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香

卻說池玄和絳雲帶着褚閏生離開西海,依舊回了茅山腳下的那幢宅中。十洲仙島與人間時日不同,西海一戰不過半日,人間卻已歷了數天。幻火早已等得心焦,見他們回返,歡喜難當。他雖有千言萬語要說,但見褚閏生身上傷勢不輕,便忍了下來,扶了他回房休息。不久之後,徐秀白趕到,也不多說什麼,默默替褚閏生診視了一番,留了方子和藥劑,囑他靜心調養。

褚閏生道了謝,又應酬了衆人片刻,終是耐不住疲憊,昏睡了過去。此後幾日,他皆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每日只有片刻清醒,勉強進些湯藥。調養半月,方纔好轉,漸而能下牀走動。

轉眼間,已是二月光景。冬寒漸退,晴日和暖。花苑之中,桃李含苞,柳絲抽芽。褚閏生端着藥湯坐在迴廊上,看着這一片溫潤春/色,時不時地喝上一口。

“褚師兄。”幻火自迴廊一頭走來,見褚閏生在,快步走了過來。他看了看褚閏生,道,“師兄的傷剛好,還要小心保養纔是。穿得如此單薄,若受了風寒就不好了。”

褚閏生笑了起來,他喝完最後一口藥,站起身來。還未等他站直,雙腿卻一軟,險些摔倒。幻火忙伸手扶着他,急切道:“師兄小心。”

褚閏生尷尬地笑了笑。元神毀去,他的魂魄雖得以保全,但身體終究不如以往了。這幾日也常覺四肢沉重,舉動遲鈍。但他卻不談此事,只是輕輕推開幻火,道:“沒事,坐太久腿麻了。跺一跺就好。”說完,他扶着欄杆,用力跺了幾下腳。

幻火看着他,依舊滿臉擔心。

褚閏生無奈笑道:“真的沒事。要不要翻個跟斗給你看看?”

幻火搖了搖頭,“師兄沒事就好,切莫勉強。”

兩人正說話時,絳雲和池玄自花苑中走來。看到褚閏生,絳雲忙跑上來,甜甜喚了一聲:“閏生哥哥!”

褚閏生笑着,剛要應她,卻又想到了什麼,神色中浮起一絲狡黠。

“咳,如今這稱呼就不對了。”褚閏生正色道。

絳雲不明就裡,“哪裡不對?”

褚閏生走到池玄身邊,認真道:“師兄你說是吧?”

池玄微微皺眉,同樣不解。

褚閏生滿臉嚴肅,對他道:“我叛出上清派,暫且不講這師兄弟的輩分。可論歲數,我還是得叫你一聲大哥。這麼一來……”他又望向了絳雲,“你就是嫂子啊。”

此話一出,在場的三人都怔住了。

幻火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應和道:“師兄所言甚是!”

絳雲皺眉想了片刻,開口道:“那麼,該叫‘閏生弟弟’麼?”

褚閏生笑了出來,點頭道:“就是啊。”

見他如此,池玄起手,狠狠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又對絳雲道:“別理他。”

褚閏生捂着被打疼的頭,笑着抱怨:“下手這麼重。好狠心哪。”

“你自找的。”池玄的笑意輕淺,卻久久停留。

絳雲見狀,也高興了起來。原本以爲,他們幾人再也不會有這樣說笑打趣的機會。但如今,大家又在一起,再簡單的事都成了莫大的幸福。

正歡喜之時,褚閏生開口,道:“我該回家了。”

此話一出,氣氛有了片刻凝固。

池玄頷首,問:“什麼時候走?”

“明天。”褚閏生回答。

幻火想了想,道:“我去準備行李。”

他話剛出口,褚閏生卻道:“我一個人回去。你留下。”

幻火皺眉,神情之中頓生不悅,“我不要留下。我說過會一生一世守着師兄,絕不食言!”

褚閏生一臉爲難,道:“我一個男人家,出門一趟帶個媳婦回去也就算了。帶你回去,可怎麼解釋纔好?”

幻火理直氣壯道,“就直說我是你師弟,有何不可?”

“作孽,修仙不成,離了師門,還帶個師弟回家……”褚閏生愈發苦惱。

幻火滿心着急,卻不明白那些七拐八彎的道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這時,卻聽絳雲開口,道:“可是,閏生哥哥你不是說過,救回幻火我們四個人就一起回家的麼?”

褚閏生也不答她,只是望着池玄,道:“師兄怎麼看?”

