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關內,火光沖天。
平日裡,別處下雨,雨季屋裡往往都是潮溼,而這裡卻常年乾燥。
火光衝破天上的雲,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天空都是太陽和星辰閃耀。
鎮南王府之中有一座祭堂。
祭堂擺滿了一座座的神像,神像都一樣的大小,高約二十寸左右,由高到低的擺列着,每一座神像都是同樣的姿勢,手掌託於身前。
在它們的手掌上都刻着名字。
每一座神像前,都點有一盞燈,燈光映着這些神像,使得神像個個栩栩如生。
在最下方,則是有一個半人高的香爐,裡面插滿了香。
此時正有兩炷新點的香插在裡面,而在香爐前有兩個人站着。
一箇中年人,一個則是年輕人。
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鎮南王藍少勳,年輕人是他唯一的兒子藍暉。
“這些年來,你一直在廣元府裡當廟祝,我從未乾涉過,因爲這是我們藍家的傳統,亦是修行的需要,不在廣元府裡當,也要去別的地方當。”
“但是你要清楚,我們赤炎神教的修行是行神權,卻又不能應香衆之願,香衆供奉赤炎神君能夠獲得多少庇護全在於他們自己,我們可以爲他們開光神像,可以賣給他們護身符,但我們絕對不能夠把自己當成赤炎神君。”
“因爲我們承受不起那種無盡的香願衝擊,帶你來這裡,就是告訴你,我們的先祖之中,有數位驚才絕豔,因對祖訓不重視,總以爲自己能夠打破規則,認爲自己可以走出新路,所以去迴應香願,最後都在正當大好年華之時隕命。”
“你從小就聰明,能夠靜心,喜歡琢磨法術,有修行才情,所以在你說要去當廟祝時,儘管年紀還小,我也沒有說什麼,但是近一年來,我聽說,伱有過不少次迴應香願的情況,是不是這樣?”鎮南王藍少勳說道。
“是的,父親。”藍暉低頭回答道。
“告訴我,爲什麼要這樣?”藍少勳問道。
“因爲很多人受到了邪魔的侵害,根本就無法來到廟中,而他們家中供奉着的神像或者神牌位,也都容易被污敝。”
“我們只是借用赤君神火的人,我們不是赤君,這是我修行時背誦的第一句話,到現在每天睜開眼睛,都還要在心中默唸一遍,你是不是忘記了。”
“父親大人,我沒有忘記。”藍暉低着頭,而又快速的回答。
“你沒有忘記,但你沒有做到。”藍少勳的聲音之中有了怒火,說道:“你明知故犯,你是認爲大家都沒有才情,大家都不如你?這裡的這麼多先祖,整個赤炎神教派裡的人都不如你?”
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太小看天下人了。
“兒子並未這般想,只是覺得他們太苦了。”藍暉說道。
“幸福在這個世上是稀少的,苦難纔是人間的常態。”藍少勳真的怒了,他覺得自己的這個兒子思想出了問題。
“你能夠管得了幾個人?”藍少勳大吼着:“現在我們的家族面臨着滅族之災,你來管管!”
藍暉低下的頭,在這個時候卻是擡了起來,看着那一排排的祖先靈像,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若無家族,家族便無災劫。”
他的話一落,藍少勳的雙眼剎那之間噴涌出了火,他轉身,一巴掌便打了出去,藍暉整個人都被打飛出去。
“這是你能說的話嗎?你享用的是家族的一切,這一切都是歷代先祖拼搏而來,你卻說這樣的話,你的心不會痛嗎?你只看到別人的苦難,你低下頭看看你自己站的這一片地方,你擡頭看看列祖列宗,我們自己的苦難正要發生,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藍少勳拍着心臟的位置,而藍暉半躺在地上,他的眼中看着一片火光,那不是明火,而是神輝。
他一聲沒有吭,眼睛半開着,這一切都在恍惚,祖先奮鬥的事蹟他都耳熟能詳,他知道自己的歷代先祖爲了保住家族在廣元府的主導地位,保住鎮南王這個威名,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但是這些年,他在那裡當廟祝,也確確實實看到太多的苦難了,他覺得那些人的生活,就像是在黑暗之中歷險,看似睜眼看着豐富的世界,但是這世間的姿彩與他們是沒有關係的,而各種意外、病痛,則永遠纏繞着他們。
災禍可以是來自於妖魔,可以是來自於自己的愚昧,可以來自於自己的狹隘,可以來自於他人的嫉妒,也可以來自於世界的不公。
但是他覺得不能夠怪他們,錯的不是他們,是這個世界。
“你在這裡好好的給我反省,對着列祖列宗反省!”
藍少勳指着那一排排的燈和神像,大聲的說完,然後出門,對守在門口的家將說道:“給我鎖好,如果不認清自己,我就當沒有這個兒子。”
他一路氣憤的來到了自己的書房之中,在他的心中,對自己的兒子既驕傲又失望。
驕傲的是自己的兒子,修行的才情比祖先裡那些有才情的都要高,小小的年紀,就能夠做到應香衆之祈願,可以借用神權,然而讓他失望的是,自己的兒子居然是一個悲天憫人的人。
感懷世間的疾苦,將來必定不得好死。
屋外有一個侍女端着安神滋陰茶走進來,這安神滋陰茶可以讓人心神寧靜,不至於燥火傷魂,這是修火法之人家中必備茶飲。
一個婦人正好走過來,截住了她,接過手中的茶盤,然後揮了揮手讓侍女退下。
她端着茶盤進了書房,看着自己的丈夫在那裡看着一副畫。
那畫是祖上傳下來的,是一片火焰從天而降,落在海面上。
據說那一片海就是後來的黃沙瀚海,一片大火燒乾了一片海。
她將茶盤放下,然後端起茶壺倒上一杯,端到藍少勳的身邊,藍少勳接過,嘆了一口氣,說道:“承祖先餘蔭,庇護後輩成長,使家族不墜聲勢,是何其的難啊。”
“有句話叫做歷劫重生,我想,暉兒若是經歷了一些事,總會想明白的。”婦人說道。
“歷劫重生這四個字,古往今來,騙了多少人啊,絕大多數人,都是歷劫身死,若是重生歸來,我已非我,家族親人不在,朋友散盡,重生歸來又有何意義呢。”
“一人有一個活法,我們藍家遇劫,總歸是需要做些準備的,不是嗎?”婦人不緊不慢的說道。
藍少勳知道她的意思是說要爲家族保持希望,留一條後路。
“這個時候,若是我把自己的兒子趕出去,明眼人都知道我們是做什麼打算,若是家家都學我們,那麼我們還怎麼再渡過這一場危機。”
藍少勳沉默了一下說道。
“不如,試試讓暉兒先完婚吧。”婦人說道。
藍少勳一聽,卻是陷了入深深的沉默,將杯中茶飲盡,婦人又爲他倒滿,他再喝完,這纔開口道:“一個家庭,可以讓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收起一切的驕傲,無論他曾有多少夢想與任性的想法,只要結婚之後,他都將只能夠沉埋於內心深處。”
“他自己要任性,那就不能怪我們給他套上繮繩,即使他是野馬,即使他是曠野的風,也將被綁在這裡,收心。”藍少勳說完,旁邊的婦人卻露出了奇怪的神色,說道:“你,原來是這樣想啊!”
“人生不同的階段,總會有不同的想法,我去安排好,讓暉兒儘快完婚吧。”藍少勳放下茶杯,轉身出書房。