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 [二]

那男子頷首,笑道:“徐秀白。”

褚閏生正要再寒暄幾句,幻火卻開口打斷道:“慢着!褚師兄,此人是‘太上聖盟’的人!”

褚閏生微驚,卻含笑道了一聲:“這麼巧啊?”

幻火拉起褚閏生的手臂,急道:“師兄,此人危險!”

“‘太上聖盟’的目標是諸位高功,與我們何干?”褚閏生全無懼色,如是道,“我們不過是低位弟子,根本不配做徐大哥的對手,是吧?”

徐秀白笑了笑,“說得好。我不想找你們麻煩,不過,那小鬼不是凡人,方纔也傷了我幾名兄弟,怎麼算?”

褚閏生看了幻火一眼,略微思忖,道:“既然如此,那就沒辦法了。徐大哥不介意我們三個一起上吧?”

“不介意。”徐秀白道。

他話音落時,褚閏生就覺自己腳下泥土鬆動。低頭看時,泥土之下,竟埋着千萬細絲。那細絲鋪陳甚廣,宛如蛛網。而褚閏生一行,分明是蛛網上的獵物了。褚閏生不禁嘆了一聲,沒想到,才幾句寒暄的功夫,這個徐秀白連陣都布好了。作孽,遇上棘手的人物了……

絳雲看着面前的局勢,心中不解。這時,樑宜的聲音響起,道:“丫頭,下面我說什麼,你說什麼。”

絳雲點點頭,朗聲開口,道:“原來是‘天綱列陣’。”

徐秀白聞言,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有見識的嘛,妖獸。”

絳雲走了幾步,道:“‘網元天綱’本是雷部用以拘束魔物的法寶。其線強韌無比,萬物莫摧。這法寶佈下的‘天綱列陣’更是厲害。一旦入陣,便如蝶入蛛網,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佈陣人之手……”

徐秀白聽着這番解說,並無喜悅之色,倒是慢慢皺起了眉頭。

絳雲悠然一笑,道:“……這個陣看似厲害,卻有一個缺點。”她頓了頓,擡手指指天空,“只要雙腳離開地面,這個陣就失了效力。我乃妖獸天犬,踏雲御風,迅如流星,你說,這個陣會有效麼?”

她話音剛落,徐秀白便擡手一招,收了陣。他細細打量了絳雲一番,道:“你不是那隻妖獸,你是誰?”

絳雲朗聲笑道:“連我都不認識還想覆滅上清?”她擡手,正聲道,“命魂拘索,七魄封……”

徐秀白聞言,驚道:“樑宜?!”他抽身退開,縱身而起,消失在了衆人面前。

見他離開,褚閏生和幻火都有了些微驚訝。褚閏生想到什麼,幾步衝到了絳雲面前,急切道:“樑高功,你……”

“我不是樑宜啊。”絳雲開口,“方纔是騙他的。”

褚閏生聽到這句,鬆了口氣。他笑道:“看來那些話,是樑高功教你說的了?”

絳雲點頭,“嗯。”她沉默片刻,又道,“她說:在我體內,定魂咒法的威力大打折扣。今日能敗姜希,是僥倖得手。如今是萬萬發揮不出來的。現在還是儘早與童無念匯合爲上。”

褚閏生點點頭,又疑道:“樑高功,太上聖盟的目標正是您與童高功,如今您暴露身份,豈不是……”

“沒見他聽我名號就跑了麼?我的定魂咒法,天下無雙。加上童無念的乾坤八音,他若有膽再來,必是有來無回。”絳雲老老實實,一字一句地將樑宜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褚閏生笑了出來,“樑高功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們先回去吧。”

三人不再多說,往回趕去。

……

但說先前與姜希一戰,將那茅屋毀去,如今,一衆人只得露宿。

褚閏生一行趕回之時,童無念已領着兩個徒兒搭了簡棚,生了火堆。童無念坐在棚中,手捧書卷,擺了一副棋,正解殘局。昌明和昌暒侍奉左右,甚是恭敬。見他們回來,昌明上前迎道:“師弟,你們終於回來了。”他又看了一眼幻火,“沒事就好。”

褚閏生笑答:“嗯。”他看了看四下,問道,“池玄師兄還沒回來?”