池玄道:“我與她並非凡人,不宜與凡人共居。”

“就是如此了。”褚閏生看了絳雲一眼,含笑說道。他不再給幻火和絳雲說話的機會,擺手道,“總而言之,我一個人回去。我現在出去買馬,不必等我吃飯。”

絳雲聽得這句,不解道:“買馬做什麼?我送你回去呀!”

褚閏生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釋,揮了揮手,舉步離開。

“什麼嘛,幹嘛不要我送……”絳雲帶着不滿,嘟囔一句。

“我是凡人啊,帶我回去又如何……”幻火亦是不滿,也小聲嘟囔了一句。

“因爲只有斷去所有過往,才能過平靜的日子啊。”女子的聲音不期然地響起。

絳雲認出這個聲音來,喜不自勝。“小宜!”

來者,正是樑宜。叫人訝異的是,她看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樣貌,一身黑衫肅穆非常。周身更有隱隱陰氣,平添幾分森寒。

“鬼差?”池玄看着她,說出這個稱呼來。

“好眼力。”樑宜笑道,“所幸我會一些常人不能的法術,暫免了地獄之刑,算是將功補過吧。”

“太好了。”絳雲滿心歡喜地走到她身邊,挽着她的手臂,“你來找我的麼?”

樑宜道:“算是吧。趁着有空,來看看那小子是死是活。”

“閏生哥哥沒事。對了,你方纔說什麼斷去過往,是什麼意思?”絳雲問道。

樑宜笑了笑,看着褚閏生離去的方向,道,“他曾多次出手助宋軍南下,更有修復採石磯浮橋之舉。但唐宋兩軍,卻無一人記得此事,想來是四神酥的妙用。而後,李延綃泰山封禪,他出手破壞。當日在場的,無一名死者。只是所有人都受煞氣所懾,損及七魄,傷勢痊癒之後也不免神識混亂。也就是說,他雖鬧得天翻地覆,可這世上,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是他所爲。”

樑宜說到此處,笑嘆一聲,“說來也有趣,上清派讓門下弟子阻截宋軍戰船之事,也無一人知曉。上清依舊立於事外,他日無論何人稱王,想來都不會爲難上清纔是。”

三人聽罷,皆生感慨。

樑宜含笑,又道:“他如此周到,不過是求個安寧。你們又何必擾他。”

絳雲聽罷,帶着一絲哀色,點了點頭。幻火也不再言語,只默默低着頭。

樑宜見他們如此,又道:“其實我今日來,還有一事。”她拍拍絳雲的手,“那日三極吞虛陣毀,有幾隻精魂未歸地府,只怕是留在人間作惡。地府擔心那些精魂附於活人之身,特命我處理此事。我一個人哪裡忙得過來,還要找你幫幫忙。”

“好!”絳雲滿口答應。

“你的淨靈之術也有助益,一起去可好?”樑宜又望向池玄,問了一聲。

池玄頷首,算是應承。

幻火見衆人皆有安排,自己卻孤身無依,不禁有些失落。樑宜察覺,笑道:“幻火師侄,你可麻煩了。”

幻火不解。

“你乃後天所造,陽冊陰簿皆無你名姓。如今地府正商議如何處理,想來不日就有結果。”樑宜道,“不過你放心。地府鐵則,不可對活物出手。頂多是勸你修道,日後得個仙籍也就好了。”

“修道……”幻火皺眉,面露苦色。

“趁現在空閒,何不想想入哪個門派?或是乾脆回了上清也不錯。”樑宜道。

幻火不禁深思。修道求仙倒也無妨,只是,還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放不下……

……

第二日一早,褚閏生備妥了行李馬匹,向衆人辭行。

衆人送他到宅外,絳雲和幻火雖滿心不捨,但聽過樑宜的話,也都有了自覺,不再糾纏什麼了。

褚閏生看着他二人的神情,笑勸道:“別這副表情嘛,只是分離,又不是永別。若是想我了,就一起來看我。我一定殺雞請你們的啊。”

“真的?”幻火的臉上頓生喜悅。

“真的。你喜歡紅燒還是煮湯?”

“紅燒!”

“嗯。我也是!”

“喂喂喂!”絳雲聽到這樣的對白,忿然跺腳,“你們怎麼就惦記着吃啊!”

褚閏生只是笑着,也不辯解。他翻身上馬,拉了拉繮繩,道:“大家保重。我走了。”

“師兄。”幻火出聲叫住他,幾步上去拉住了馬繮,問道,“你不去見見何彩綾麼?”

