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絕 [一]

“借你肉身一用。”

徐秀白聽得此話,敏捷一退,網元天綱瞬時出手,無數細絲在他身前交織,在他和睚眥之前佈下了盾牆。

“哼,借我肉身?你有這個本事麼?”徐秀白不屑道。

睚眥道:“我乃無形鬼魂,這網元天綱又能阻我幾時?”

徐秀白探手入懷,取出一個油紙包來,他撕開紙包,揚手一撒。只見紅粉如霧,飄散開來。粉末沾上網元天綱,瞬時將其染作了緋色。

“硃砂?”睚眥頓生駭意。

徐秀白輕輕吹去指上沾染的硃砂粉末,道:“不止硃砂,我還有桃木、蒲劍,對付你,綽綽有餘。”

睚眥望着他,眉宇之間的悽楚哀色再不可見。怒意染着他的雙瞳,凜凜泛光。他帶着恨意,慢慢展了笑容。他的身後,雷電大作,卻不能再駭動他分毫。電光倏忽,映得他的臉明暗不定。

睚眥擡手,輕輕取下自己項上的明珠,低低說道:“前世,世人爲奪你的驪珠,將你重傷。我引萬千水族,取道鳳麟洲,去中土替你報仇。不想被普煞攔下,激鬥之後,我與他同歸於盡。隨我出戰的水族吞他血肉,墮入魔道,引得雷將出戰。而你,也是死在天雷之下……如今,你卻爲了一個雷將,與我相殺,何其諷刺?”

徐秀白看着他手中的明珠,眉頭緊皺,一語不發。

睚眥將明珠托起,對他道:“驪珠有何用處,你想必也忘記了吧……”他並不等徐秀白的回答,自接道,“此珠煉百年,服之能治百病。煉千年,服之能長生不死。煉三千年,服之脫胎換骨,飛昇成仙。煉九千年,仙道臻,歸神位。”

睚眥淡淡一笑,語帶無奈,道:“我肉身雖滅,魂魄被拘,亦不敢荒廢修煉。惟願有朝一日,能將此珠煉成,脫你獸形,復你神族之資。如今看來,不必了……”

他說罷,手指用力一握,驪珠碎裂,化作清水,自他指縫中流下。水珠落地,瞬間化作潔白的硨磲珠子。珠子跳躍,激起一片輕靈聲響。霎時飆風四起,攪動貼地的陰氣,忽聽得長嘯淒厲,直衝雲霄。

徐秀白被那狂風吹得睜不開眼來,待能細看時,只見眼前的睚眥竟化身成了一匹猛獸。那猛獸身似豺豹,頭身龍角。肩高三丈,身長十丈有餘。一身鬃毛漆黑,行動之間,微光輕泛,不同尋常。只是,這猛獸斷去一足,惟餘三腳,想必是方纔被雷電擊毀的肢體無法復原之故。

睚眥停了長嘯,垂眸望着徐秀白。繼而輕輕跺了跺前足,硨磲珠子飛起,引動水流,卷向了網元天綱,水流沒線,瞬間將硃砂洗去。睚眥繼而舉步,身姿一下子便穿過了天綱絲線,站在了徐秀白的身前。

徐秀白大驚,收去天綱,急急退後。

此時,雷鳴又起,霹靂破空,如長槍刺下,襲向了睚眥。睚眥卻不閃避,只是微微仰首。硨磲珠子飛起聚集成盾,將那攻擊擋下。隨雷光消失,硨磲珠子亦化齏粉。但見,睚眥抖了抖鬃毛,水汽徒生,更多的硨磲珠子落下,滿滿鋪了一地。

“今日鬼門大開,強我鬼力。驪珠又解,增我神獸之能。我早已煉成硨磲珠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雷電雖強,未毀盡珠子之前,也不能傷我。”睚眥笑了笑,露出森白獠牙,“我放手一搏,雷將又有何可懼?”