聽到這個名字,昌明微微皺眉,“嗯……”

褚閏生還沒開口,卻聽絳雲道:“我去找他!”

褚閏生心頭一沉,回頭之時,絳雲已騰身離去,不見蹤影。他微微一嘆,面露無奈,眼底卻帶了不甘。

幻火見狀,望向了絳雲離開的方向,隱隱察覺了什麼。他皺起眉來,不悅之色,更甚褚閏生。他開口,道:“師兄莫急,我替你追她回來。”

褚閏生聽到這句,剛要阻止。幻火卻已起了御風咒,追着絳雲而去。

一旁的童無念見狀,含笑開口,喚道:“師侄,有些事情,你煩惱也沒用。”他伸手,招了招,道,“我聽人說,你棋藝了得,不如來陪我下完這盤殘局吧。”

褚閏生笑了笑,點頭照辦。

……

絳雲沒尋多久,就找到了池玄。一番搜尋無果,他正慢慢往回走。卯符挽着他的手,緊跟在他身邊,笑語着什麼。只是,他的神色平靜如水,似乎全不上心。

絳雲皺眉,迎上前去,二話不說就抱起卯符,斥道,“叫你不準纏着他!”

卯符不滿,掙扎道:“池玄哥哥都沒說什麼,你幹嘛着急?莫非你想一個人獨佔他?!”

絳雲聞言,氣極,她跺腳道:“死兔子!胡說八道!我告訴你,被他罡氣吸引的東西多了去了,他不說,並不表示他喜歡。你的沉迷也該有個限度吧!”

卯符看她一眼,嘟着嘴道:“你不是也被罡氣吸引……”

“我……”絳雲剛想反駁,想了想,又覺得卯符說得沒錯。以前不覺得,現在她的感受卻如褚閏生曾告訴她的那般:離池玄越近,心中就越平靜。那是罡氣所致,毋庸置疑。絳雲擡眸,看了池玄一眼,也不知該怎麼說了。

池玄卻平靜如昔,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看來已經找到幻火了……我們回去吧。”

絳雲聽到這話,只得點了點頭。

幾人正要回返,卻見幻火從天而降,劈頭就是一句:“絳雲!你好大的膽子!”

絳雲望着幻火,不解。

幻火看了池玄一眼,面露愧色。他一把拉起絳雲,壓低聲音,怒道:“你明知道主人最討厭你找廣昭仙君報仇,幹嘛還不依不饒,惹主人生氣?”

“啊?報仇?”絳雲有些茫然,她看了池玄一眼,忙道,“我沒有找他報仇啊……”

“還不承認!”幻火擡手,狠狠敲了一下絳雲的頭,“我就覺得奇怪,這些天你總是丟下主人不管,反倒纏着廣昭仙君。我早該想到,你故態復萌,又念着報仇。笨狗,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絳雲有些委屈,“我……我真的沒有……”

幻火正要再訓。卻聽池玄開口,道:“她沒有。”

聽到這句,幻火稍稍驚訝,“呃……是麼?”他望向絳雲,小聲道,“那你一直纏着廣昭仙君做什麼?”

未等絳雲解釋,池玄便開口,道:“我道行尚淺,一直無法控制自己的護身罡氣。我已練習十數年,相信不久之後,便能收放自如。”他擡眸,看着絳雲,“到那時,就不會再引人沉迷……”

幻火想了想,道:“仙……不,池玄師兄的意思,是她被你的罡氣吸引,所以才……”

池玄點點頭,不再多言,徑自往回走去。

只是那一瞬間,絳雲覺得有些失落。他果然,很討厭被罡氣吸引而來的東西……

這時,幻火帶着疑惑開口:“被罡氣吸引?那麼可怕的東西……笨狗,你真的不怕?”

絳雲輕聲回答:“不怕……”

“那你與他的血海深仇呢?就算不怕,也不該沉迷吧?”幻火追問。

絳雲搖搖頭,“殺我族人的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但是,不是他……”

幻火越聽越糊塗,便索性轉了話題。“我才懶得管你的私事,不過你惹主人生氣了,記得賠罪。”他說完,扭頭便走。

絳雲怔忡之時,卯符一下子掙脫她的鉗制,衝她做個鬼臉,輕快地跑開了。絳雲心中愈發失落,她稍待了片刻,舉步回返。

……

但說此時,褚閏生已和童無念下完了那盤殘局。童無念看着面前的棋盤,笑道:“我曾聽張高功說過,你的棋藝冠絕茅山。這盤和局,是你有意相讓了?”