褚閏生沉默了一會兒,道:“她應該還沒醒吧。”

幻火皺起眉來,滿臉憂慮之色,“我正想問師兄呢。這麼久了,她爲什麼還不醒?”

褚閏生笑着,擡起手來,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寸寬,道:“我釀的四神酥稍稍烈了一些。”

幻火低了頭,苦惱道:“若她醒來,該怎麼辦纔好?”

“呵呵,那簡單啊。你就說你與她是姊弟,因父母亡故,她傷心過度,大病了一場。若她問過去,你隨便編些說給她聽就好了。”褚閏生道。

幻火聽罷,帶着憂戚之色,問道:“師兄當真不見她?”

褚閏生點頭,答得輕鬆:“嗯。不見。”言罷,他望向了池玄,道,“剩下的事,麻煩師兄照應。”

“你說的那種照應,我不會。”池玄答得坦然。

褚閏生輕輕一哂,眼神裡的無奈一閃而過。他也不多說什麼,抱了抱拳,朗聲道:“告辭。”

說完這句,他頭也不回,策馬而去。

蹄聲漸遠,空餘下微微煙塵,迷人視線。

幻火輕輕嘆息,神色之中哀愁隱隱。絳雲見他如此,不禁也惆悵起來。她又看看池玄,想着方纔那“照應”的說辭。

對褚閏生來說,何彩綾也是想要斬斷的過去?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李延綃,心上徒生一股悲涼。興許,這真的是對大家都好的做法,但其中的無奈痛心,當真能坦然承受麼?有些事情,雖未曾說出口,但她也知道幾分。先是那滿身的香,而後是縱飲的酒,乃至這所大宅……他的心裡,真的放下了麼?

想到此處,她決心立下。本來麼,何彩綾如何與她何干?她只需好好守着他的幸福便好。她揚眉一笑,拍了拍胸口,道:“哼,看我的!”

言罷,她不顧幻火和池玄的不解,風風火火地進了宅去。

……

此去吳越,行程不遠。

褚閏生並不着急趕路。以往他在驛站做事,每每日夜兼程,往各地送信。在外多日,思家情切,返程時更是快馬加鞭。但到了今日,這些急躁似乎都完全沒有意義。一番辛苦,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所有的憂心煩惱俱已過去,只需踏實地走完這條路,便能達成心願。

笑意,由心而生,染在他的眼角眉梢。暖風輕輕撫着他的臉頰,溫柔非常。眼前,晴日溫煦,春草如絲,恍如隔世。來時的風雪,早已在腦海中模糊。經歷的種種,皆變得無比遙遠……

待他回到家鄉,已是二月末。

他下了馬,怔怔地站在村口。

春日時分,蝶舞鶯飛。滿壟茼蒿花開,燦然金黃。淡淡春煙氤氳,染得這小村如畫一般。

他凝眸而笑,深深吸了口氣。入鼻的,卻不是茼蒿的辛香。那糾纏在肺腑的甘甜馨香,讓他有些失神。

瑞香,盜百花之香者……

到了今日,這香味還未散去麼?他自嘲地笑了笑,定了定心神,方纔緩緩邁步,往村中去。

村中空地上,早有一羣孩童玩耍。見有人來,先時好奇,很快,有孩童認出他來,叫出了他的名字。一時間,孩童們紛紛聚到了他身旁,嬉笑拉扯。

村裡的大人聽得動靜,也出來探看。見是他回來,滿村炸開了鍋。村人也知道些外事,宋軍南下,戰勢正亂。茅山也遭了劫,上清派元氣大傷,不少弟子都還了俗,離了師門。如今他回來,必然也是因此了。小村之中,大多同宗。遠近不論,多少有些親緣。今見他這般,都趕了上來,圍着噓寒問暖。

褚閏生一一應承,隨機敷衍。

這時,有人擠進了人羣,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微微一驚,看清來者時,瞬間溼了眼眶。那是個身材瘦小的婦人,四十出頭的年紀,卻已滿臉皺紋,雙鬢也隱隱生了白髮。她看着他,又驚又喜,也說不出其他話來,只是一遍遍喚他的名字。她的身後,站着一個五十出頭的男子。他的頭髮已然灰白,眉宇間帶着苦楚。看着他也不言語,只是默默地淌淚。

“爹,娘……”他忍着淚,含笑喚道。

婦人這才哭了出來,她捧着他的臉頰,道:“都瘦成這樣了……外頭吃了許多苦罷?”

