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

話說,絳雲與幻火金輪尋了幾天,仍然沒有廣昭的下落。天下擁有純淨罡氣的人並不多,但是他們尋到的,大凡是地仙之流,就算不用“七曜昭明鏡”,也知道尋錯了人。天地廣闊,線索渺茫,兩人便不再追尋,起身返回褚閏生的村子。

絳雲飛身九霄,穿梭雲外,腦海中卻依然混亂。若是勸不得主人修仙,又尋不到廣昭轉世,那她便真的是一條沒用的小狗了。不知怎的,她開始懷念十洲,那紫氣白煙,鳥語花香,除了尋仇之外,沒有任何事值得她苦惱。每一天,都平淡簡單,安心踏實。

她想着想着,又開始傷心起來。這時,她突然察覺到一股熟稔氣息:通透、純淨,彷彿只要靠近,心中的所有陰暗便會暴露於前。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懼怕着這無垢的力量。她的恨意和怨憎,在這樣的氣息前,顯得渺小而可笑。那是惡意難以突破的屏障,殺念無法瓦解的障壁。她的主人曾帶着揶揄對她說:若吞下我一條手臂,要破那護身罡氣也不是不可能啊。

沒錯!她絕對不會認錯!那是廣昭的護身罡氣!她一頓,縱身衝下雲層。她腕上的幻火金輪開口道:“小狗,你幹什麼?!”

絳雲一語不發,轉眼間,已輕巧地落在了地面上。滿天的雪花飛舞,沾溼她的髮梢,她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握緊了拳頭,聚了全身的真氣,似要攻擊,又似要防備。

只見,數名身着青衣的男子疾步而來。這些男子皆在二十上下,青絛束髮,揹負長劍,個個神色凝重,應是要事在身。

絳雲下意識地屏息,她的目光穿過衆人,最後,落在了一個男子身上。

即便是一樣的裝束打扮,這個男子卻依然顯得與衆不同。他的平靜,與周遭的人格格不入。察覺到絳雲的視線,那男子擡眸,不閃不避地看着她。四目相接的那一刻,絳雲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百年之前,他便是用這般的眼神,站在宮邸最高的臺階上,俯視着她。沉靜泰然,清冷安詳,甚至,帶着慈悲……

“廣昭……”絳雲咬着牙,開口。

這時,有人打斷了她,道:“姑娘,我們有要事在身,請你讓開。”

絳雲一臉不悅地看着那出言打斷的人,指着“廣昭”道:“我在跟他說話,你沒看見麼?”

那人年紀稍長,看舉止行動,應是領隊之人。他眉頭一皺,問道:“姑娘,你們認識?”

絳雲不屑,道:“何止認識……”

那人的眉頭皺得更緊,“姑娘,我們乃是上清派的弟子,一向不惹俗世,清心修道。你休要胡言亂語。”

絳雲不耐煩,“我管你們是什麼弟子!”她說完,用了全部的勇氣,幾步走到“廣昭”面前, “你跟我走!” 她見“廣昭”不動,心一橫,一把拉住他的手,正要拉。只是,那一瞬間,她觸電一般鬆開了手,連退幾步,滿臉驚恐。

“姑娘,你認錯人了。”“廣昭”開口,聲音平淡無波,“我叫池玄。”

絳雲看着他,滿臉驚懼未消。

“池玄!”領隊那男子聽到那毫不避諱的自報家門,愈發不悅。

池玄微微頷首,繼而繞過絳雲,往前走去。

“等……”絳雲剛想喊話,腰間的寶鏡突然綻出了紅光。那光輝紅得刺眼,竟如同血色一般。絳雲急忙取出寶鏡,一眼之後,她驚呼出聲。她不假思索地化出了獸形,衝上了雲霄。

地上衆人看到這番情狀,大驚失色。只道這姑娘是個妖物,化了人形迷惑旅人。領隊男子不由憤怒,對池玄斥道:“你竟認識這種妖女!丟盡了上清派的臉!”