褚閏生笑道:“我入門之時,在仙人洞的試煉中,的確贏過張高功一局。不過那時候是以三敵一。當不起‘冠絕茅山’這幾個字啊。”

童無念合上手中書卷,道:“那師侄可知,我的棋力連我的兩個徒兒都贏不了?”

褚閏生聽到這句,臉色微變。

童無念拾起棋盤上的棋子,笑道:“這局棋是幾月之前張高功與我下的。不過半局,我敗勢已定。張高功念一場同門之誼,未把我逼到絕路,餘下這殘局讓我慢慢想。如今,我以這必敗之局與你對弈,竟然能和局……小師侄,看來你的處世之道,比你的幾位師兄要高明不少啊。”

褚閏生聽罷,心中連嘆幾聲。自從那時仙人洞試煉之後,他的棋力可謂一日千里。無論與誰對弈,都遊刃有餘。方纔下棋,他還以爲是自己太厲害,才顯得童無念棋藝不佳。原來,是真的不佳啊……作孽,這次真是失策了。

童無念笑道:“這世上,有些人喜歡聽真話,有些人喜歡聽假話。放心,我比較喜歡聽假話,這局棋,我很滿意。”

褚閏生也不知如何往下接,只得敷衍。片刻後,池玄回返,他找着了藉口,抽身離開。

待走到池玄身旁,他長吁一口氣,嘆道:“師兄,你總算回來了!”

池玄點點頭。他望着褚閏生,沉默。

褚閏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笑着開口,“師兄……你有話跟我說?”

池玄搖頭,“我以爲你有話跟我說。”

“我?沒有啊。”褚閏生連忙擺手。

池玄正要開口說什麼,卻又沉默下來。片刻之後,他只道:“當我會錯意。沒事了。”

褚閏生不禁覺得奇怪。他這個說話直白、一針見血、樹敵無數的師兄,什麼時候也會欲言又止了?可是,到了今日,這樣的欲言又止,豈不是更詭異?他還想細問究竟,幻火、卯符和絳雲便陸續回來。

衆人到齊,童無念便吩咐自己的徒兒燒水做飯。待用過晚飯,衆人各自休息。

褚閏生將駕車馬匹的車轅卸下,栓馬在旁,餵了些清水青草。春夜尚寒,又有微雨擾人。即便絳雲和卯符不是凡人,但畢竟是女子之身,便被安排在馬車內休息。池玄隨童無念師徒三人,在簡棚下安靜打坐。幻火早早就爬上了一棵樹,說是要替衆人守夜。

褚閏生有些無奈。馬車內他肯定是去不得了。打坐,也不是他的喜好。樹上麼,怕是容不了兩個人。他想了想,靠着馬車,席地坐下。他剛想閉目養神,絳雲卻從馬車裡探出頭來,怯怯喚了一聲:“閏生哥哥……”

褚閏生被嚇了一跳。這稱呼,本來就只是逗她玩罷了,沒想到,她還真叫順了口。如今聽着,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他狡黠笑笑,道:“什麼事,絳雲妹妹?”

絳雲從馬車裡爬出來,跪坐在他身邊,皺着眉頭,低聲道:“對不起。”

褚閏生不解,道:“怎麼了?”

絳雲微微壓低了腦袋,道:“我曾經答應過你,不會離開你身邊。可是……我……我總是去找池玄,置你於不顧,是我不對。我下次不會了。”

褚閏生愣了愣,繼而笑道:“你答應過我那種事?我怎麼不記得?”

絳雲不悅,“我當然說過啊!我說過會好好守在你身邊,不會再離開的!”

褚閏生手託着下巴,滿臉茫然地望着天空,“是麼?”