徐秀白無話應對,只得戒備。

睚眥望着他,沉聲道:“龍生九子,睚眥必報。小王此生,恩怨分明。你雖惡語相向,卻未曾真正出手,小王不同你計較,你走罷。”

睚眥言罷,轉身凌空,往雷電至密處去。

徐秀白心上一緊。聽他所言,分明是孤注一擲,莫非他是要對付商千華?他忙起身,追上前去。

天宇之中,商千華正做法行雷,卻聽猛獸長嘯,聲聲迫近。她循聲望去,就見無數潔白珠子簇着一隻豺身龍角的巨獸飛撲而來。她敏捷避讓,定睛細辨,道:“睚眥?”

睚眥傲然一笑,道:“雷將,你既要與小王爲敵,小王便與你一戰!”

商千華看着他,道:“睚眥,我已經說過,並非是我要與你爲敵。前世已矣,是你苦苦執着,方惹了無盡煩惱。”

“前世已矣?前世已矣……”睚眥重複着這句話,語音之中又生悽楚。想起徐秀白方纔所言,痛心愈盛,“若小王未曾被普煞所殺,何以至此!小王不服!不服!”

睚眥說罷,硨磲珠子飛縱而去,只襲向了商千華。

商千華見他招式威猛,勁力非凡,與以往天差地別,自然謹慎對待。她喚回雙珠,出聲令道:“九霄八荒,諸魔降伏!雷殛!”

雙珠相擊,綻出耀目淚光,將那硨磲珠子毀盡。

睚眥卻冷冷笑着,又抖落一片水汽。珠子復又出現,懸浮空中。

商千華見狀,道:“驪珠?此物乃是你命元所在,你用盡驪珠之力,無異自毀魂魄,你當真再無生戀?”

睚眥不答,只是再行攻擊。

商千華再不多言,收了憐恤之心,厲聲喝道:“千華繚亂!”

話落的瞬間,天幕之中,雷光炸開,如千多青蓮綻放,瑰麗非凡。光輝交織,碎盡那潔白珠子,撒落一片塵屑。但硨磲珠子似是無窮無盡,無論碎去多少,亦不滅絕。

睚眥輕笑,道:“你雖是九霄雷將,卻爲地仙之身,終有極限。既然開始玩了,就玩得別緻些吧……”

睚眥說罷,硨磲珠子便引着流水將商千華團團包圍。商千華自知危險,引雷電攻擊,但滅去的硨磲珠子瞬間重生。但見那些珠子爆出白光來,咒語響起,如在耳畔。

商千華忽覺全身痠痛。自她得仙道之時,便開啓天知,滅卻五感。冷熱痛癢,再不可覺。但如今,這久違的疲累之感,莫非是……

“小王封去你的天知,如今的感覺,可好?”睚眥張狂而笑,問道。

商千華凝神,並不應答,只是繼續行雷,毀去那些硨磲珠子。

“還剩七萬六千八百三十一顆呢……”睚眥笑道,“看看是小王的珠子先盡,還是你先力竭吧。”

商千華皺眉,只覺周身疲勞之感愈盛。先前在宅中,被經文所制,已損她法力,如今行“大雷天獄”更耗費精神。五感復甦,無疑雪上加霜。

此時,硨磲珠子復又襲來。

商千華微微喘息,正要勉強應對之時,青熒飛舞,流光交織,將那些珠子擊碎。

來者,正是池玄。他擎燈掌上,望着睚眥,道:“還剩七萬六千四百零一顆……”

商千華見此情景,微微一笑,道:“多謝仙君。”

睚眥自是憤怒,忙引硨磲珠子環繞池玄,想要故伎重施。但池玄卻只是輕輕揮手,便碎去了環繞的珠子。

“邪祟咒法,無近吾身。你封不了我的天知……” 池玄的語氣平靜自若,道,“何況,我並未開啓天知。”

“你……”睚眥望着他,生了懼意。他不再輕易攻擊,反倒退了幾步。

正當幾人僵持之時,商千華忽然脫力,向下倒去。

徐秀白匆忙趕來,見此情狀,卻來不及出手相救,心上正焦急。卻見一道紅光閃過,絳雲飛身而至,將商千華穩穩接住。

絳雲扶她落地站定,皺眉詢道:“你還好吧?”

