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傷 [二]

“秀青?”

絳雲聽得這個名字,頓生熟悉之情。稍稍一想,她恍然大悟。

憶起那夜微雨清寒,他提燈在手,領她前行。他說過的話,似在耳畔:十一年前,宋戰荊湖。我徐家五十一口人,除了我和妹妹,俱死在宋軍的刀下……

她看着眼前那對兄妹,心中生出酸楚來。她止了思緒,正要上前喚他。忽然,周圍震動不止,強光爆裂,包覆四周。那光輝奪目,迫得她閉上了雙眼。待一切平息之時,她已身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花香清甜,撲鼻而來。極目之處,皆是嬌柔紅豔的海棠。垂絲妖嬈,落英繽紛。豔如朝霞,柔似彤雲。春霧輕薄,山嵐如絮,氤氳在這片花海之中,美不勝收。

只聽得這如畫景色中,傳來清脆的刀劍相擊之音。那重重花牆之後,竟有一方空地。一對男女手執長劍,正切磋武藝。

但見那男子約莫二十上下,眉目俊朗,身形挺拔。那女子比他小上幾歲,生得俏麗出衆。一雙眸子如春水靈動,隱帶狡黠。兩人皆是一般的衣裝,面貌亦有幾分相似,關係想必親近。

容貌雖有不同,但絳雲依舊認得,這男子正是徐秀白。而那姑娘,自然是他的妹妹秀青無疑。眼前所見,讓她微微迷惘。“通魂”之術爲何會讓她看到這些景象?

她正想着,卻見徐秀青手腕一翻,旋身出劍。劍勢如虹,輕快無雙。徐秀白見狀,忙起劍格擋。徐秀青卻挑眉一笑,改刺擊爲挑撩。徐秀白未曾料到這般變化,一時遲疑,手上長劍受力,引得他腕上一震。手指振顫之時,長劍脫手,頹然落在了一旁。

徐秀青頓生滿臉笑意,她反握劍柄,撫掌道:“哈哈,又是我贏了。”

徐秀白微微皺眉,彎腰拾起了長劍,抖落片片花瓣。

見他如此,徐秀青皺眉不滿,道:“什麼嘛,輸了就不理人。”

徐秀白收起劍來,無奈道:“沒不理你啊。”

徐秀青聽得此話,幾步跑到他身旁,背劍身後,笑道:“這都是第幾次了?真是的,哥,你有沒有好好練劍啊?”

徐秀白隱有不悅,不耐煩道:“既然這樣,以後別找我練劍。”

徐秀青聞言,揚起下巴,道:“偏找你,看你拿我怎麼辦!”

徐秀白嘆了口氣,語氣愈發無奈:“……現在練完了,我可以採藥去了吧?”他說着,拿起了一旁的藥簍,背在身上。

徐秀青看着他,皺眉道:“哥,師傅讓我們拜入靈寶派只是形式,不過是有個落腳處罷了。你怎麼倒真去跟‘藥墟’那些老頭兒學起煉丹製藥來了?好沒意思!”

徐秀白不以爲意,應道:“你愛練劍,我愛製藥,不挺好。”

“不好!”徐秀青滿臉不悅,道,“派中的師兄弟師姐妹們都礙着我們是雷將的弟子,不敢跟我們切磋。現在你一頭鑽進藥堆裡,我豈不是要悶死?”

“悶一悶不會死的。”徐秀白帶着笑容,諷她一句,轉身離開。

徐秀青眉頭緊皺,緊緊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她心生一計,執劍起身,飛縱突刺,喝道:“看劍!”

徐秀白聞言,忙轉過身去,抽劍應對。正在此時,一股勁風破入,掀起一地落花。勁風剛猛,震開了徐秀青手中的長劍。

徐秀青大驚,轉頭望去,就見不遠處,赫然站着一名少女。她不過十三四的年紀,一身黑衫,清俊肅穆。不是別人,正是雷將商千華。

徐秀青看見她,忙笑迎上去,甜甜喚道:“師傅!”

商千華看着她,略帶責備,道:“習劍,是爲強健體魄。刀劍無眼,如此嬉戲,若有傷損,如何是好?”

徐秀青低下頭,乖乖應道:“秀青知錯,請師傅責罰。”

商千華笑着搖了搖頭,不再言語,擡眸望向了徐秀白。

徐秀白本靜靜看着她二人,察覺商千華的眼神,他一時羞怯,微紅了臉頰,低頭尊道:“師傅。”

商千華慢慢走上前去,道:“數月不見,劍技反而退步不少,何以如此?”

“我……”

徐秀白正措辭,卻聽徐秀青搶着道:“師傅,哥他不想修仙了,他要去懸壺濟世呢!”

徐秀白不滿地瞪她一眼,徐秀青卻全然不怕,她一閃身,躲到了商千華背後,衝他做個鬼臉。

“懸壺濟世?”商千華微微疑惑,待看到徐秀白身後的藥簍,她凝眸相詢,“當真?”