“是啊!”絳雲心裡不滿至極。幻火說他生氣,可是看他的樣子,分明什麼都沒放在心上嘛!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吧。”褚閏生道,“我當你是隨口說說,也沒當真啊。”

“我當然是認真的!”絳雲忙道。

褚閏生笑了起來,“那就當你是真的……不過,我看你更喜歡和師兄在一起啊,守在我身邊,不是很爲難嗎?”

絳雲聽到這句話,帶着一絲失落,道:“他說,我是受他罡氣影響……我會努力剋制的!”

“他說?”褚閏生笑着擡手,點上她的眉心,“那你呢?”

從他手指傳來的溫度,牽起一絲熟稔。絳雲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年和普煞仙君的樣子重疊起來,連神情中的雲淡風輕,都一模一樣。她一時間失了神,說不出話來。

褚閏生隱隱覺得自己行爲唐突,他收回手來,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故作輕鬆地道:“還當你點了硃砂呢,原來是胎記啊。”

絳雲回過神來,道:“不是胎記,是你的鮮血所化。”

褚閏生笑出聲來,“原來是蓋印……”他笑了一會兒,長嘆了一口氣,如自語般輕聲道,“真傻,又不是蓋了印就一輩子是你的……”

絳雲聽不明白,神情愈發茫然。

褚閏生轉頭,望着絳雲,道:“我教你怎麼來分辨自己是不是被罡氣吸引吧。”

雲睜大了眼睛,驚訝不已,“可以分辨?”

褚閏生點點頭,他雙眸水亮,滿臉笑意,看起來誠摯無比。

絳雲喜上眉梢,“快教我吧!”

絳雲話音未落,褚閏生傾身,輕輕在她脣上落了一吻。

那是太過輕巧快速的動作,絳雲還來不及反應。她不明就裡地望着他,片刻後,微微皺了眉頭。

褚閏生看着她的神色變化,站起身來,煞有介事地說道:“你試着對師兄做同樣的事,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說完,也不等絳雲開口,轉身便走。

絳雲半信半疑地目送他離開,伸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嘴脣。這樣做,便會明白?這算什麼?

褚閏生走了好一段路,才放任自己的心跳。臉頰滾燙得如同火灼一般,心口被壓得更悶,透不過氣來。雖是輕狂至極的舉動,卻正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樣,只需一試,便能明白很多事情……他自嘲的笑了笑,暗自低語:“真傻……”

就在他頭頂的樹杆之上,幻火靜靜看着發生的一切。幻火併不明白那一切的意義,只是,心底忽然涌上一陣糾結的痛楚來。一時之間,竟是感同身受……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日前有讀者大人詢問,本文的標題“一騎絕塵”究竟和本文的內容有什麼關係呢?

噹噹噹,今天,就讓我來爲大家解釋吧!

首先,“一騎絕塵”的字面意思是——有請度娘!

一騎絕塵:坐騎特別快,一閃而過,以至於讓人只見坐騎不見塵煙,或只見塵煙不見坐騎。

首先,這個字面理解自然就是形容身爲坐騎的絳雲MM速度很快,實乃坐騎的絕佳選擇。——此內容可以在山海經中找到出處,相傳天犬全身赤紅,速度極快,在天空奔跑時,猶如紅色流星一般。[那隻:這個解釋太囧了……]

然後,是這個詞的引申義是“與同類競爭者相比,超出很多”,約等於“無出其右”“出類拔萃”“鶴立雞羣”……那麼,也就是說,本文中,有一個人,與其他衆多人物相比,無論智商、情商、能力、道行……都高出一大截。簡直馬中赤兔,人中呂布!話說,呂布和赤兔,也是主人和坐騎的關係哪~[那隻:你最近《火鳳燎原》看過了啊,口胡!]

那麼,這個人是誰呢?哦!那邊那位童鞋!你沒有猜錯!就是我們閏生弟弟!猜是池玄的童鞋們,乃們失誤了……[那隻:……]

最後,“絕塵”有超脫塵俗,不見蹤影的含義,也就暗喻了本文的結局。轟轟烈烈,終歸平淡。

所以,本文標題和楊貴妃什麼的,是肯定沒有關係的。= =+

嘛,其實我老實告訴大家吧,上面都是我硬扯的,事實是……我覺得這個詞很有FEEL,所以拿來用了。抱頭跑遠~~~

[那隻:欠PIA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