池玄淡然回答:“她不是妖女。”

這樣的態度,讓所有人都噤了聲。

領隊的男子氣的說不出話來,他一甩袖,道:“我們走!”衆人不敢違抗,跟了上去。池玄也不多說,往前走去。

……

絳雲飛身在雲端,心中一陣陣發冷。方纔鏡中的景象,駭人非常。滿目的血色,染紅白雪,似要涌出鏡面一般。那雪地上躺着的人,卻正是褚閏生。她不明白,爲什麼前幾日還好好兒呆在家中養傷的人,會出現在這裡,又是因何惹上殺身之禍……

她的耳畔無比安靜,金輪從方纔開始就一語不發。她能卻能感覺到,越來越重的戾氣,壓的周遭空氣如同凝固。

以天犬之速,到鏡中所示之地,不過彈指一瞬的功夫。絳雲落地,來不及穩住身形,便急急奔向前去。眼前的景象,正如寶鏡所示,她腳下,踩着凝固成冰的鮮血,心中已是空白一片。褚閏生就躺在那一片白雪中,雙目微闔,隱隱帶着一絲笑意。絳雲化回人形,小心翼翼地伸手,抱起他來,探了探脈搏。下一刻,她便哭了出來。懷中的人,脈搏全無,全身冰冷,絲毫沒有生氣。

“爲什麼會這樣……”絳雲哭道,“不可能的……”

幻火金輪化出少年的姿態,靜靜俯視着褚閏生的屍體,沉默着。他周身的火焰青幽,升騰翻涌,不斷滲出怨氣來。

“蛇……”幻火金輪看着褚閏生頸上致命的傷口,冷冷道,“竟然是蛇……這般低賤的畜生,竟然傷我主人性命!”他說話間,火焰中冤魂悲鳴,怨靈嘶吼,可怖至極。

絳雲被幻火金輪嚇到了,這種凶煞之氣,她從未見過。她抱緊了褚閏生,微微顫抖着。

“仙緣淡薄……”幻火金輪突然一手指天,怒吼道,“你們就用這樣的手段讓他修不了仙?!什麼天道承負!難道他一生斬妖除魔、救濟生靈的功,抵不過殺了一個龍太子的孽?!天地若是如此薄情,還讓人修什麼仙,成什麼道!”

幻火金輪的聲音,響徹四野。寒風悽烈,似是呼應。

絳雲低頭,看着懷中的褚閏生,還是止不住淚水。他的神情,爲何如此滿足安詳,難道,也是順從了這樣的天命了麼?

正在此時,一個聲音突然幽幽響起,“二位……”

幻火金輪怒急,猛一揮手,青藍的火焰如鞭,擊向了說話之人。只見,那人瞬間消失,避開那一擊,繼而又現身,急切道:“二位聽我說!”

絳雲擡頭,看清那人時,有些驚訝。那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引褚閏生喂虎的那隻倀鬼。

“是你……”幻火金輪皺眉。

倀鬼帶着怯意道:“二位,我並無惡意。只是,方纔見到閏生哥哥的命魂,才趕來看看的。”

幻火金輪聞言,聲音裡滿是怨恨,“我連他的魂魄都守不住……若我沒有離開,主人絕不會遭此厄運。我爲何如此大意……”

“閏生哥哥的命魂雖已離體,但七魄還在。”倀鬼開口,打斷幻火金輪的話,認真地說道,“凡人有三魂。天魂、地魂常在身外,唯有命魂在體內。命魂住胎,化生七魄,人死之後,每七日才散去一魄。七魄散盡,纔算殞命。”

“你是說,主人現在還沒死?”絳雲問道。

倀鬼點頭,“若能追回他的命魂,也許可救。”

倀鬼說完這些話,幻火金輪身上的煞氣消了大半,只是,他依然冷冷開口,道:“你怎麼知道這些?”

