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復

何彩綾隨那粉衣少女進了後堂,就見堂中聚着十數名黑甲士兵。個個癡笑胡言,全然沒有平日彪猛之氣。李延綃坐在一旁,眉峰微蹙,神色肅穆。他臉色蒼白,略顯疲態,時不時便輕咳幾聲。他的身旁,站着黑衣的未符,神情亦是嚴肅至極。

此時,徐秀白已診視完畢,在一旁洗淨了雙手,皺眉道:“全部被打散了靈慧魄……”

“可有救治之法?”李延綃壓下自己的咳嗽聲,急切問道。

“藥石無靈。” 徐秀白搖頭。

這時,何彩綾含笑開口,“何必要治?”她看一眼那些癡癡傻傻的士兵,“如此活着,豈不少了許多煩惱,不也挺好的。”

聽完這番話,徐秀白冷哼一聲,不加理會。

李延綃無奈笑道:“別這麼說,都是自家兄弟,能救自然要救。”

“七魂若損,也只有重入輪迴方可恢復。”何彩綾笑道,“當然了,若以‘定魂咒法’重新開魄,興許可救。”

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李延綃無奈一哂,“當今天下,會用‘定魂咒法’之人,惟有上清派的高功樑宜了吧。”

何彩綾含笑點頭,“你可有辦法請得她出手?”

李延綃輕輕咳嗽起來,待他平下氣息,臉頰泛起潮紅,雙瞳之中也染上了水色,看起來甚是辛苦。他笑了笑,道:“以我們姜堂主與樑宜的交情,我還能有什麼辦法?”他輕嘆一聲,問徐秀白道,“徐兄弟可知是誰下得手?”

徐秀白皺眉,道:“當日商千華插手,十六精騎到時,我早已離開了。也不知是何人所爲……”

李延綃站起身來,看着那些士兵,神情之中隱有怒意,“不下殺手,卻以此法敗敵。說是手下留情,還不如說是玩弄性命。”他略微思忖,“毀人神智,更是永絕後患之法。下手之人,絕非尋常……”

“這般狠辣的心思,莫非是君無惜?”徐秀白皺眉。

李延綃笑着搖頭,“我派出這十六騎黑甲士兵之前,君無惜就已死在未符手下了。”

徐秀白道:“上清派中,有滅魄之能者不過二十,真若去找,應也不難。”

何彩綾忽又笑了出來,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悠然道:“天道承負,何曾錯漏。我們殺了上清派兩名高功,這不過是小小報復。何況他們還未害命,這筆帳上,終是我們佔了便宜。”

徐秀白聞言,譏諷道:“仙子,你和上清派的交情還真不淺,到了此時還替他們說話。這麼說起來,方纔你還放了一個上清弟子進來。若不是早知你和盟主的淵源,我還以爲你是良禽擇木,轉投上清了呢。”

何彩綾並不生氣,只道:“你也說了,我和上清派交情匪淺。遇見故友的徒兒,總要寒暄一番吧?”

“仙子重情,對方又如何?”徐秀白道,“你就不怕他也是來報復的?”

何彩綾眉峰一挑,語帶高傲,道:“我以彌天傘作障,即便是你那雷將師傅,也找不到這處宅院。他若是來報復的,又是如何找到此處?”

“那他的運氣還真不錯!隨便走走,便撞見了我‘太上聖盟’精心隱藏的分舵,當真叫人佩服啊。”徐秀白不屑道。

“難道徐堂主認爲,是我把他帶來這兒的?”何彩綾臉上的笑意隱去,眼神之中,憑添一分銳利。

“仙子多慮。”徐秀白冷哼一聲,如是道。

“好了,不過是上清派的一個後輩弟子,何必爲他傷了和氣。”李延綃開口勸道。他說完,又轉頭吩咐何彩綾身旁的粉衣少女道,“傳我命令,此事不可外泄。派人尋找這些兄弟的家眷,好生贍養。”

粉衣少女行了萬福,施然退下。

徐秀白麪色微慍,顯然不悅。他望了李延綃一眼,道:“既然沒我什麼事,我也走了。我將遠行幾日,盟主不必尋找。”

“徐兄弟何往?”李延綃問道。

徐秀白沉默片刻,才道:“去拿回我的兵器。”

他說罷,抱拳行了禮,轉身出門去了。

李延綃笑着搖了搖頭,“徐兄弟的兵器,應該是在他師傅手中罷……”他望向何彩綾,笑道,“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可好?”