徐秀白忙搖頭,“別聽秀青胡說,我不過幫‘藥墟’摘些草藥罷了。”

商千華聞言,微笑道:“懸壺濟世,本是善事。煉丹製藥,亦屬修道。只是,花木獸蟲,皆有生命。奪其命以續人生,終究是有承負的……”

徐秀白神色微窘,正不知如何回答,卻聽徐秀青笑道:“師傅又唬人。我和哥哥尚是凡人,每日還要吃飯飲食,不一樣是‘奪其命以續人生’?世間衆生皆是如此,縱有承負,想必不重。再說,治病救人是善。善行償孽,何過之有?”她說着,繞到了徐秀白的面前,“天地不仁,道法自然。既然我們生而爲人,有所侷限亦是自然。而知這‘侷限’,便是悟道之始。師傅,我說的可對?”

商千華聽罷,但笑不語。

徐秀青卻生了一絲狡黠笑容,她繞到徐秀白麪前,道:“怎麼辦,不僅是劍技武藝,連論道辨法都遜我一籌,當真是長不如幼麼?”

徐秀白的臉色一沉,正要發火。徐秀青卻笑着往後一避,踏禹步,行飛天之術。她浮身半空,對商千華作揖道:“師傅,弟子先告退了。”

還不等徐秀白抱怨,她已飛身離去,不見蹤影。他追出幾步,狠狠嘆了口氣,暗自生氣。

“禹步亦比你嫺熟呢。”商千華的聲音柔柔響起,如是道。

徐秀白身子一僵,轉身望着她,眉宇間微有不滿。但很快,他垂下眉睫,斂去情緒,若無其事道:“論天資悟性,我確實不如她。”

“無關天資悟性……”商千華走近幾步,道,“是你志不在此。”

徐秀白聽得這番話,低下頭去,不自覺地笑了笑。

“囑你勤加練習也是枉然,順其自然吧。”商千華說罷,取出一件東西來,遞給了他。

徐秀白看着她掌中的東西,微微不解。那是一方晶瑩剔透的線軸,光華內蘊,靈氣逼人。

“此乃雷部神器‘網元天綱’,宜守宜攻,堅韌非凡,你留着傍身。”商千華道。

徐秀白猶豫片刻,接過那線軸,恭敬道:“多謝師傅。”

商千華頷首笑道:“此物使用簡單,變化萬端,你可自行揣摩。”她擡頭看了看天色,道,“我當回雷部了。”

徐秀白見她要走,急急喚住她,“等等……”

商千華頓步,“還有事?”

徐秀白的神色窘迫非常,他避開商千華的眼神,支吾許久,終不成言。

眼見他一臉挫敗之色,商千華關切道:“怎麼了?”

徐秀白低頭,摩挲着手中的網元天綱,輕聲應道:“呃……若我實在無法使用此物,可否向師傅請教?”

商千華笑得無奈,“你既叫我‘師傅’,又何必多此一問。但我有公務在身,恐怕有一段日子不能相見,若當真不能,請教靈寶的幾位高功也是一樣。”

“師傅所言的‘公務’可是對付魔物?”徐秀白的眼神裡滿是擔憂,如是問道。

商千華搖了搖頭,“並非魔物,只是個任性妄爲的地仙罷了。不過,此人手中有幾件棘手的法寶,雷部不能坐視。”

“既是如此,這網元天綱您還是留着吧。”徐秀白將手中線軸遞了上去,一臉誠懇。

商千華笑着,輕輕握上他的手,合攏他的手指,道了一聲:“無妨。”

她的手指微涼,引得他心頭一顫,他雙脣微啓,千言萬語,卻終是無話。

“諸事小心。”商千華囑了一句,凌空而去。她身姿輕靈,曳動流風,惹得海棠微顫,花瓣飄揚。

“弟子恭送。”徐秀白站在原地,行了禮。

待她的身影消失,他皺着眉頭,苦惱地嘆了口氣。他將網元天綱放進懷裡,取出了另一件東西來。

小小的珍珠耳墜在他掌心泛出一絲溫潤的光。此物並不名貴,但也稱得上精巧漂亮。他看着掌中之物,自嘲地笑了笑,“……還是給秀青吧……”

他將耳墜放回懷裡,舉步離開。

絳雲這纔回過神來,忙跟上前去。然而,花牆重重,竟似迷宮一般。待她好不容易走出去時,就見眼前的景象又生變幻。

纖月幽暗,籠下一片陰霾。戰意森烈,攪動無邊凶煞。此地是一片密林,樹影森森,隱着狼嘯。只聽哭喊之聲四起,淒厲非常。

絳雲正茫然時,只見密林深處,跑出數十人來。這些人皆是衣衫襤褸,哭喊悲號,倉惶四逃。絳雲正想攔住一人詢問,那人卻直直地穿過她的肉身。她這才意識到,眼前所見不過是回憶織就的虛像。

她思索之時,只聽馬蹄疾響,追迫而來,那數十人後,竟有十幾騎身披戰甲的士兵追趕。但見刀斧寒光,湛湛逼人。鐵甲黑厚,血跡斑斑。這十幾騎士兵早已殺紅了眼,面貌竟扭曲得猙獰無比。

正在這時,兩道身影飛縱而來,隔開了士兵追趕的步伐。這兩人,正是徐秀白和徐秀青。

士兵也無二話,直接出了殺招。

徐秀青眼帶輕蔑,起訣令道:“臻鐵化劍,鍊鋼成刀。同我敵愾,震懾八方!”

