒絕的理由千奇百怪,大到與藥想衝,小到風大不宜出行。
好吧,陳翠承認,她要的吃食比較稀罕,時機選的也不對,偶爾再感冒的時候想出門,或者肚子不舒服的時候吃水果,可是不是病人最大嗎?什麼時候變成孕婦最大了?
李衛很無奈,自從那位同道中人一語道破天機,他也從郎中和穩婆哪裡收到肯定的回答,因爲心疼陳翠纔會伏低做小、因爲陳翠不喜歡陌生人近身,纔會自己揣摩按摩手法、因爲害怕纔會忐忑,纔會小心翼翼。
可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她提出的條件越來越刁鑽,吃的東西也越來越稀罕,更奇怪的是前陣子她都直接說自己喜歡什麼東西,如今怎麼全換成李衛你兒子想吃什麼了?
“李衛,你想要個兒子還是女兒?”把躺椅搬到院子裡鋪上棉墊子,後邊弄個枕頭,陳翠舒舒服服的曬暖陽。初夏的時候,空氣中自帶股子香氣,四周樹木綠的翠亮,雖然沒有春天的柔和,卻多了份堅硬,擡手從指縫中看太陽,也看李衛從遠處走來。
“小心晃了眼睛。”李衛不太認同的抓住陳翠的手,扶着陳翠坐好,不讓她繼續仰脖子。
“你還沒有告訴我呢,到底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兩個都好。”李衛笑嘻嘻的挪動凳子,趴在陳翠肚子上,感受寶寶的聲音。記得陳翠說過這樣可以提前和寶寶打招呼,雖然李衛很好奇是否有用。
陳翠很不樂意,怎麼聽怎麼覺得這態度有些敷衍:“切~真不會說話!”
李衛奇怪的擡頭,陳翠把臉偏向別處,很是生氣的樣子。不免有些奇怪的問道:“那我應該怎麼說?”
斜着眼睛再眯上幾下,伸出舌頭舔舔乾乾的嘴脣,陳翠努嘴示意李衛給她端茶倒水。
“你應該說喜歡想我這樣漂亮、可愛的女兒。”潤潤喉嚨,陳翠仰着下巴敘述。
“噗~”李衛很不給面子的笑了,漂亮?可愛?
“李衛,我這麼辛苦的給你生孩子,臉也胖了、腿也腫了、飯吃不下,覺睡不好….”
“好好..”李衛趕忙迭聲的叫好,安慰氣急敗壞的陳翠說道:“我喜歡像我們家翠兒這樣既漂亮又可愛的女兒,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陳翠很大度的決定放過李衛,挪出身後枕頭遞給李衛。再拿塊帕子遮住陽光,躺椅子上休息去了。
“如果是個女兒,你會不會對她很好?”陳翠在帕子後邊悶聲問道。
“我保證,一定會的。”李衛翻白眼,這女人問的是些什麼問題?可他還要好聲好氣的回答,絞盡腦汁的哄人。唉!那位同道只說女人生孩子苦,其實陪伴左右的男人哪裡又能輕鬆呢?
“她生病了,你給她請郎中?”
“嗯!”
“她不開心,你會很耐心的哄她開心?”
“一定!”李衛信誓旦旦的保證。
“你還會溫柔的抱着她,晚上給她掖背角,白天怕她吃不飽?”陳翠咬牙切齒的問道。
“會的,會的。”李衛滿臉黑線,陳翠繼續發問。
“家裡女人用的東西,你也會先緊着她用?”陳翠在帕子底下糾結,看吧看吧,有人有了女兒忘了媳婦。
“翠兒,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我都會對她很好。”掀起陳翠掩面的帕子,李衛很認真的保證,就差舉三根手指頭髮誓了。
“很好?”陳翠再問一遍。
“很好!”李衛點頭,很誠懇的再保證一遍。
陳翠慢慢的起身,狠狠剜了李衛一眼,轉身走了。她在心裡發誓絕不生女兒,一定是兒子,因爲清朝的男人不抱子。
茫然看着陳翠有些生氣的離開,李衛認真的思考他那裡又說錯了?難道陳翠不是害怕他重男輕女,日後會偏心兒子?
“二狗。”李胡氏站在李衛的身後,剛纔的對話她聽了不少。即想笑兒子沒眼色不會說話,又開心着兒子與媳婦感情好。
“娘!”李衛撓撓頭,轉身面對李胡氏有些臉紅。
李胡氏笑了笑,在陳翠剛纔的位置上坐下來,無視李衛的窘迫。
“記得當年,我懷你哥的時候,你爹比你現在還緊張。天天的圍着我轉,好吃的盡給了我。”李胡氏回憶當年,臉上幸福的光輝遮掩不住。
“娘,翠兒她最近…”李衛納悶,陳翠最近的情緒變化很大,整天變着法的想試探什麼。
“她怎麼了?”李胡氏心知肚明的問道。
“沒事,娘當初一定不像她這麼搗蛋,變着法的折騰。”想起近段日子,李衛一肚子的委屈,因爲陳翠情緒忽高忽低的直接受害者就是李衛。
“她呀!是在吃肚子裡那孩子的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