何彩綾連忙擺手,“我纔不摻和他們師徒的事呢。”她起身,道,“我也走了,還有客人等着我呢。”

李延綃上前幾步,拉住她的手,道:“即是你的客人,也讓我見見罷。”

何彩綾掩脣笑道:“其實你也認識他,只是對不上名姓罷了。”

“哦?”

“就是與我一起被封在‘九煉天霜鏡’中的人吶。你不是還被他擺了一道麼?”何彩綾的眉目間盡是興味。

李延綃的神情微微一變,道:“是他……”

“你還要見麼?”何彩綾歪了歪腦袋,笑問。

“當然。”李延綃笑着點了點頭。他轉頭,吩咐未符道,“未,你不必跟來,替我照顧這些兄弟罷。”

未符頷首,繼而開始收拾那些士兵的隨身之物。

何彩綾拉着李延綃,正要往外走。忽然,一點微光引了她的注意。只見未符手中抱着一堆衣物,一顆明珠隱現,那明珠約莫有雞蛋般大小,通體透明,泛着清透光芒。她覺得這珠子眼熟非常,可一時也說不上什麼來。正在這時,李延綃拉了拉她的手,道:“走吧。”

何彩綾收了思索,笑着點了點頭。

待兩人走到花苑,只見苑中少女早已停了聲樂歌舞,坐在地上嬉笑聊天。見到他們來,衆少女起身,福身行禮。

何彩綾看了看一旁空無一人的軟榻,笑着搖了搖頭,繼而對李延綃道:“看來,他是知道你惹不起,走爲上策了。”

李延綃笑了笑,並不說什麼。他慢慢走到榻前,淡淡掃視。榻旁的案几上,放着一隻酒樽,樽中美酒滿盈,映着一輪明月。他的手指輕輕擦過案臺,脣邊的笑意愈發濃厚。

何彩綾見他久久沉默,舉步上前,道:“你好像很遺憾嘛。”

李延綃卻不回答,只問:“以彌天傘爲障,當真誰也找不到麼?”

“那是自然……”何彩綾說到一半,忽又憶起了方纔所見的那顆明珠。腦海之中,竟涌出了回憶來。

若干年前,那與她命中註定一戰的少年擎珠掌中,漠然道:“這是我的兵魂珠。我修爲尚淺,此珠還未成兵器之形。什麼‘天干玄兵’,我全無所知,你休再糾纏!”

她恍然大悟,方纔那顆珠子,正是上清派的鎮派之寶“兵魂珠”。聽說此珠能化爲最稱手的兵器,更與主人心魄相通。莫非……

她想到這裡,不禁失笑,“好個千真萬確的聰明……”

李延綃見她如此,淡淡一笑,道:“那位小兄弟果然非同一般。”他拿起案上的酒樽,將樽中美酒灑在了地上。他帶着笑意,自語般道:“真想與他下上一盤棋啊……”

……

但說此時,徐秀白出了宅院,在那桃林幻境中信步而行。月色朦朧,爲這幻境更添幾分神韻。忽然,他停下步子,警戒道:“出來吧。”

隨他話音落定,桃林之中緩緩走出一個身影來。

徐秀白深吸了一口氣,譏諷道:“瑞香……果然關係匪淺……”他擡眸,望着來者,“若我沒記錯,你是叫‘褚閏生’吧?”

褚閏生含笑,作揖道:“徐大哥記性真好。”

徐秀白笑了笑,忽然縱身上前,一把扼住了褚閏生的咽喉。“你還真是不怕死,敢闖到這裡來!”他斂去笑意,語帶殺氣。

褚閏生握住他的手腕,努力道:“徐大哥……”

徐秀白冷哼一聲,“別跟我套近乎。先前若非是你召了商千華前來,事情又怎會到如此地步!你如今到這裡來目的是什麼?快說!”

褚閏生皺眉,神情甚是痛苦。徐秀白見狀,微微鬆了鬆勁。褚閏生緩過氣來,道:“我是上清弟子,見你與張高功對戰,怎能袖手?何況,我師弟魂魄被封在那金輪之中,你若是我,你該如何?!”

徐秀白皺眉,道:“誰要聽你說這些?我問你來做什麼?!”

褚閏生微喘着氣,沉默了片刻,才道:“……求藥……”

徐秀白滿臉不信,質問道:“你當我是三歲兒童麼?荒山野嶺,你求什麼藥?”