褚閏生切切望着她,點頭。

“回來就好……”男子上前來,攬了攬他的肩膀,“外頭打仗,亂得很。聽說茅山也不太平,我們還以爲你……”

婦人抹着眼淚,哽咽道:“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修什麼仙……說來,你二舅他如今也下落不明,怕是……”哭音,掩去了她要說的話。

褚閏生心口一緊,欲言又止。片刻糾結,他終是咬了咬牙,將所有要說的話埋進了心裡。

“別說這些了。你看小殷不是平安回來了麼,說不定阿誠也有一日會回來呢。”男子拉過婦人,勸了幾句。

婦人略略寬了心,又拉起褚閏生的手,道:“來,我們回家去,娘給你做些好吃的,好好補一補!”

褚閏生收去了眉宇間的憂色,笑着點了點頭。三人被村人簇着回到了家,一進門

,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娃兒迎了上來。看到褚閏生,她歡叫一聲,撲上前來,喚道:“閏生哥哥!”

“倩兒。”褚閏生笑着應她一聲,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嗯,好久不見,長高了啊。”

女娃兒笑得愈發甜美,她拉着他的手,道:“閏生哥哥,你現在變成神仙了嗎?”

褚閏生蹲□來平視着她,笑道,“你就那麼想我做神仙啊?做神仙可不能娶妻的哎。”

女娃兒皺眉,“你不做神仙,那我就做不成仙女了啊……”

聽她這麼說,褚閏生笑得愈發歡悅,“仙女有什麼好的,我看倩兒比仙女還漂亮。”

女娃兒聞言,高興非常。

見他們如此,婦人與男子也笑得欣慰。這時,婦人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說到仙女,倩兒,那仙女怎麼樣了?”

“剛纔醒了,我正要告訴姑姑呢。”倩兒笑答。

“仙女?”褚閏生不解,“什麼仙女啊?”

“就是以前來過我們家,說你有仙緣的那個仙女啊。”婦人笑道。

褚閏生一怔,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男子接道:“說來真是奇事。幾天前,有個仙翁把她送了來,說是什麼緣分天定的。我們也聽不懂他那些話,但想着是好事,就把她留下了……”

女娃兒笑着湊上來,說道:“這仙女姐姐可好看了。只是一直睡着不醒,不過,今天醒過來了,還吃了點東西呢!”

褚閏生回過神來,站起了身,問道:“她現在在哪?”

“你的屋子空着,就……”

婦人的話未說完,他卻已無心再聽。他幾步衝到自己屋外,一把推開了房門。

她,就躺在他的牀上。見有人闖入,她半支起身子,滿臉驚訝地看着他。

霎時間,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眼前的她,浮華盡褪。不施粉黛的臉龐,愈顯白淨素潔。青絲披散,如緞子般垂在牀沿。她眉頭微蹙,雙脣輕抿,一雙眸子含嗔帶怒,如驕陽下的溪水,粼粼泛着光。

他的心中思緒糾纏,一時竟後悔不已。不該見她的啊……現在,該如何是好?

“你是誰?進來做什麼?”她開了口,出聲問道。

他微微一震,不知如何應答。

跟着他一齊過來的女娃兒探進身來,道:“仙女姐姐,他是我閏生哥哥。你住的是他的屋子吶。”

她聽得此話,斂了敵意,致歉道:“多謝收留……”

褚閏生轉身,將女娃兒推出了門外,又對自己的爹孃解釋了幾句,繼而關上了房門。他理了理思緒,整頓了心情,方纔回過身來,走到了她面前。

她見他如此,微微有些不解。

“你……”他遲疑着,開口說話,“你怎麼會……”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在這裡……”她垂眸,幽幽道:“我……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方纔那小姑娘一直叫我‘仙女姐姐’,還說是個仙翁把我送到這裡來的……”

心緒起伏,如浪翻涌,在耳畔聲聲作響。她的聲音模糊,卻如春雨一般,滴滴墜進他心裡,震起漣漪。

她不知何時停下了說話,靜靜地看着他。沉默,凝固了二人之間的距離。那突兀的寂靜裡,他聽見自己倉促的呼吸。不安,讓指尖微微發麻,鼓動躁亂的心跳。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神裡染上了一絲慧黠。她抿脣一笑,開口打破那寂靜:

“我們認識,對不對?”

