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488北齊花與劍
博望坡上有兩棵山茶,一樹開白花,一樹開紅花。
盛夏的白晝很漫長,此刻紅日西去,足矣把華服少年和他身旁的紅衫姑娘影子拉長。
元無憂路過那兩棵山茶時,不自覺地駐足觀看,直到跟在倆人身後的守鄴人趕超上來,路過她身邊,喊了聲“汝南女君”,才把自顧自走在前頭、沒注意落下隊友的齊國主喚回。
高緯一攬大袖走近樹下的姑娘,“你喜歡山茶?跟安德王口味很像嘛。”
元無憂詫異地轉過頭去,“你還知道他的喜好?”
高緯微微一笑,“當然,他可是朕最得力的美人謀,他的一切朕都瞭如指掌,才能牢牢掌控他不是麼?”
“許是隔行如隔山,我不理解他爲何甘願做美色棋子,皇上到底掌控了他什麼?”
“他不想讓你知道,說了你也不理解。”
元無憂便不答,只踮起腳尖、摘了一朵白山茶捏在手裡,“果然是南方地氣暖,能讓這種深秋的花樹開於盛夏。”
高緯嘖聲道,“你沒聽說過路邊的野花不能隨便採擷麼?你這樣貿然折走反常的花,小心毒氣侵體,都不知怎麼死的。”
“皇上話裡有話麼?”
“你還明示朕呢。不過朕所言非虛,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這種不合時宜開花的情況,多數是有人用藥物甚至毒物催熟,你最好把花丟掉。”
“我想摘一些帶給高延宗。”
“是藥三分毒,恐怕每朵花都浸透了毒,你要想害他一起中毒的話,朕也管不住。”
“……”元無憂一言不吭地丟了手裡的花。
“走吧,去見真正的山茶花。”
隨着高緯輕笑一聲,在前面大步流星的引路,元無憂只好再次跟上去。
今天這番“山茶花”論,以花喻人,在代指高延宗,也是在敲打她。她何嘗不懂高緯的明示暗示?
齊國高家不缺美人,從皇帝到宗親全員皆美人。而位高權重的皇室嫡系不能下場魅惑,便只能在宗親裡挑美人計了。
高長恭跟高延宗這兄弟倆,就像北齊帝國的一枝並蒂花,或是點綴盛世的花與劍。高長恭是雍容華貴、美豔肅殺的劍,守護着大齊的強盛威嚴,又不失優雅親和。高延宗則是蠱惑人心的花,彰顯着大齊的富庶繁華。
可是這枝帝國的並蒂花,不止爲元無憂一人盛開,就同她這把利刃一樣,想獲取他們的魅惑和青睞,同樣是價高者得,利益至上。
元無憂趕到博望坡前時,果真見一羣樂師兵將在排演什麼,夕陽西下,一襲白衣的高延宗在其中特別顯眼。
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她並未開口呼喚,男子已經回了頭。
高延宗一眼就逮住了人羣中,站在自家天子身旁的、心愛的姑娘!他那雙桃花眸子又亮又堅定,笑着奔她跑來,步伐輕快,滿頭辮髮跟着一甩一甩。
元無憂也望着朝她跑來的男子。
男子長得人高馬大,穿着修身的白衣勁裝更顯寬肩細腰,他那兩條大長腿一邁,就是又有壓迫感,又有幾分單薄。他甩着編了滿頭小辮兒的辮髮,跳躍着鬢角的捲翹的劉海,像個漂亮精緻的大孩子一樣、跑着來到她身邊,先是衝齊國主行禮,又問她道,“可用晚膳了?”
他這樣親切自然、日常問候的語氣,儼然跟她像一對老夫老妻。
元無憂瞧着如此漂亮的高延宗,也覺被晃了眼。但他白衣捲髮,俊容清豔脫俗,仙氣,全然不似剛纔她與齊國主談話中那樣……所謂的皇室家妓那樣風流放蕩,那樣自甘墮落、會紅杏出牆。
倆人於是旁若無人地望着對方,看不夠似的,彷彿天地間僅剩彼此。
“你的頭髮誰給編的?”
高延宗道,“我四哥啊。”
“他這是拿你當兒子養了吧?”
“嘁…說什麼胡話!差輩兒了!”他怨意深重地瞪了她一眼,餘光瞥見身旁不願瞧他倆,而是擡眼望天的國主,纔想起來還有個人。
“國主怎會與女君同來?”
高緯如實道:“她想見你。”
元無憂順勢看向高緯,眼神誠懇,“倘若公事不忙,我還有事想請教安德王。不知國主可願暫且擡愛、給他放行?”
齊國主擺了擺手,“去罷!”
元無憂帶他辭別了齊國主,跑到一旁的山坡上,看着底下排演《入陣曲》的士兵。
隨着高延宗給她拿野草墊着、披風鋪地,倆人席地而坐,元無憂仍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甚至一路上都沒移開目光地看着他。
望着身旁的俊美男子,他對自己只是齊國主口中的“皇室家妓”全然不曉,殊不知他已經是自己和他們國主談笑間,就討價還價推諉扯皮作出的交易了。
他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鮮豔奪目,性格熱烈奔放,爲何擺脫不了身爲棋子,卑微如蒲柳的命運?
當然,元無憂更恨的是跟高緯同流合污的自己。最開始高長恭就極力反對她助紂爲虐,即便高延宗支持她,也是覺她身不由己,現在火燒到了他身上,他絕想不到,她和自家天子背後是怎麼議論他、羞辱他,將他買賣的吧?
他居然還一無所知對她說笑……關心她曾未吃晚飯,拋下正在做的要事來陪她賞夕陽!元無憂心裡說不出的愧疚。
她心裡嘀咕着,怎麼旁敲側擊問高延宗願不願嫁給她,願不願從良不再當美人棋子呢。
一旁的高延宗瞧她垂頭喪氣,似乎憋了什麼話沒說,也暗自嘀咕。
對於她和齊國主同時出現,高延宗心裡早就有數了,他率先開口道,“我們是時候該分開了,我畢竟是高家的人,我雖然很愛你,但我也要利用自身的一切…包括色相,去爲國牟利。有你在,我束手束腳。”
“倘若我留下來陪你,維護你不再犧牲色相,你願爲我歸於平淡別再以色事人嗎?”
“哎,可別!我生來就會利用美色獲取利益,別說我會不習慣學四哥那樣端莊,就憑你想要留下約束我這一點,我就寧願你離開,也別給我當禮儀老師,女夫子啊。”
他半開玩笑的語氣,讓元無憂摸不準他的真實意願。但她聽聞此言,心裡挺悲傷。原來他真是自甘墮落,不願抗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