褚閏生皺眉,道:“你爲何要騙你?你們太上聖盟派人殺我上清門人,如今我師兄受了重傷。我出來尋藥,不想撞破了這障眼之法。我認得這是彩綾仙子宅院,纔想賭一把師傅的名號,求取仙藥……”

“既然傷重,就該請大夫。求什麼仙藥,可笑!”徐秀白依舊不信。

“徐大哥難道忘了,我師兄罹患血證。他早已傷及臟腑,又豈是尋常大夫能治好的?”褚閏生反問。

“血證……”徐秀白似是想起了什麼。他的手指漸漸放鬆,道,“原來是他。”

褚閏生掙開他的手,退到一邊,咳嗽了起來。他平復了呼吸,皺眉道:“跟你說實話也無妨。我剛纔見仙子無意幫我,也不想多做糾纏,這纔出門來的。恰巧又遇上了你……我聽師兄說過,你曾出手救過他。醫者父母心,我還以爲能求你幫忙,如今看來,是我太天真了!”

“你當然天真。‘上清派’與我‘太上聖盟’向來敵對,我先前不知他身份才救了他,如今既然知道,就絕沒有相助的道理!”徐秀白冷聲,如是道。

褚閏生緊緊皺眉,欲言又止。他低了頭,神情之中,略有痛苦。

“懶得殺你。”徐秀白說完,舉步離開。

“若我不是上清弟子呢?”褚閏生開口,喊出了這一句。

徐秀白不禁驚訝,他望着褚閏生,不明白他的用意。

褚閏生的語氣之中帶着憂戚,道:“我先前被君無惜封入‘九煉天霜鏡’中,若非仙子和盟主相救,我早就丟了性命。對上清派來說,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罷了。”他話音微顫,道,“半年之前,我不過是個普通的驛差,什麼上清派、太上聖盟……我根本不懂啊。自下山之後,我已看着兩名高功死去。而我的師弟被封金輪之中,師兄命懸一線……真的夠了。我已經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褚閏生擡頭,望着徐秀白,“我已經下定了決心,退出上清,過回曾經的日子。可是……至少,在那之前,我想治好師兄的病……”他輕嘆了一聲,苦笑道,“也罷,也許這就是天命罷……”

他說完,抱拳一拜,轉身欲走。

徐秀白眉頭緊皺,他看着褚閏生的背影,嘆了一口氣,出聲道:“你站住。”

褚閏生站定,轉頭望着他。

“我雖沒有十足把握救你師兄,但一試無妨。”徐秀白側開臉,輕描淡寫道。

“當真?!”褚閏生的神情中瞬間有了笑意。

“廢話。”徐秀白不滿。

褚閏生幾步走到他面前,笑道:“多謝徐大哥!”

“先別忙着謝我。”徐秀白垂眸,道,“我有件事要你辦。”

“徐大哥儘管吩咐。”褚閏生一臉誠摯。

“你先告訴我,你用來召喚商千華的金鈴還能使用麼?”徐秀白問道。

褚閏生點頭,如實道:“咒法未消,應該可以。”

“那就好。”徐秀白道,“我可以替你的師兄治病,但你們要幫我商千華手中奪回‘網元天綱’。”

“她可是雷將啊……”褚閏生驚訝。

“廢話還真多。你只需答我,做還是不做?”徐秀白不耐煩地問道。

褚閏生忙點了頭,“一切聽徐大哥安排。”

徐秀白冷哼了一聲,轉身邁步,問道:“你師兄現在何處?”

“哦,先前那個小鎮的客棧,徐大哥應該認識……”

褚閏生話音未落,徐秀白已騰身而起,道:“我先行一步,你儘快趕上。”他說完,已然消失在天宇之中。

褚閏生愣了愣,隨即無奈地笑了起來。果然是個重情隨性的人啊。如今,池玄的傷勢有人救治,尋找商千華也可拖延回茅山的時間,雖與他原來的計劃不同,也算是不錯了。

他笑着,伸出手來,喚道:“兵魂召來。”

一顆通透明珠赫然出現在他掌上,熠熠光芒,染進他的瞳孔,明麗非常。

他望着那顆珠子,笑着自語:“報復的事,只好留到下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一個過渡章節我都能卡上幾天,我對自己絕望了,大家也請盡情地對我絕望吧……ORZ……

咳咳,於是我的閏生弟弟啊,你果然變成另一個人了……我可愛的內心陽光積極向上的閏生弟弟啊,你去哪裡了?

[閏生:^_^ 姐姐真會開玩笑,我沒變啊。]

[狐狸:T_T ]

[那隻:……]

[何彩綾:嗯,我覺得沒變。]

[李延綃:有種‘宿命的對手’的趕腳……]

[徐秀白:= =?]

於是,龍家的孩子啊,你們都是天然呆啊天然呆!!!

[那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