那一刻,他方纔明白,自己設下的防備,原來毫無意義。重重壁壘,只因一道涓流,便土崩瓦解。他望着她,強忍着起伏的心緒,點了點頭。

她的眸中瞬時生了光彩,滿臉的喜悅不可自抑。她拉住他的手,急切問道:“我到底是誰?”

他在牀沿坐下,道:“你是金陵布商何家的長女,何彩綾。”

她細細將他的話想過一遍,又凝視了他片刻,似在判斷話中的真假。許久,她問:“哪幾個字?”

他用手指在牀沿上輕輕書劃,邊寫邊道:“如何的何,彩雲的彩,綾羅的綾。”

她看着他劃出的字,輕聲默唸了幾遍,繼而擡眸,笑望着他,道:

“真奇怪,我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了,可卻好像記得你……”她的笑容愈發溫柔,看着他的眼神誠摯無邪。她稍稍湊近他一些,帶着些許羞怯,低低說道,“好熟悉的香……”

他垂眸,擡起手腕,輕輕嗅着。

天香祥瑞,侵肌透骨。

衝動,不知因何而生。他放下手腕的那一刻,將自己最後的溫厚棄盡。

“你答應過我,一生一世,永不分離……還記得麼?”他開口,說出了這句話來。

她睜大了眼睛,驚訝不已。

他便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緩緩道:“你出身富貴,衣食無憂。可惜好景不長,宋攻南唐,你們全家恐遭戰火,動身遷往故鄉避難。不想路遇流匪。你的親人皆遭毒手,唯有你活了下來。你流落到茅山腳下,幸而被一名富孀收養,認作義女……”

他說到這裡,話語稍停。笑意自他的眼底泛起,映得他雙眸水亮,“那時,我奉父母之命拜入茅山。不想遇上一場大雪,迷了路。是你救了我……”

他說話之時,回憶隱約在耳畔細語:爲何你和師傅的記憶都是春花爛漫,輪到我卻總是這種淒涼的景象?

微微苦楚從心底泛起,惹得他喉頭一滯。

“後來,我入了上清派。本以爲再沒有相見之期。卻不想,你的養母崇道,每逢十五,便上茅山聽經。那一次,你隨她一起上了山……”他笑了幾聲,“你自小嬌生慣養,難免有些脾氣。初次上山,就把上清派鬧了個翻……”

她脣角微動,爲他的話牽起了一絲笑意。

“就是那時侯,你我之間有了些誤會。不久之後,掌門爲尋《上清真經》,將所有弟子遣下了山。我道行未臻,資歷又淺,不想遇上強敵,險些喪命。救了我的人,還是你……”他的笑,不由自主,“而後,我又經歷了許多,每到最痛苦的時候,在我身邊的,都是你。我欠你的恩情,哪怕還到來世都還不清……”

何曾忘記,冰雪之中,她掌心的溫暖。嚥下喉的酒,還留着香,遊移在脣齒間……

“我這才知道,以往對你都是誤解。前嫌冰釋,我們……”說到此處,他垂下眉睫,強壓着聲音裡的顫抖,用最堅定的口吻,道,“我們兩情相悅,私定了終身。”

自己說出口的話,卻如驚雷一般,讓他自己心駭。他將心神稍安,方纔繼續道:“可我出身貧微,你的養母自然不允此事。況我又是修道之人,師門亦不容我如此。你被養母帶回,我被困在茅山思過。後來,我聽說你被許了人家。我心灰意冷,索性叛出師門,回故鄉來……”他說着,聽着自己的心跳愈來愈亂。眼前,忽生起薄薄水霧,模糊了視線,“沒想到,你竟在這裡……莫非,真是蒼天憐見?”

他闔上雙眸,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回應他的,依舊是寂靜沉默。

何等荒誕的故事,何其拙劣的謊話。時至今日,編出這些話的自己,是如何卑鄙。胸口,如被巨石重壓,讓他喘不過氣來。筋斷骨裂,還可咬牙忍下。可這等待的煎熬,竟是如此痛苦。糾纏在心,凝結於胸,無處排遣,不可消除……

他不禁想要放棄。是啊,就當是說了一個唐突的玩笑,告訴她,他是騙她的……

他擡起頭來,要說的話已到嘴邊,可她卻輕輕握上了他的手,笑道:

“是這樣啊……”她的手指微微顫抖,“原來……是這樣啊……”