倀鬼笑了笑,道:“魂死爲靈,魄死爲鬼。我又如何不知。”倀鬼頓了頓,“如今閏生哥哥三魂已往東嶽而去,再不追就來不及了。”

“東嶽?”絳雲忍了眼淚,詢問。

“東嶽泰山地府,若魂入地府,就追不回來了。”倀鬼道。

“好!”絳雲起身,正要邁步。

“姐姐,你不能去!”倀鬼卻攔住她,道,“東嶽地府可不簡單,若是一不小心,怕是姐姐的魂魄也回不來了。”

絳雲皺眉,正要說什麼。倀鬼卻看着幻火金輪道:“法寶哥哥,你乃幻焰所化,並無魂魄,就算是東嶽地府,也奈何不了你。姐姐,你另有事做……”倀鬼看了看地上的褚閏生,道,“即便追回三魂,要讓命魂重新住體,還需一物……”

“什麼?”絳雲急急追問。

“聚窟洲上神鳥山,有一種‘返魂樹’,以其煉成的‘返魂香’能起死回生。若能拿到此物,閏生哥哥一定有救。”倀鬼說道。

絳雲不禁疑惑,“你爲什麼知道這麼多?”

倀鬼笑答,“我方纔已經說過了,三魂之中,天魂、地魂常在體外,通曉萬事。命魂一旦離體,與那二魂合一,便能開啓天知。幽精鬼魅多有異能,也是因此而得。但能有多大力量,便要看其天、地二魂有多強了。”他神情又嚴肅起來,“我天知開時,感念那猛虎護子之心,甘願放棄輪迴,化爲孤魂野鬼。如今猛虎一去,我執念已消,怕是很快就要被收入地府了。閏生哥哥於我有恩,我纔來告知二位。不過,救人返生,畢竟是逆天之舉……”

“好了。廢話少說!還不帶路!”幻火金輪無心再聽,他一把拎起倀鬼,縱身而起。

倀鬼大驚,卻不反抗,只是對絳雲喊道:“姐姐,七日之後,一魄離體,天下便再無拯救之法。此去聚窟洲,一定要快!還有,要守好閏生哥哥的屍身……”

倀鬼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消逝不見。

絳雲聽完那番話,立刻思考了起來。她走到一邊的灌木叢中,拾了些鬆軟樹枝,亂七八糟地鋪了鋪,把褚閏生放在了上面。她努力又想了想,取出了懷中的“七曜昭明鏡”,放在了褚閏生的胸口。她攙起他的手,交疊在寶鏡上。開口道:“日出東方,天下昭明。護其肉身,萬物莫侵。”

話音一落,寶鏡綻光,那光輝形成了半圓,將褚閏生圍了起來。

絳雲滿意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主人,我很快回來……”

她說完,化出獸形,衝上雲霄,往西海奔去。

……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我有罪啊……囧~~~

話說,本文集合很多耳熟能詳的橋段,所以看到追魂啦,返魂香啦,大家不必驚訝~~~[衆:……]

下面來介紹一下道教體系中的三魂七魄吧~~~

三魂:天魂[主光],地魂[天魂的影子],命魂[命魂住胎之後,將能量分佈於人體中脈的七個脈輪之上,形成七魄]

七魄:天衝魄[頭頂輪]、靈慧魄[眉心輪]、氣魄[吼輪]、力魄[心輪]、中樞魄[齊輪]、精魄[生殖輪]、英魄[海底輪]

天衝魄和靈慧主魄思想,氣魄、力魄和中樞魄主行動,精魄和英魄主身體強健。

以上引自《圖解中國道教生死書》,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9.9,P70~P71……

當然,還有其他一些關於三魂氣魄的不同說法,大家可以百度之,谷歌之,但本文中,就使用這個啦~~~

當然,文中所說的“七魄每七天散去一個”,那啥,我忘了是什麼地方看到的了,也可能是我自己意識混亂,自己瞎編出來的。記不清楚了……囧~~~

總之,大家不要跟仙俠文較真啦~~~

我會繼續努力的~~~下面就請看華麗麗的追魂和盜香啦~~~至於廣昭同志……請繼續趕路吧……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