隨她話音,那些士兵手中的刀斧紛紛脫手。士兵皆是驚愕,出聲怒道:“何方妖人!敢壞我們事!”

徐秀青的眉目間盡是不屑,冷聲道:“聽說宋軍出兵攻打北漢,我還當是堂堂正正的天下之爭,卻沒想到,你們依舊如此卑鄙無恥。連尋常百姓也不放過麼!”

“既然知道我們是宋軍,還敢如此挑釁。你們是何門何派,報上名來!”

徐秀青聽到此處,依是怒不可遏,她起劍訣,喝道:“西金聖靈,白帝精英,從令而來,加護我身。劍傀!”

令罷,方纔落地的刀斧盡數飛起,似有人操縱一般襲向了那羣士兵。士兵雖久經沙場,但這咒法神力,卻非凡人能擋。不消片刻,士兵紛紛受傷落馬。士兵自知不敵,正欲逃離。忽然,銳氣破空之聲重重而來,殺氣猶勝先前。

徐秀白聞聲,一把將徐秀青拉到身後,拿出網元天綱來,喝令道:“天綱障壁!”

網元天綱得令,交織成網,豎起爲盾,將所有箭矢擋開。然而,那些未得天綱保護的宋軍士兵卻成爲了肉靶,全身利箭,有如刺蝟。連哀嚎都未能發出一聲,就失了性命。

徐秀白和徐秀青二人正感驚訝,卻見一大羣人馬疾馳而來,火把通明,照亮夜色。光輝之下,就見軍旗飄揚,赫然一個“漢”字。

眼看那些漢軍上前,徐秀白和徐秀青二人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天空中雷聲大作,電光灼灼,惹得人慌馬驚。須臾,大雨如注,傾盆而下。那雨密如珠簾,讓衆人眼前一片模糊,不可視物。

說來也奇,這場雨不過片刻的功夫。不過轉眼,雨水收盡,雷電竟消。士兵正詫異,卻見放在站在不遠處的徐秀白和徐秀青二人已失了蹤影。衆人愈發驚愕,猜測紛紜。

絳雲亦是一頭霧水。行雷布雨,莫非是雷將?想必是商千華帶他們走了……

她想到這裡,立刻起身追尋。先前遭遇,她知道這些士兵也不過是虛形幻影,便毫無避諱地在他們面前走過。當她踩上那些同樣是幻影的屍體時,卻生出了一絲莫名憂慮……

作者有話要說:首先,我要說,雖然晚了一天,還是要祝賀某黨90華誕~~~雖然某黨都90歲生日了,也不搞點高速公路不收費、大赦天下、賜宴三天、免稅一年、旅遊景點免費開放神馬的活動,還不如人家封建帝王,但是……沒有某黨就沒有新生活,你們懂的~

PS:我說“某黨”絕對沒有侮辱某黨的意思,只是直接呼某黨的全名是很不尊敬的行爲,就像是封建帝國的時候,咳咳,你們懂的。還有就是,直接寫某黨的名字,容易被口,你們也懂的……

下面,是名詞解釋時間~~~

藥墟:

說到這個,首先要介紹一下“樟樹幫”。有請百度!

樟幫藥業始於東漢時期,藥祖葛玄在樟樹閣皁山洗藥煉丹,守藥行醫,開創了樟幫藥業的先河,後經南宋著名藥師侯逢丙來樟樹設藥加工,開店經營,奠定了樟幫藥業的基礎,至明代逐漸形成了完整的樟幫藥業發展體系,該過程前後歷時達1800多年。

唐代,藥材的交流日益頻繁,樟樹鎮的藥材集散初具規模。開初,本地出產的枳殼、枳實、陳皮、蘇葉、荊三棱、黃梔子、前胡、白前等有較大批量的外銷。鄰近州縣的地道藥材也開始在樟樹集中轉運。兩粵、蜀、鄂、湘等地的藥材經大庾嶺路和贛江、袁河,陸續運到樟樹鎮交易。於是,樟樹鎮便設有專門進行藥材交易的藥墟。墟場上曾立一石碑,上書“藥墟”二字。藥墟的開闢使藥材交易有了固定的場所,也有了固定的時間。藥材攤販、藥材商人逢墟日趕集。樟樹鎮的藥商在藥墟修建起店面,前櫃看病、賣藥,後櫃製藥,謂之“前店後坊”。

而本文中靈寶派的所在地就是閣皁山,靈寶派的創始人是葛洪,而葛玄是他子嗣……就是這樣~~~

嘛~~~謝謝大家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請看下章: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