他聽她這般回答,心中愧疚難當,剛要說些什麼時,卻見她已紅了眼眶。淚水,如珍珠斷線,輕輕砸在他的手背上。

“我想也是這樣……”她哽咽着,強打着笑容對他道,“對不起……我竟然把什麼都忘了……對不起……”她說着,擡起了手來,輕輕撫上他的臉頰,“對不起,你別傷心……”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臉龐早已被淚水溼透。因何而哭,已經不重要了。所有的顧忌和思考,此刻已全無意義。他傾身上前,攬着她靠上自己的肩膀。

“道歉的話,該我說纔對……”他再無心去壓抑自己的悲傷,放任自己的聲音沙啞顫抖,“是我害了你……對不起……”

她頭枕着他的肩膀,輕輕搖了搖頭。繼而環起手臂,切實地抱着他。她聲音裡的悲慼漸漸褪去,餘下笑意溫柔,“找到你就好……”

這樣一句話,竟甘甜得不可思議。諸多苦楚,被瞬間淡去。

這時,她的聲音溫熱,在他耳畔問道:“你的名字……再告訴我一次好不好?”

名字麼……

她曾說過的話,如此清晰地刻在心上:唯有今世,你是褚閏生。我認識的,也只是褚閏生……

開心快樂,一世足矣。

他含笑,出口的聲音極致溫柔:

“褚閏生。”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本文的最後一個道具/伏筆展現在了大家眼前。“天香祥瑞,侵肌透骨。”——這句話無意義重複那麼多遍其實是有意義的啊!!!口胡!!!

於是,本文的隱藏奧義其實是:戀愛中選對香水很重要!!!

[那隻:我擦!!!坑爹吧你!!!]

[狐狸:囧~~~]

我錯了,本文的隱藏奧義是: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陽而流淚,那麼你也將失去羣星了。

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 ——泰戈爾

[那隻:囧……]

[狐狸:=3=]

~~~~~~~~~~~~~~~~~~~~~~~~~~~~~我是表示總結完畢的分割線 = =+~~~~~~~~~~~~~~~~~~~~~~~~~~~~~~~

本文寫到這裡,算是正式收尾了。雖然經歷了兩年多的時候,更新越來越慢,情節越來越坑爹,人物少許崩壞,劇情走向差點脫離控制……汗汗汗!但是,到目前未止,還算順利!!!

在這裡,謝謝各位讀者大人一直以來的支持!當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看到大家的評論,就有信心了!

有人說,這是我一次不成功的轉型。

有人說,我的文筆始終沒有進步。

有人說,這樣的結構和人物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

以上,我統統都承認~~~

[那隻:臉皮死厚……]

咳咳,在這裡我要說,此文,成全我的一個仙俠夢~而我無論何時都可以驕傲地說:

《一騎絕塵》是我最愛的文沒有之一!

閏生弟弟是我最愛的男主沒有之一!!!

OH YEAH!!!

時值情人佳節,讓我祝我文下的所有讀者大人:人人有CP,大家都開心~~~

謝謝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嗷嗷嗷!!!

~~~~~~~~~~~~~~~~~~~~~我是表示“我竟然忘了重要的事”的分割線 = =+~~~~~~~~~~~~~~~~~~~~~~~~~

最後,奉上閏生弟弟最後一首背景樂!

春泥

漫天的話語紛亂落在耳際

你我沉默不迴應

牽你的手你卻哭紅了眼睛

路途漫長無止盡

多想提起勇氣好好地呵護你

不讓你受委屈苦也願意

那些痛的記憶落在春的泥土裡

滋養了大地開出下一個花季

風中你的淚滴滴滴落在回憶裡

讓我們取名叫做珍惜

迷霧散盡一切終於變清晰

愛與痛都成回憶

遺忘過去繁花燦爛在天際

等待已有了結局

我會提起勇氣好好地呵護你

不讓你受委屈苦也願意

那些痛的記憶落在春的泥土裡

滋養了大地開出下一個花季

風中你的淚滴滴滴落在回憶裡

讓我們取名叫做珍惜

漫天紛飛的話語落在春的泥土裡

滋養了大地開出下一個花季

風中你的淚滴

滴滴落在回憶裡

讓我們取名叫做珍惜

那些痛的記憶落在春的泥土裡

滋養了大地開出下一個花季

風中你的淚滴滴滴落在回憶裡

讓我們取名叫做珍惜

讓我們懂得學會珍惜~~~

happy ending~~~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