商千華點了點頭,“無礙。”

“當真無礙?”絳雲不信,“還是休息一下吧?”

她說話之時,擡眸便看見了趕到的徐秀白。她頓生欣喜,二話不說地抱起商千華,幾步跑到了徐秀白身前,伸手遞給他。

徐秀白愣住了,萬分尷尬地看着她倆。

絳雲開口:“你是大夫,替她看看吧。我去幫池玄的忙。”她說完,將商千華往他懷裡一塞,騰身凌空,助池玄去了。

徐秀白頓時全身僵硬,竟是手足無措。

“我並無大礙,你且放下我。”商千華開口,略帶幾分虛弱,道。

徐秀白這纔回過神來,他低頭,靜靜看着她。她的神色,已是疲憊不堪。清冷素淨的臉龐之上,微微染了苦楚。眉峰微蹙,添了嬌柔怯弱之態。他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不免擔憂起來。

他放下她來,扶她站穩,剛要開口詢問,卻終是欲言又止。問了又如何?以他的道行,能幫她什麼?他的丹藥,又能起什麼效用?他想到這裡,心中生出惱恨不甘,不禁皺了眉頭。

商千華見他如此,只當他是記恨於她,也不再多言,默默轉身,欲再入戰局。

徐秀白一驚,忙伸手拉住她,出聲道:“別去!”

商千華亦是一驚,她慢慢回過頭來,看着他,道:“你……怎麼了?”

徐秀白深吸了一口氣,忍着急切,道:“夠了!這些鬼物作惡,與你雷將何干?回你的北帝征伐司去!”

商千華聽罷,輕嘆了一聲。她拿開了他的手,道,“不必擔心,我自能應對。”

“我不是擔心你!”徐秀白怒道,“我只是要你知道,你雖爲雷將,卻不是無敵之身。他是鐵了心要殺你,同歸於盡亦在所不惜,你難道還不知其中利害?”

商千華含笑,搖了搖頭,道:“若天下之人皆趨利避害,天道何存?公理何彰?我即決心滅去這些魂魄,一切後果自當承受。”

“別說得那麼大義凜然!你的那套道理,我一點也不想明白!”徐秀白又氣又急,“你到底走不走?!”

商千華垂眸,應道:“該走的人是你。”

“你……”徐秀白氣急,一時失語。

商千華再不多言,轉身欲走。然而,疲累之感愈發沉重,她漸覺四肢無力,全身痠軟,竟又往下倒去。

徐秀白幾步上前,接她在懷,見她神色愈發頹然,他禁不住問道:“他對你做了什麼?”

商千華靠在他的肩頭,喘息片刻,才緩緩應道:“無礙……只是天知被封……”

“無礙?”徐秀白皺眉怒道,“這也叫無礙?”

商千華又生無奈,她擡手,用手背輕輕觸上了他的臉頰,繼而笑道:“好熱。”

徐秀白怔住了。她手背的微涼,如此真切。諸多往事,如潮翻涌,震動心絃。他不敢再看着她,更不知要如何面對她……

商千華卻依舊淡淡笑着,道:“五感復甦,亦非壞事。區區疲勞,尚可支持。”她收回手來,離開他的懷抱,站直了身子,“聽我的話,快走吧……若累你受傷,我便真的無法自處了。”

徐秀白低着頭,伸手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他的聲音滯澀,低緩深沉,“你若有事,又讓我如何自處?”

商千華聞言,垂眸不語。兩人之間,惟餘了沉默。

這時,雷聲減消,霹靂收去,方纔覆蓋四周的雷網慢慢露出了缺口來。未被雷電滅去的精魂循着這個空隙逃竄而出。

商千華猛的回神,驚道:“金陵城!”

作者有話要說:噹噹噹,恭喜我們睚眥弟弟孤注一擲,開始放大招了~~~

其實吧,我們睚眥弟弟是一直捨不得用那個“驪珠”……嘖嘖……

爲了幫助大家理解劇情,我特地來重溫一下睚眥弟弟的別緻招數~~~那就是“恢復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