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懷璧正有種狼狽樣子被逮到的難堪羞憤,有儺面擋着臉,都難掩急聲道:
“別過來!這裡泥濘……”便聽見了一聲細弱又尖利的喵喵叫。
他詫異地擡起眼打量時,那姑娘已經到他面前。
“剛纔蕭桐言說你在城外,我還不信呢,正好,你車廂裡肯定暖和,你暖暖它吧,這小崽子凍的毛都打綹了。”
男子極力不去回想靴頭上骯髒的泥巴,站直了勁瘦的腰身,端詳着小姑娘懷裡的毛團。
那團白絨里正露出個腦袋,拿一對金藍異色的貓瞳打量着他。這傢伙頂着倆粉白的小耳尖,耳蝸內還竄出來好幾根長長的犟種毛。
“哪來的鴛鴦眼波斯貓?你又和哪個西域小國聯繫上了?”宇文懷璧前一句還挺欣喜,後一句便開始刨根問底了。
元無憂望着白衫的男子儺面底下,那雙狐疑審訊似的深藍鳳眸,一時心虛。
“沒有啊,跟蕭桐言一起撿的。”說着,她扭頭想找蕭桐言來對口供,結果只瞧見蕭桐言抖着蓑衣離去的背影。
她只好訕笑着轉回臉,“她做好事不願留名。對了,你挺懂行啊?宮裡也養貓了麼?”
宇文懷璧長睫微垂,淡淡道:
“養過幾天,結果六弟來索要,朕沒給,就被他偷走打死了。”
“偷走打死了?”元無憂登時擰眉怒目,難掩震驚,“這什麼混世魔王啊……還有啊,他居然還敢進皇宮偷東西?”
一旁的伽羅和宇文孝伯一邊一個舉傘的,默不作聲瞧倆人在泥堆裡閒聊。
而宇文懷璧回憶起此事來,即便語氣很平靜,還是從話裡行間透出一股悲傷和無奈。
“後來他送回來了一張貓皮,還有一碗貓肉羹。”
元無憂聽得脊骨發寒,“那熊孩子太兇殘了,你這做大哥,就該打打他屁股。”
眼前的鮮卑男子聞言,儺面底下那雙深藍鳳眸愈發黯然,“朕哪敢?自幼到大,每次他搶朕東西,朕若不給他太后便會哭,對朕動輒打罵。”
“那你家也太危險了…”元無憂此刻都替這貓愁的慌,“可惜我東奔西顧的也養不了貓,想給你吧…你還護不住。”
宇文懷璧鳳眸倏然一瞪,“朕說當年之事罷了,你憑什麼質疑朕現在護不住它?把它給朕,包你回長安復位時,它壯實的很。”
懷抱白毛團的紅衫姑娘,此刻嘖嘖道:“轉手送到你六弟家裡,然後養的白白胖胖給我看是吧?”
宇文懷璧一聽,喉嚨鯁住。藉着儺面擋住了臉上所有情緒,他極力語氣平靜,認真道:
“朕可以把它送到中外府。府司馬屈大人特別喜愛貓,且那老爺子很硬氣,誰都不服,連太宰的面子都敢駁回,唯獨與朕是忘年交。加上中外府離皇宮和太宰府極近,朕看望它十分方便,又有太宰能壓制六弟。”
“既然你安排的如此周全,還這麼懂貓,那我便把它送給你了。”
元無憂一伸右臂、便把懷裡的白麪饅頭遞給了面前的白衫男子。
還不忘貼心地提醒一句,“它爪子可能有點髒,倘若你怕弄髒這麼幹淨的白衣裳,還是我——”
“朕不嫌。”
宇文懷璧一邊急聲接過話茬!一邊伸雙臂來接過巴掌大的白毛團子,把華夏那些表達重視的、待人接物的優良禮儀發揮到極致。
當把白麪饅頭小心翼翼地圈到懷裡時,不識貨的小貓崽子還受驚般的,直拿髒爪子往他纏着細窄腰身的白玉帶上蹬。
他也不惱,只耐心地拿骨節修長、猶如白瓷般的指頭撓了撓貓崽子的腦門。男子眼睛只盯着懷裡的白團子,頭也不擡,語氣溫和:
“它有名字嗎?”
“鋪子。”
“哪個鋪子?有何涵義?”
元無憂目光幽怨地望着他掌心那隻貓,這小崽子太自來熟了,三兩下就開始跟他那隻骨節勻稱、五指潔白修長的玉手玩鬧上了,還心機地收起尖銳的指甲,拿肉墊和他鬧。
怎麼剛纔在她懷裡時,除了吃就是睡呢?
她一時不知該羨慕誰,便沒好氣地道。
“糕點鋪子撿的,所以叫鋪子。”
男子這才擡起頭,儺面底下那雙深藍鳳眸都透出了璀璨的光。“怎麼不叫糕點?”隨即自駁道,“對,朕不喜歡高字。”
“……高字怎麼惹你了?”元無憂也是脫口而出後,才意識到明知故問。
所幸面前的男子十分大度。
“不過朕還是很欣賞高長恭的,叫糕點不錯,諧音高點,意爲青雲直上。”
話趕話說到這了,元無憂忽然想起跟蕭桐言那個接頭地點來,順口問:
“你喜歡吃糕點嗎?”
宇文懷璧忽然長睫一掀,目光微怔。
“挺喜歡的。”
“等我一下。”
元無憂是個說幹就幹的,當場就揮手讓伽羅留下,自己擰身走了。
於是宇文懷璧便愣愣地望着姑娘離開的背影,又垂眼看向懷裡的白貓“糕點”,以及自己那雙糊着黢黑淤泥的小白靴,隨後趕忙喊人:
“孝伯!去車廂裡取雙靴來!!”
……不消片刻後,元無憂便拎了兩包噴香的東西回來。
而原本等在城外的兩輛車廂,也已停在了寬敞的官道上,她在宇文孝伯的引路下,一掀開門簾,登上車廂,纔看到裡頭有好幾個座。還有張桌子,藉着桌上的燈,瞧見坐着個黑衫儺面男子,他懷裡抱着睡得直打呼嚕的白貓。
對於宇文懷璧的潔疾和愛換衣裳,元無憂早就見怪不怪了。
她一伸胳膊,把手裡的兩包糕點遞給他。
“喂貓的。”
男子愣了一下,隨即想起方纔,她一言不合就走之前說的話,頓時哭笑不得。
“朕…是貓?”
“這貓也愛吃這家糕點,順便也餵你。”
說着,元無憂自顧自地鑽進車廂,坐到鮮卑男子身側。
屁股剛坐下,她就嗅到一股幽微的暗香,元無憂打鼻子湊近一聞,正是從身側男子身上襲來的。
“好香…是什麼香料?”
儺面男子鳳眸含笑。
“龍涎香,是大周國唯二兩個人能用的。”
“第二個人是誰?”
“太宰。”
“……”
元無憂剛想譏諷他,跟誰都這麼花枝招展麼?結果他突然說這麼一句。這下好了,鬧得倆人都挺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